陳明遠輕輕笑了下,淡然道:「岑姨,你有話就直說吧,沒必要跟我含沙射影的。」
岑若涵輕歎一息,環抱著雙臂,身姿款款地沿著鋼梯往上走著,嘴上道:「我知道你不愛聽這些話,如果是外人,我是理都不理一眼的,但你的事,我沒法坐視不理。」
陳明遠和她並肩走著,心如明鏡,「你是想跟我談尹夏源他們家的事吧?」
「沒錯!」岑若涵乾脆道:「你們兩個人的事,按理說,我不方便多說什麼,但我還是有些忠告想提醒你。」
不待陳明遠回應,她繼續道:「據我所知,你們也是最近才熟悉起來的吧,首先是因為她爸的病,她們家沒錢沒關係去醫治,而你就在這時候幫了她一把,又是出錢,又是找我媽的關係,把她從水生火熱中解救了出來,稱得上是有情有義了。」
「再接著,是她弟弟的那檔子事,又被你碰上了,你不惜欠了陸偉廷一個人情,也要幫忙把人撈了出來,算是仁至義盡了!」
「有這些人情在,你和她的關係想不密切都難,看情況,你差不多都要虜獲她的芳心了吧?」岑若涵似笑非笑道,忽然話鋒一轉:「只是,我多嘴問一句,你能確定她會因此而真正喜歡上你嗎?」
她終究年長了幾歲,又生在官宦之家,對人情世故的洞悉遠比常人更透徹。
對陳明遠,她是知根知底的,絕不是依仗家世欺男霸女的紈褲公子哥,但難保不會有女方窺覷陳家的家世財產,從而刻意接近引誘陳明遠,要知道,從古至今,海內海外,權貴身邊從不缺乏貪慕虛榮的女子!
當然,通過側面的打聽瞭解,以及接觸,她看出尹夏源並不是那種暗藏心機的女子,別看尹夏源表面矜持賢淑,但骨子裡卻極為堅毅,此次她之所以接受陳明遠的恩惠,想必也是身陷絕境時的權宜之計,或許,也不乏她對陳明遠有幾分好感和信賴的緣故。
但也因此,岑若涵才會更憂心忡忡。
「我明白你的意思。」陳明遠輕笑一聲,道:「你是擔心她是迫於形勢,才會委曲求全跟我在一塊,又或者她是心存一時的感激,等她家徹底脫離困境了,這份感情就會隨之消散吧?」
「你既然都清楚,就表示對這點並不介意,只要能得到她的人就心滿意足了?」岑若涵有些困惑和忿然,勸道:「明遠,你要想清楚,這種感情純粹是在物質基礎上建立起來的,等到這基礎不穩固了,你們兩個又要何去何從?到最後,受傷害的還是你們彼此。」
「除非你有把握讓她打心底裡接受你,同時,你也要為了她,主動放棄對她的控制**,我看得出來,她很有主見,不會輕易的受人擺佈驅使,說白了,你們兩個在一起,必須有得有為彼此做出讓步妥協的覺悟。」
面對岑若涵犀利的質問,陳明遠沒有絲毫彷徨和遲疑,從容說道:「姨,我認識她五年了,對她的瞭解絕不比你這幾天的瞭解少,既然我選擇踏出這一步了,就做好了你說的那些準備。」
「我不否認我們的關係是基於我的那些援助才衍生出來的,但你就能確定,我放棄她以後,能找到一個完全不在乎我家世身份的女孩子?」
岑若涵一時語塞,旋即默認了下來。
確實,以陳明遠的背景身份,以後無論是他自己找的,還是家族安排的,誰又能保證沒有摻雜丁點的利益關聯呢?
「而且你也看出來了,尹夏源並不是那種追求攀高附貴的世俗女子,她很獨立也很自強,在這年代已經算難能可貴了,與其再打著燈籠到處找,我不如在三千弱水裡只取這一瓢飲了,不管到最後她的心有沒有真的倒向我,她都會以一種真誠坦然的態度面對我,不會偽裝欺瞞。」陳明遠的笑容泛著幾絲和煦,「至少,現階段看來,我贏的幾率很大。」
撲哧!
岑若涵忍不住笑了出來,沒好氣道:「感情鬧了半天,你還是抱著征服好玩的心態接近她吧?」
「愛情如戰場,如果一味的仁慈和退縮,十有**要粉身碎骨,倒不如全力搏一搏,贏下來了,不就能抱得美人歸嘛。」
陳明遠順勢開起了玩笑,緩解了剛剛的凝重氣氛,同時也藉著這番比喻表明了自己對尹夏源不容商榷的態度。
岑若涵也聽出了他的決絕,怕是自己再勸也是無濟於事了,而且正如他所說的,像尹夏源這樣的女子確實是曠世稀少,如果能真正俘獲她的芳心,想必也是一段錦繡良緣。
但一想到尹家的情況,她還是放不下心思,待走到盤旋在倉庫上方的鋼板走廊後,遲疑片刻,問道:「你是已經過了自己的這關,但你就有把握過了家裡的那關嗎?」
以陳家的權勢地位,子女的擇偶對像必定不會是平庸之輩,像陳明遠這種長孫嫡子,婚姻的價值,更多還得體現在利益方面!
這,就是所謂的政治聯姻了。
說來可笑,生在豪門大族,得以享受到常人夢寐以求的榮華富貴,但殊不知,在光鮮的背後,也有可悲的一面,比如沒法決定自己的婚姻幸福。
岑若涵是深有體會的,當初對周哲雄,她就沒有絲毫的感情基礎,但礙於媒妁之言,只能勉為其難地周旋著,她很無奈,但也清楚這種為了政治、經濟目的而結合成的婚姻在燕京、在中海、在華夏眾多的家族之間比比皆是。
感情和理智是兩回事,即便彼此沒有感情,但為了以婚姻的名義維持利益同盟的需要,依然得在世人面前表現得恩愛和睦、相敬如賓。
好在,岑若涵暫時擺脫了那層束縛,但看到陳明遠和尹夏源,又不禁起了深深的憂慮,以尹夏源普通窘迫的家境背景,能得到陳家的認可嗎?
至少,目前看來,還看不到丁點希望!
有一句話,岑若涵沒敢說,她想提醒陳明遠別忘了父母親的婚姻,就是因為楊休寧寒微的農村出身,使得她二十多年來飽受著族人冷眼,直到她咬牙站穩了腳跟,同時陳明遠在此次風波中力挽狂瀾,初步團結了家族力量,才提升了母子倆在家中的地位。
同樣作為女人,也作為長輩,岑若涵不希望尹夏源和陳明遠再經歷一次這樣的不幸。
陳明遠對她的顧慮一清二楚,沒動聲色,目光卻明澈無比,忽然走到窗台邊,伸手拉開了窗戶,江畔的清風拂面而來。
「姨,我前面的二十多年,之所以會不思進取,那是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陳明遠的腔調四平八穩,眼中透露著一往無前的決然:「但現在不同了,我有了想要追求的目標,並且為了達成目標,我絕不會輕言放棄,無論路上有多少艱難險阻、危機坎坷,我都不會有半步的後退猶豫!」
「家裡的責任,我會承擔下來,並且會做到最好,但我有自己的原則底線,絕不會容許自己的人生被任意操控擺佈,任何人也休想!」
見到他此刻的決然以及眼眸的深邃,岑若涵的心猛地悸動了下,直覺得眼前的男子,和自己記憶中的男孩完全是判若兩人。
換做從前,她絕不會相信那個內向靦腆的男孩,會有這份人生的體悟,但經歷了那場驚天風波,以及這些日子的接觸,她對陳明遠的印象正急速發生著改變,不時展現出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以及那種卓爾不群的沉穩氣勢,連自己的父親怕是都過猶不及!
「明遠,你變了!」
許久之後,岑若涵心中的萬語千言,只能轉為了這句話。
陳明遠轉頭看了她一眼,笑道:「姨,你難道沒聽過一句話嘛,人每隔幾年都會有種想掐死從前自己的衝動,因為這證明了人在進步,同時表達了對過往失敗人生的惱恨不甘,如果沒有這種衝動,那很抱歉,這人只能被生活掐死!」
「況且,我覺得自己這幾年的變化沒什麼壞處,至少我讓自己、還有身邊的人過得更好了。」
「真不知道你從哪裡體悟到這麼多歪理的。」
岑若涵哭笑不得,但還是認可了這句話,思忖片刻,道:「看來你對尹夏源是志在必得了,我就不幹這棒打鴛鴦的事兒了,至於她和家人這次去中海,我會跟我媽說她是我的朋友,不會讓你家裡收到風聲的,回頭該怎麼交代,你自己考慮仔細吧。」
「不過先說好,不管他們會不會反對,你都得耐心處理,絕不准因為這事再跟家裡置氣甚至鬧翻了,這只會讓事情越變越糟,知不知道?」
陳明遠點頭微笑,「放心吧,姨,我心裡有分寸。」
關於什麼時候跟家裡交待,至少得等自己在家裡擁有更多的話語權。
岑若涵苦笑道:「唉,光顧著操心你的事情,我自己還有一堆麻煩事等著去面對呢。」
「還早,就衝你未來大陸首富的身家,終身大事怎麼也得待價而沽吧。」
「得了吧,等到人老珠黃了,我難不成去包養小白臉啊。」
陳明遠煞有介事地點頭道:「這主意不錯,不過你不需要白白耗了大好青春,現在就可以行動了,要是實在找不到現成的,我委屈下自己好了……」
「哪涼快哪呆著去!」
岑若涵嬌俏地瞪了他一眼,旋即失笑地轉回了頭,只是,神采間隱約有一絲失落。
算了,只要他能幸福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