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夏源轉頭定眼一看,臉色微微錯愕,脫口道:「嬸嬸,叔叔……」
從夜幕中走出一男一女,都約莫四十多歲,女的長得乾乾瘦瘦,瘦長的臉頰也沒幾兩肉,眼小唇薄,細長的雙眼則透著一絲精明,至於男的,乍一看,隱約和尹夏源的父親有幾分神似。
聽她如此稱呼這對中年男女,陳明遠頓時有了譜,原來是尹大川的弟弟家。
只是藉著路燈仔細一看,男人的嘴角似乎破了,殘留著鮮紅血絲,t恤更像是經過劇烈拉扯,顯得皺皺巴巴。
「呀!」
尹夏源看到男人的狼狽樣,忙跑了上去,緊張道:「叔叔,您這是怎麼啦?」
尹家叔叔擺擺手,直說『不打緊不打緊』,尹家嬸嬸氣急敗壞道:「還說呢,差點就被人打折了,我本來想讓你叔叔先去醫院看看,他非要站在這等你和你媽回來,我擔心他要背過氣去。」
話中的埋怨意味清晰可聞,陳明遠皺皺眉,心知尹夏源的這嬸嬸是個難以融洽相處的主兒,不過還是走上前,提議道:「先送兩位去醫院吧。」
尹家嬸嬸這才省悟到陳明遠的存在,快速的一陣打量。
旁邊尹家叔叔搖頭道:「不礙事,就是跟人拉扯了幾下,受了點皮外傷,血止住了就好。」
他又往尹夏源身後瞭望了下,問道:「源源,你媽沒跟你一塊回來?」
「我媽還在醫院照顧我爸呢,您找她有事?」
尹夏源頓感詫異。
叔叔尹小川和嬸嬸劉惠雲曾經也在國營單位工作,後來企業倒閉後,拿了補償金開起了小炒店,日子還算過得去,但自從自己父親病倒後,兩家的來往就少了下來,除了開始探望了幾次,借了萬把塊錢後,就再也沒出現過,頂多是打了幾通電話慰問,甚至後來醫療費捉襟見肘的時候,母親上門想再拆借點錢,都吃了閉門羹!
到此,尹夏源已經明白叔叔和嬸嬸是再不打算施以援手了,說實話,埋怨是埋怨過,但也理解他們家的苦衷,畢竟父親的病情近乎於一個燒錢的無底洞,他們家又算不得寬裕,自然也難以要求人家傾家蕩產借錢墊付醫療費了。
因此,如今對方主動上門來訪,尹夏源立刻察覺到了蹊蹺,臉上不露聲色道:「如果有急事,您倆可以直接去醫院找她啊。」
尹小川和劉惠雲頓時滿臉的尷尬,「瞧我們這記性,你媽上次說你爸轉院了,我們一時忘了是哪家醫院……」
陳明遠把這些細節看在眼裡,即便不瞭解兩家的情況,也大致明白這兩口子是心虛了。
大哥病重之際,弟弟和弟媳倆連影子都沒出現,現在有事找上門了,竟連住哪家醫院都不清楚,可見市儈成了什麼樣子!
尹夏源也頗感不快,但還是耐著性子道:「按照往常的時間,我媽也快回來了,要不我們先進屋坐著等一等,我給醫院那打個電話問問。」
兩人一迭聲說好,尹小川正想邁步,忽然牽動腳上的傷口,呲牙咧嘴地倒吸了口氣。
尹夏源臉色一黯,「您腳上也傷了?」
劉惠雲訴苦道:「別提了,那群人下手真夠狠的,要不是你弟護住了你叔叔,現在指不定得跟你爸一塊躺醫院呢!」
「有人動手打你們,那報警了沒有?」
「報什麼警啊,人家就是警察!」
尹夏源登時啞口無言,不過也知道這不是詳談的時機,轉頭道:「明遠,麻煩你幫忙扶一下我叔叔。」
陳明遠應承下來,把尹小川的一條胳膊架在肩膀上,和尹夏源一起把人扶進了屋裡。
尹夏源先給在醫院的母親打了電話,隨後一邊倒水,邊道:「我媽大概還要十多分鐘回來,您倆要不急的話再稍等一下。」
劉惠雲急得跳腳道:「怎麼不急,都急得火燒眉毛了!」
尹夏源皺皺眉,還是緩和口吻道:「叔叔,嬸嬸,你們究竟出了什麼事,剛剛怎麼說警察打了你們?」
「可不是,說他們是警察,簡直跟青皮流氓沒分別!」
劉惠雲氣不打一處來,倒苦水道:「平常過來混吃混喝也就罷了,這回還故意給我們使絆子,你叔叔理論了幾句就挨了打,幸好你弟趕來解圍。」
說著,她的眼眶霎時一紅,「不過你弟也因為這件事被抓進去了,還不知道能不能放出來呢……」
「慶寧被抓進去了?!」
得知堂弟被捕,尹夏源驚得花容失色,忙把嬸嬸拉坐下來,勸慰了幾句後,轉頭問道:「叔叔,究竟怎麼一回事,說明白些。」
尹小川長歎一息,把事情始末大致述說了遍。
原來,他夫妻倆經營的小館子時不時有群治安員光顧,只是每次吃完後,大多簽單掛賬了事,礙於店舖是他們的管理轄區,兩口子只能忍氣吞聲,可眼看賬單越堆越多,尹小川實在坐不住了,嘗試著催了幾次,帶頭的一個治安中隊長表現得也很豪爽,當場就把賬單付清了。
夫妻倆以為事情到此了結了,卻不想過了兩天,這幫治安員又來了,還帶了工商執法隊,說他們家擺在門口的攤點和帳篷屬於非法占道,要沒收並且罰款!
尹小川知道對方是故意尋釁來了,也明白對方之所以肯那麼爽快結賬,是不想留下把柄,一時氣不過上去理論了幾句,竟遭到了幾人的推搡和辱罵,被一腳踹翻在地上。
就在此時,尹夏源的堂弟尹慶寧目睹了這一幕,立馬衝上來為父親討說話,最後衍變到了拳腳相向,尹慶寧是武校出來的,身手矯健,愣是以寡敵眾擋住了幾個治安員的群攻,隨後警車駛來後才制止了事態蔓延,並且把人都帶走了。
尹小川夫妻隨後跟去警局,竟被告知兒子涉嫌惡意傷人、妨礙公務要被刑事拘留!
說完後,尹小川顯得憂心忡忡,劉惠雲埋怨道:「這不都怨你,明知道那幫人不好招惹,忍一忍就過去了,現在倒好,害得慶寧遭了災,尹小川,我告訴你,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尹夏源頭大如斗,這嬸嬸向來性情刁蠻潑辣,把叔叔吃得死死的,據母親說,這次父親病重,也是劉惠雲暗中阻止叔叔再借錢,生怕被牽扯上。
不過,如今也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不說兩家是血脈至親,而且她和尹慶寧的關係還是很不錯的,從小這堂弟就喜歡黏著自己,自己也經常輔導他功課,像這次家逢大變,雖然劉惠雲很不近人情,但尹慶寧卻經常偷偷跑來幫忙家務或照顧父親,單論這份情義,她就不能坐視不理。
想到堂弟的剛烈性格,尹夏源蹙了蹙柳葉眉,追問道:「叔叔,嬸嬸,老實說,慶寧有沒有打傷人?」
見兩口子支支吾吾的,尹夏源頓時心如明鏡,以堂弟好勇鬥狠的脾氣,十有**是打傷了那幾個治安員!
劉惠雲爭辯道:「源源,我和你叔叔都是老實本分人,平常碰到這些官老爺避都來不及,哪敢招惹啊,這次要不是他們欺人太甚,慶寧擔心我們吃虧,會鬧出事端嘛?」
尹夏源自知多說無益,當務之急還是要把堂弟救出來,「那幾個治安員怎麼樣了?」
「基本沒事,都是些皮肉傷……」
劉惠雲的聲音越說越小,「就是慶寧一時出手沒個分寸,把那個治安中隊長的鼻樑打折了……不過我們剛去醫院看過,已經沒事了,再說了,也是那人先用棍子往慶寧頭上砸,他才會被迫出手的。」
尹小川哀聲歎道:「不過任憑我們怎麼道歉,家屬也不肯罷休,吵著嚷著要追究我們一家的責任,還把我……把我們趕出來了。」
陳明遠瞄了眼尹小川左臉頰的紅腫以及嘴角的裂痕,估計是被對方家屬扇了耳刮子。
人被打得傷了,家屬正氣頭上,還跑去低聲下氣求饒,這不明擺自找罪受嘛!
不過涉及到尹夏源的至親,陳明遠還是做不到袖手旁觀,便道:「既然是對方動手在先,那責任也不能完全算在你兩位的孩子身上吧。」
尹小川夫婦這才把注意力轉到陳明遠身上,也不知道這人和自家侄女什麼關係,大晚上的還杵在別人家裡聽家事,「源源,這位小兄弟是……」
「哦,這是我有線台的同事,叫陳明遠。」
尹夏源忙介紹道,忽然有些悶悶不樂,難得和他出來一次,竟又被他撞上了家裡亂七八糟的瑣事。
劉惠雲打量了會陳明遠,見這人長得器宇軒昂、年輕俊朗,想起之前兩人在門口談笑風生,心忖該不會是侄女交的男朋友吧。
但由於牽掛兒子,她也懶得多計較,揮揮手,一臉晦氣地道:「算責任?哼,這幫警察還不是要假公濟私包庇自己人,沒聽過天下烏鴉一般黑嘛!」
聽出妻子似乎有向陳明遠發洩的意思,尹小川碰了下她的胳膊,旋即眉宇間泛起了深深的憂慮,以及幾分畏懼,「關鍵是,我們剛剛才知道,被打傷的那個治安員竟然是臨湖區公安局長的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