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明亮,門窗隔離了風寒。
在杜天雄落腳的兩百平方米行宮,一杯牛奶放在金格格面前,化開了房間的寒意,卻化不開她臉上的陰沉,杜天雄咬著雪茄敲擊茶杯:「給你暖的原味牛奶,趕緊趁熱喝了,然後洗漱睡覺!」
「明天還要去視察部隊後勤部呢!」
窗戶在冷風中呼呼作響,昭示著外面的冰天雪地,房內的燈光、牛奶以及寬闊的大床湧現著舒適氣息,可是金格格卻沒有絲毫的動彈,只是像一個雕像坐在椅子上,目光讓人看不出半點深淺。
金格格的臉色從下午陰寒到現在,沒有說話也沒有笑容,就連晚飯也沒有出去食堂,而是讓人帶回來房間吃了幾口,誰都清楚解散一事挑釁到金格格權威,可是誰都不敢去勸告第一夫人什麼。
涉及到邊疆大吏和一國總統的權力問題,別說是一般跟隨或者親信,就是喬平庸也不敢胡亂嚼舌頭,一不小心就會得罪東方雄或杜天雄,而這兩者又不是一般人能夠得罪,所以全都保持沉默。
所幸金格格也沒有借題發揮,只是一臉陰沉地呆在房間,誰也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也不敢詢問她要做什麼,只是小心翼翼的伺候著,端茶遞水不敢出聲,直到杜天雄應酬回來,眾人才鬆一口氣。
杜天雄顯然也清楚她在糾結什麼,不過沒有把她情緒過多放在心上,聲音輕柔勸告她喝牛奶睡覺後,他就徑直走到書桌旁邊,拿起後勤部件漫不經心翻閱,像是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下午事情。
「天雄,你還看得下去?」
金格格見到丈夫無心無肺的樣子,終於按捺不住轉過身:「你還睡得著?八千將士不聽萬參謀不聽我不聽你的指令,你覺得後勤部會給我們面子?我們關懷他們,可他們根本無視我們存在。」
金格格的聲音漸漸變得尖銳:「他們眼裡心裡卻只有東方雄,只服從東方雄的指令,咱們做再多也暖不了他們的心,也純粹是為東方雄做嫁衣,既然如此,咱們何必再勞心勞力地關懷他們?」
杜天雄淡淡一笑:「這是什麼話?他們是華國將士,也就是我們子弟兵,二十年來,四大家族只顧著讓將士賣命,卻從來不體恤他們的性命和生活,讓無數英雄流血又流淚,寒了世人的心。」
「你該清楚我們三個月前在桂城遇到的場景。」
杜天雄的聲音也開始低沉:「二十三名對越反擊的殘疾老兵,身上掛著勳章和證書,全是華國一等一的功臣,可是他們每月領到的錢只夠買幾十斤大米,迫不得已出現在桂城東街集體求助。」
他手指一敲桌子:「為華國賣過命的將士,淪落到走上街頭求助,尊嚴被生活踐踏的不成樣子,萬老說他們沒有軍人骨氣恥與為伍,但我要說,該羞愧扇耳光的是我們,是國家對不起他們。」
「準確的說,是我這個總統失職!」
金格格俏臉一變:「這又不關你的事!」
杜天雄站起身捏著雪茄走來:「怎麼不關我的事?我是華國總統,也算三軍最高統帥,退役將士過得悲催,難道我沒有責任?我知道你在生氣什麼,可是我對東方雄不會惱怒,也不覺丟臉。」
在金格格眉頭一皺時,杜天雄拿起桌上打火機:「知道我為什麼寬容他嗎?因為他對待將士做得比軍部好比我好,凡是東方雄旗下的將士,無論是否退役,他們的生活和家屬都有最大保障。」
「東方雄還把自己工資寄給傷殘老兵!」
杜天雄顯然也做足了功課:「東方雄的麾下遠比其餘華軍過得要好,不是他手裡的錢太多,而是他束縛自己和軍官不得把手伸向將士,他們用清廉下來的錢財,武裝將士,保障家屬的生活。」
在金格格嘴角牽動的時候,杜天雄又補充一句:「他只讓邊軍流血,從不讓他們流淚,更不會讓將士老母親和妻女流離失所,你讓萬參謀把自己的工資捐給將士,看會不會要他命一樣困難。」
他歎息一聲:「東方雄做得比我好,把將士等子女,把他們家人當親人,六十萬邊軍將士只認東方,不認總統,我可以理解,東方雄可以比我更好的照顧邊軍將士,我難道有權力去斥責他?」
說到這裡,杜天雄的臉上湧現一股自信:「放心,待我將來做得比東方雄更好,他們也會認我這個總統的!」他意味深長的望著金格格:「所以你沒必要對東方不滿,應該反思軍部的行徑。」
「老杜,這跟做得好不好無關!」
金格格眉頭緊皺宛如一個川字,感覺丈夫偏移了事件重點:「現在說的不是愛兵如子,而是東方雄挑戰總統權威的問題,你也會說你是三軍最高統帥,可是邊軍今天下午完全無視你的指令!」
她的聲音又變得尖銳起來:「他們把萬參謀和我當透明,我可以理解也能忍耐,畢竟我們都是沒有什麼軍功的人,可你是一國總統又有風寒島大捷戰績,他們無視你的存在,我就無法忍受!」
「而且這百分百是東方雄平時教導所致!」
金格格的怒氣無形中騰升起來,握著牛奶杯子的手也微微攢緊:「否則將士哪裡會無視總統的權威?東方雄下午擺明就是打臉,打我,打軍部,也是打你!如不給他一些警告,只怕更猖狂。」
杜天雄一笑:「你想怎樣?」
金格格毫不猶豫回應:「調回京城,讓他在軍部辦公,讓他寫回憶錄,跟老萬一樣明升暗降,不能再讓他帶兵了,帶了二十年,再帶下去就全是他的私兵,再說了,現在國泰民安沒有戰事!」
金格格向
杜天雄提醒著東方雄的危險:「華越邊境再無戰事,南韓海軍簽定城下之盟,菲國不敢越雷池半步,印軍也遠離藏區一線,華國版圖已經達到百年巔峰,東方雄的作用也到這為止。」
「他也該退休休息了!」
杜天雄淡淡開口:「怎麼聽起來要卸磨殺驢?」
金格格嘴唇微微一咬道:「這不是卸磨殺驢,而是正如你所說的,功臣已經貢獻了大半輩子,是時候退下來歇一歇了,否則會讓他人說我們太霸道,最重要的是,這對你,對東方雄都是好事。」
金格格話鋒一轉:「你可知道,今天下午一事,各大委員全都生出不滿,他們恨不得把東方雄立刻斃掉,不是他功高震主,而是他目中無人,如果你再縱容下去,各方一定會聯名要他的命。」
杜天雄歎息一聲:「退休?他肯嗎?」
金格格哼出一聲:「他如果拒絕,那就是想要造反!」說到這裡,她目光銳利的看著丈夫:「他如果不服從總統令,那就表示他已有了反心,這樣的人,更加要擼下來,也不再是你的兄弟!」
杜天雄呼出一個大煙圈,望著殺氣騰騰的女人開口:「其實我有點不明白,你對東方雄的恨意更加濃郁,事實卻是他剛剛把你從老毛子手裡救出來,如果不是他,你此刻怕是不能坐在這了。」
「我確實有點忘恩負義!」
金格格輕輕咳嗽一聲:「可是這也證明我大公無私,不把私人恩情摻入國家事務,我感激東方雄的援手,讓我可以從厄難中脫險出來,我也一定會回報他的恩情,但這純屬私人關係的報答。」
「我不會因此就縱容他現在的行徑!」
金格格想起東方雄在山林中跟自己說的最後一句,一抹恨意在眼裡稍縱即逝的劃過,隨後又迅速恢復平靜:「天雄,你現在不對東方雄制約,將來不僅兄弟做不成,你們兩人還會刀兵相見。」
杜天雄淡淡開口:「我相信東方雄!」
金格格呼出一口長氣:「你相信東方雄,可是萬參謀他們未必相信,東方雄不會傷害你這兄弟,可是他麾下大將未必有這覺悟,什麼叫黃袍加身?那可是血淋淋的歷史啊,你要以史為鑒啊。」
「真到那地步,只怕東方雄也無能為力。」
金格格低聲勸告著東方雄:「我憤怒東方雄目中無人是一個原因,但更不想見到你們兄弟相互殘殺,所以與其將來刀兵相見送對方上路,還不如現在傷點感情攤牌,東方雄是一個睿智的人。」
「他遲早會明白你的苦心。」
杜天雄沒有直接回應,拉開窗戶讓猛烈的北風捲入進來,幾片雪花也隨之跌落,他手指一點前方在站哨的士兵:「天寒地凍,他們依然堅毅的站崗,日出東方,保家衛國,你覺得他們會反?」
「夫人,不要寒了他們的心!」
杜天雄一錘定音:「此事休得再提!」說完之後,杜天雄就把件丟在桌子上,洗漱一遍就上床睡覺,金格格看著丈夫的身影,臉上劃過一抹無奈,像是早料到這結局,不過她很快下定決心:
東方雄必須付出代價!
在金格格心裡轉動著念頭時,從東方雄居所出來的趙恆,還沒回到房間就遇見一名警衛,告知萬參謀想要邀請他喝茶,趙恆本來想去找蔣長龍夫婦,但想到萬參謀又多了一抹興趣,張口答應。
也不知道萬參謀喜歡獨樹一幟還是營造親民形象,他的居所不是在大營的磚石建築,而是一個五十多平方米的蒙古包中,整個大帳是用雙層牛皮縫製而成,水火不侵,小口徑手槍未必能擊穿。
帳中除了一盞黃色吊燈之外,還有一個古舊的升火盆,散發著絲絲暖意,雖然在帳頂的斜面處開有天窗進行換氣和提供柔和的光線,但走入其中的趙恆,第一感覺依然是:空闊、幽暗、陰寒。
在勤務兵從面前退開後,火光的跳躍和人影的晃動,讓趙恆視野出現了瞬間的模糊,他以一種對危險感知的本能猛地立定腳步,倏然抬起雙眸向一個方向瞅去,正好和迎面投射來的目光相撞。
虛無中似乎響起了鐵錘和鐵砧交擊時,伴有點點火星飛濺而起的爆響,模糊的感覺就如煙霧一樣漸漸消失,五六米距離之遠的角落,一個面如冠玉、神情冷厲的中年人在趙恆的雙眸中漸漸凝定。
趙恆從那對方的臉上看到了一份難以掩飾的驚怔,是的,對方很吃驚,因為此刻的趙恆和他想像中的樣子完全不同,不過對方很快又壓制這份訝然,低著頭貼在角落不動,說不出的低眉順眼。
「恆少,你來了?蓬蓽生輝啊!」
這時,從洗手間出來的萬參謀已大步流星迎接上來,臉上笑容罕見湧現一抹熱烈:「實在不好意思,本來應該我親自登門拜訪你的,可是水土不服身體不適,只能邀請恆少到營帳小小一聚。」
趙恆把目光從中年男子的身上移開,隨後上前一步跟萬老頭握手,擠出一抹笑容:「萬老客氣了,你是長輩,又是軍中大佬,小子沒有第一時間來探訪已失禮數,萬老邀請再不來可就驕縱了。」
「哈哈哈——」
萬參謀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揮手邀請趙恆在對面沙發坐下:「恆少英雄少年,又還懂得說話,不愧是杜總統和夫人器重的紅人啊,以前只知恆少其名,不見其人,如今一見,國家大棟樑啊。」
趙恆淡淡一笑:「萬老過獎了!」
萬參謀親自給趙恆倒了杯茶,隨後悠悠一笑補充:「中午太多應酬,無法跟恆少好好喝
一杯,下午又忙著三軍演講,依然沒有空閒跟恆少親近,剛才想要邀請恆少,你又去了東方將軍書房。」
「只能這個時間點等你,宗立後,上點心。」
萬參謀揮手讓中年男子送上一些小點心,還熱情的示意趙恆享用,趙恆沒有觸碰眼前的東西,瞄了中年男子一眼,隨後淡淡一笑:「萬老,這麼晚等著我,不知道有什麼事?我喜歡開門見山。」
相比老油條萬參謀來說,趙恆對中年男子更感興趣,後者看似一副警衛裝扮,但眼中卻流淌一股桀驁不馴,一看就是心狠手辣的主,這讓趙恆生出一抹好奇,不知道他怎會在萬老頭旗下做警衛。
而且趙恆從中午到晚上都沒有見過他的影子,如果是混在萬老天的警衛連裡,他如此扎眼,趙恆肯定能捕捉到他的身影,可是一直都沒有感覺,顯然這傢伙一天都藏在房間,似乎擔心被注意。
「痛快!」
萬參謀再度笑了起來,接著話鋒一轉道:「東方將軍下午的行徑,想必恆少也盡數看在眼裡,兵只知將不知帥,這是自古以來內亂的節奏,我被打臉無所謂,但總統不行啊,那可是華國象徵。」
他一副恨恨不平樣子:「東方雄如此目中無人,完全就是無視國家法紀,挑釁總統代表的權力,我們想要明天向總統提議,撤掉東方雄軍委的職務,為了蒼生,為了華國,總是要未雨綢繆!」
他目光炯炯的看著趙恆:「不知恆少有什麼想法?」
趙恆眉頭微微一皺,似乎沒想到對方拋出這樣一個問題,他預料到有人會向東方雄發難,卻沒有想到會這麼快,還毫無顧忌的拉上自己,顯然要自己做當頭炮,只是這事他不太好直言拒絕啊。
下午一事,確實是對總統權威挑釁。
趙恆揉揉腦袋正要告知自己態度,卻聽到營帳外面傳來喧雜腳步,隨即就見一名警衛快速走入進來,過於倉促完全忽視趙恆的存在:「萬老,大事不好了,邊軍把整個喀秋莎英雄連幹掉了。」
「老毛子炸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