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伯蘭吩咐廚房僕婦們預備的午宴,很是體貼周到的照顧到了葉蕙尚在孝期,各色菜餚中並無大葷之物,而是帶了些杭城特色,清淡而又精緻。
常七老爺由萬俟軒和常勝作陪,酒菜擺在了花廳正廳;而常七太太便攜著顧伯蘭與葉蕙,到偏廳落座——雖然方才在花廳中敘話也都各自見過了,葉蕙卻很是侷促,真正緣故自然是怕被提起婚事,落在常七太太眼中,卻以為是因為有幾個大男人在,想到真正有教養的姑娘家輕易不見外男,常七太太對她愈加滿意了。
於是這頓飯雖然只有三個女人圍著一張桌子,卻依然令葉蕙食不下嚥,每樣精美的菜餚吃在嘴裡都味如嚼蠟。
好不容易將飯用罷,各自由下人服侍著漱了口洗了手,又上得化食香口的茶來,常七太太輕笑起來:「乾脆咱們娘兒仨就在這偏廳裡坐坐,閒話一會兒吧,也省得葉姑娘再像方纔那般侷促。」
葉蕙無言以對。她方才在正廳裡確實表現的不夠好,可如今只剩下三個女人,常七太太和顧伯蘭不更是想說什麼就說了?若真是面對上她不想應承的事兒,難不成她還要奪路而逃?眼前這偏廳中,偏偏就沒有個地縫兒可供她鑽進去躲藏……
常七太太又說「咱們娘兒仨」,這話無論如何都令她無比汗顏。
這常七太太今年也就二十五六歲,常勝的母親離家時,這位常七太太才五六歲,還在娘家撒嬌賣癡呢,不可能跟大姑姐有什麼真正的感情;與其說她是為了外甥的事情鞠躬盡瘁。不如說是為了趕緊完成常家老夫人的囑托,可能做到眼下這樣兒,葉蕙還真是對這位七太太頗為……服氣。
更主要的是,常七太太這話一出口,分明是在告訴葉蕙,她們沒將她當成外人兒;她心裡只好不停的祈求。但願等明天這一行人到了冷梅巷。見識過了她家的家境,徹底打消心思吧……
其實葉蕙完全可以表現得更糟一些,譬如刁蠻,譬如無禮。譬如粗俗,譬如畏畏縮縮小家子氣……好借此叫常七太太閉著眼都瞧不上她,她也就省心了;可她骨子裡的性子是個不服輸又要臉面的。叫她裝出一副上不得檯面的樣子,她哪裡甘心?
想當年父母雙亡之後,多少家境好的刁蠻女孩兒想看她的笑話。又時時不忘欺負她,她的幾個好友也給她出過各種主意,最多的便是提議她裝可憐,如此就算那些欺負人的不能良心發現,老師和懂事的同學們也能回護她一二。
葉蕙偏不。不但不裝可憐,還不動用父母的死亡賠償金一分一毫,只在寒暑假期間拿著家中本來的存款做本錢。遊走於各大批發市場與零售小商販之間,每個假期賺上幾千塊。足以應付接下來幾個月的生活費和服裝費,吃得不差,穿得也不差。
無論遇上什麼樣的困境和逆境,都不能服軟,不能退縮,這是葉蕙的座右銘。
正胡思亂想轉著主意時,就聽常七太太笑問道:「我聽說葉姑娘的小兄弟是遺腹子?」
若在往常被人提起這事兒來,葉蕙指不定如何不願意呢,遺腹子怎麼了,又不是她娘偷人生下的;可如今她既然不想應承下與常勝……的親事,她巴不得常七太太提起這個,如此她也就能將自己的意思在對方沒開口前表達出來。
「正是如此,亡父於前年冬至月西去,我家小兄弟是次年五月出生的,如今還不滿一歲半;他又是個惡月生的孩子,我娘總擔心他的身子骨兒……我也是恨不得日日將他捧在手掌心,生怕他有個磕了碰了。」葉蕙笑回道。
殊不知這話卻引來了常七太太更多的共鳴——常七太太的幼子如今也一歲多些,正是因為如此,她得了婆母的交代出這次遠門,心裡才有著不少牴觸。現如今聽得葉蕙如此說,她就更有了話題,甚至還與葉蕙探討起了育兒經。
不過好在終是有顧伯蘭坐在一邊,她嫁進萬俟家也快一年了,肚子裡卻尚未有動靜,常七太太無意間瞄見外甥女的臉色,趕緊停了才提起幾句的話頭兒,正欲換個別的什麼話兒再聊一聊,葉蕙已然站起了身,口中也道起了告辭。
「七太太和九嫂都是長途舟車勞頓,昨日才到寧州城,一夜之間也不一定就能歇過來,我就不打擾了,七太太和九嫂都趕緊歇歇吧。」葉蕙笑道。
顧伯蘭也就罷了,她是從海城趕來的,坐馬車不過兩天多些的路程;雖是如此,因了姐弟倆重逢,哭了一路笑了一路,眼下明顯有著休息不好的青痕。
常七太太卻是在車上晃蕩了足足一個月才到,如今站在平地上還有些晃悠,聞言也就不攔著,兩人雙雙站起身來,欲送葉蕙出門。
花廳正廳的幾人也早就用罷午飯了,正喝著茶閒聊天,見三人一同從偏廳出來,都知道是葉蕙要走,常七老爺只坐在原處對著幾人微微頷首微笑了下,並不曾說話,萬俟軒卻搶先站了起來,還將常勝拉起來囑咐道:「你快去送送,七舅母大老遠的來了,就別勞煩七舅母了。」
常勝本就有這個心,想著等葉蕙走時,他一定要將她送回冷梅巷——到了冷梅巷,萬事都好說,在眼下這裡真是……張不開嘴,也沒有合適的時機。
聽得姐夫如此識趣的交代他,他立刻應聲,「姐姐也別出去了,替我將七舅父七舅母送回去小眠吧,葉姑娘不會挑你這個禮的。」
顧伯蘭與常七太太對視了一眼,皆微笑著說好,葉蕙亦覺得這樣很好——見到常勝後,攏共沒與他說過幾句話,如今正好可以趁他送她出大門,一路上暗示他幾句,最好叫他攔著常七太太些,明兒千萬不要與她娘提什麼婚事。
不過……這小子看似比過去更加敏感了。過去他在葉家,先是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小廝,後來的接觸雖然多了些,大半時間都是冷面的鋸嘴葫蘆,可今日見到他以後,她可是不止一次從他眼中看到與過去全然不同的情緒呢。
可這又能如何,總不能為了不傷害他,就自己忍氣吞聲吧?不想傷害他,就拿自己的一輩子去換,這可不靠譜兒——前一世她的追求者可不少,只為了不傷害別人,就要對每個人以身相許不成?
向常七老爺夫婦並萬俟軒夫婦施了告退禮,葉蕙又笑說明日在冷梅巷恭候,尚不等抬腳,常勝便搶先掀開夾板朱紅金錢蟒棉門簾子;落在他後面的兩個僕婦又驚又嚇,慌忙垂頭不敢言語,生怕九少奶奶責怪。
葉蕙見狀便示意梅子上前去,將那門簾接過去撩著,等常勝不情不願鬆開手,她方才從梅子手下走了出去。
待梅子與常勝也都從後面跟了出來,她便笑著囑咐梅子:「告訴那碧油車的趕車嫂子,我一路走出去也好消化消化午飯,不用勞煩她了。」
常勝知道她定是有話對他講,卻還是攔住梅子:「天冷,穿的又單薄……還是叫你們姑娘上車吧,待會兒我送你們回冷梅巷,到了那頭再說。」
葉蕙見他雖是對著梅子說話,實則卻分明是說給她聽,垂頭咬了咬唇,也便喚回梅子,自己乖乖上了車;不成想這次沒有萬俟軒在,常勝又變成了原來那個小廝模樣,與梅子一左一右跟在碧油車邊,一路步行著朝外走去。
祝伯與陳家兄弟二人在前院,此刻也早就酒足飯飽了,正與宋海在客座偏廳笑著說話兒,就有小廝來報,葉家姑娘和常勝少爺出來了。
等宋海陪著祝伯幾人出了門,看見的正是這一幅景象——常勝從葉家的馬車上取下腳蹬,又彎腰放在地上,伸出胳膊便欲扶著葉蕙上車。
祝伯等人雖然與常勝早就熟識,知曉這種事他過去做過不下百次了,如今他畢竟已經變了身份,還是頗為吃驚的;宋海更是驚愕,好在他也懂得非禮勿視,忙垂頭只做沒瞧見。
進後院的時候,葉蕙已經拒絕了常勝一次,這一次見他又來了這麼個動作,她到底不好再叫梅子來解圍,只好站下腳步,回頭看向祝伯。
常勝見她如此,還當她有話要對祝伯說,便輕聲說道:「玉溪坊離著冷梅巷也不遠……」
如此一來,宋海再假裝什麼都沒瞧見也就說不過去了,對祝伯微微笑了笑,便快步上得前來,口中連道葉姑娘慢走;祝伯幾人也都各自上前來,準備坐上另外一輛馬車跟隨姑娘回家。
「宋叔喚個小廝給我也備輛車吧,我送葉姑娘回冷梅巷,再將我囑咐的那些東西給我裝上。」常勝無奈,只得交代道,再回頭時,葉蕙已經被梅子扶著進了轎廂,帷幕剛剛落下。
宋海並未猶豫,立刻便喚個小廝去車馬上叫車,心頭卻暗自嘀咕個不停——自家這少爺究竟是在葉家呆久了,又見到葉家姑娘未免奴性不改,還是對葉家姑娘有什麼企圖啊?
若只是奴性……板一板也就罷了,可若是有別的念想兒,自家老夫人不會答應吧?方纔他已經跟祝伯聊了不少了,葉家姑娘雖然很是能幹,門戶到底配不上常家不是!
眼下少爺要送人去冷梅巷,他當著外人面不好攔著,可等人回來了,他可要好好勸勸,莫等著少爺心裡的念頭像火苗子一樣越竄越高,最終卻被老夫人潑了冷水,那可真是要了命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