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嫌你雨柔妹妹配不上你?」常老夫人看著跪在自眼前的少年,目光中略帶寒意。[~]
她確實是太心寒了。
這孩子他娘就是個有主意的,寧願與人私奔都不願留在家中、聽憑家中安排個門當戶對的親事,如今這孩子亦是如此,大好的親事一口就回絕了,絲毫都不留餘地;他怎麼就不想想,他娘當初就是因為不聽話,才早早斷送了一條性命!
可不論他娘,還是這孩子自己,都是她的血脈延伸啊!她如此心寒,也是見不得自己的血脈受苦,最近這些天,只要想起湘兒那孩子,她就有種無能為力的痛苦,有種鞭長莫及的哀慟!
常勝重新重重的將頭磕下去:「外祖母言重了,並不是雨柔妹妹配不上孫兒,而是孫兒配不上她。」
其實在常勝的觀念,根本沒有配得上配上這一說兒,他之所以說他配不上常雨柔,是因為他心有所屬—從打葉蕙帶他回了葉家那一天起,他就發了重誓,這一輩子他從頭到腳都是她的,要人給人,要命給命,要心給心。
葉蕙或許一直都只想要他這個人,只要他逐漸強壯逐漸成熟了,能夠為她遮風擋雨,就足夠了;至於他的心與命,她定然從來沒想拿走
即便如此他也不在乎,能陪著她,能按著她的指引做事,就是他最大的榮幸。這樣的他,還有什麼可以給雨柔妹妹的?常雨柔是他的表妹·他總不能害了她。
常老夫人聽得他那般說罷,冰冷的目光逐漸柔和了許多,伸手欲攙扶他起來的同時,還低聲問道:「是誰給你閒話兒聽了麼?你放心,外祖母還沒死呢,這個家還是我說了算!」
二媳婦對這門親事不樂意,她早就知道。二媳婦一直都惦記著從娘家孫氏門中找個老實孩子來入贅—如此既有孫氏一族作保障,不至於叫孫家的孩子進了常家就起壞心,又可以叫二房的肥水不流外人田·最終還是孫氏佔了大便宜。(葉子·~)
可她常家的家財如何能流到外人家去!若是自己的外孫子娶了雨柔,好歹都是常家的血脈,總比白白給了孫家靠譜一萬倍!
常勝聞言,從地上起來的身軀就有萬鈞重,「外祖母,不是,不是這麼回事兒······二太太雖然有自己的考量,對孫兒卻很是照顧,昨兒還叫院裡的媽媽去給孫兒送了人參雞湯和鞋襪,並沒像您說的那般·給孫兒臉色和閒話看。」
「你先坐下說話兒。」常老夫人指了指羅漢床前的腳蹬。一邊說還一邊耷拉著眼皮打量起常勝的神色,見他不像說謊,心底不由歎起了氣。
說來說去,都怪這孩子他娘太倔強!跑了就跑了,還留下個終生不悔的話兒,結果被顧斂之那個混賬欺負得命都搭上了,也不說回娘家來求個援;如今這孩子也隨了她,寧死不食嗟來之食!
常勝見常老夫人神情有些鬆動,心底暗道有門兒,也便學著小表弟撒嬌那般·坐到了常老夫人腿邊。
「你是自己個兒覺著做了你二舅父家的贅婿······從此再也抬不起頭來?」常老夫人問道。
其實她早就打算好了,若是這門親事能成,就徹底給這孩子改了姓常·再上到族譜中歸在二房名下。
可如今被這孩子一推辭,她自己個兒也想明白了,贅婿這種事,無論怎麼操作,也當真是好說不好聽,這孩子骨子裡流淌的也是常家倔強的血液,如何受得了這種委屈呢。
常勝微微搖頭:「母仇一日未報,孫兒一日不想成家!」
轉念一想·這樣又容易叫人誤會·萬一再叫常雨柔等他又該如何是好?
便趕緊補上一句:「至於姻緣這種事兒,孫兒覺得還是要看緣分的……雨柔妹妹很好·可孫兒我自幼飄泊,渾身上下沒有一樣兒拿得出來的真本事·我不想耽誤她。[~]
常老夫人先是大感欣慰,隨後便皺緊了眉頭:「報仇這種事兒你莫放在心上!這本就不是你一個孩子家該插手的,偌大的一個常家還用得上你操心報仇之事?!」
至於耽誤常雨柔的那個說法兒,常勝可是常老夫人的親外孫,她自然怎麼看怎麼好,可也不得不說,這孩子說的也有些道理。
常家的哪個男孩子不是五歲開蒙,七歲上學堂,十三四歲就下場應試的?
偶爾有那麼一兩個讀書不成器的,或是必須留在家中擔起重任做家主的,也都是天生的生意精,這孩子哪裡及得上;就算十六歲再學經商也不算太晚,可這輸在起步上不是三年二年,終究是差著事兒不是?
再想到二媳婦孫氏在孫家尋摸的那個孩子,去年新中了秀才,今年又有十八了,進了常家門便艄將二房挑起來,平心而論也真是比常勝強出一大截子也不,若眼前這孩子不是自己的親外孫,常老夫人定然會說,這孩子根本不配做二房的贅婿……
若只因為自己心疼外孫子,就不顧二媳婦的意思,目光亦不放得長遠一點兒,這不是為了外孫跟自家親兒子親媳婦甚至親孫女作對麼?她自問自己個兒還沒老糊塗,細細一想之前的決定,還真是錯的離譜
不過轉念想到常湘當年備好的嫁妝,大半都還原封不動放在庫房,預備下的莊子鋪子也一直由得力的人手打理著,常老夫人也真不著急了——那份東西本來就該是湘兒的,回頭她再補上點私房,應該也夠外孫子衣食無憂一輩子了。
若是他實在讀不來書也做不來生意,大不了多安排幾個老管事給他,他只需安安穩穩妥妥帖帖,生意自有管事們拿主意,只要常家在,哪個管事也翻不出大天去。
家業有了,媳婦自然也就不用愁。這孩子要功名沒有功名,要家財也就那麼些,她也不用太苛求女方的條件,有那精明能幹的商家女兒選上一個給他做媳婦,小兩口兒心往一處湊、勁兒往一處使的,還愁日子不好過麼。
常老夫人便斟酌著用詞,將自己重新想的轍給常勝透了透口風,只是事關常湘嫁妝以及自己貼補的話終是留在心裡沒說,提及的只是他今後的婚事。
饒是如此,常勝聽後還是大喜過望,卻一點不敢流露這正中他下懷,只管離開腳踏給常老夫人重新跪下磕頭:「孫兒多謝外祖母!」
「外祖母這個安排甚好,如此一來,孫兒既不用內疚耽誤了雨柔妹妹的終身,又不用······」又不用常家人說他吃常家喝常家,是個沒本事的窩囊廢。
他沒本事這話外人可以說,常家卻是他的外祖家,是他娘至死都念念不忘、卻生生難以出口的娘家,他不想跟外家結這種疙瘩,他只想做個還有親人的人,他的親人,個個待他都如同外祖母,慈祥,溫和,友愛。
常老夫人當然明白他嚥回去的半截話是什麼,一邊想為這孩子鳴不平,一邊卻明白家家都是如此——就連鄉下不還有句俚語,說什麼外孫子是姥姥家的狗,吃完了就走?她想將他留在常家一輩子,豈不是逆了天。
「也不知你姐姐在萬俟家過得如何?」常老夫人轉頭又想起了外孫女,聽外孫兒講,他姐姐比他更像他娘兩分,那豈不是跟湘兒長得一模一樣了?
常勝聽得常老夫人問起這話,轉頭再想起萬俟軒,牙根兒不免一陣發癢。可這話卻不能明著對常老夫人講啊,叫老人家太過牽掛那叫不孝。
「孫兒也有十年不曾見過姐姐了,不如孫兒去趟海城瞧瞧她去?」常勝笑著提議。
常老夫人本想答應,可想到顧斂之那個混賬王八蛋就是海城知府,終於是不大放心的搖頭:「你這個提議不妥,等我跟你大舅父商議過後再做決定。」
「外祖母不用擔心那人,」常勝自然明白常老夫人顧慮的是什麼:「我與他有著殺母之仇,就算與他正面衝突也決不會退縮。」
「胡鬧,魯莽!」常老夫人沉聲訓斥他:「我常家子孫的命,還沒那般不值錢!跟他正面衝突,憑他也配?」
話是這麼說,常老夫人心頭卻在滴血。
這孩子的娘······本是她與老太爺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嬌嬌女,到了顧斂之手中,還給他生育了一兒一女,竟然連個螻蟻都不如!還說什麼常家子孫的命值錢?!
也正是因為如此,常老夫人才會如此訓斥常勝。總不能為那混賬王八蛋搭上了一個女兒,轉頭再搭上個外孫,常家可以在那人手上吃一次虧,卻絕不能吃第二回!
常勝微微垂頭道,外祖母教訓的是。
常老夫人猶怕他不服,便換上笑臉道:「你來了這麼些天,恐怕也瞧見了,咱們家要人脈有人脈,要財力有財力,真真兒輪不上你親身涉險。你才十六,還有大半輩子要過呢,沒得叫那人髒了你的手。」
「你娘又是外祖母的親生女兒,外祖母心中的仇恨恐怕並不比你淺……」
聽得外祖母的話與他臨行前葉蕙的交代差不多,常勝終於敢於再正視這個問題了。兩人都將這事兒說得合情入理,他若是再執意堅持自己親自報仇,確實也有些不識好歹。
「孫兒都聽您的。」常勝抬臉笑道,一雙手也猶豫又笨拙的給常老夫人擦起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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