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常勝和陳三已經走了二十二天。葉蕙清早起床洗漱之後,隨便將頭髮挽了一挽,穿著家常衣裳依窗看起了賬冊——南城和海城的兩個莊子都以種糧食為主,沒有必要每個月底一查帳,眼下這兩本是最近三個月的賬目。
「姑娘,前邊來了一男一女,模樣很是陌生,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說是要求見咱們家的當家人。」葉蕙的奶娘吳媽媽撩起簾子走進來,低聲跟她說道。
葉蕙放下手中賬冊,抬眼笑詢:「他們沒自報家門麼?都是什麼年紀和打扮?」
吳媽媽為難的就是這個,那兩人無論怎麼問都不說是來自何方,「年紀都有三十幾歲,男的像個管家,女的像個管事娘子,看樣子像是兩口子。」
「求見當家人,不直說求見我,看來還真是外地來的。」葉蕙笑著拋下賬本:「奶娘幫我梳梳頭,我去前頭見見。」
自家究竟都有什麼事,跟誰家有來往,全在葉蕙腦袋裡裝著呢。來了之後不報來路的,肯定是陌生人,穿著打扮又不是掌櫃的模樣,肯定也不是慕名來談生意的——既如此,若是不見見,說不得會錯過什麼。
「姑娘就不怕他們是海城顧府來的人?」吳媽媽一邊給她梳頭,一邊低聲詢問。
常勝的身世在這個家裡已經不算秘密了,葉蕙不跟別人說,跟吳媽媽和裴媽媽卻嘮叨過幾次。
葉蕙對著鏡子裡的奶娘笑了笑:「依著顧府的為人……若是想尋常勝,犯意得上叫兩個管家的下人來麼。」
只要顧府找常勝,一定是顧斂之的妻子賈氏得知常勝還活著。殺人滅口不大可能堂而皇之派人來求見,若是想將常勝糊弄回去再下手……只來兩個下人似乎又不夠真誠,就算常勝在家。也不會上這個當。
吳媽媽笑著點頭:「姑娘說的也對。那這兩人會是誰家的呢?他們那穿著打扮可不比萬俟三太太身邊的田媽媽差,說話也不卑不亢的……」
葉蕙微微抬頭:「您說他們會不會是杭城常家的人啊?」
顧斂之從來不知道原配出自誰家。若是他早知道常勝的娘是杭城常家出來的,打死他也不敢鬧什麼休妻,說不準還會帶著原配風風光光去杭城認親——賈氏的父親只是個官,常家卻是百年大族,還是太后母家。孰重孰輕連個幾歲孩子都分得清。
因此上外頭那兩個人根本就不可能是顧家叫人冒充的。難不成還真是常家派出來尋找自家女兒的。一路尋到了她家來?
她也只能想到杭城常家了,可這也太蹊蹺了?常勝的身世在臘月裡就跟她挑明了,他思量了幾個月後才決定去一趟杭城常家,常家就來人了?難不成親人之間真有心靈感應。即便見面不相識,想事兒也能想到一塊兒去?
「姑娘既然打算出去見見,也許見到後就知曉了。」吳媽媽給葉蕙的髮髻上別上朵白色珠花。便扶著她站起來,「姑娘換換衣裳,身上這身兒見客太隨便了。」
葉蕙聽話的換了衣裳。出門前卻拒絕了奶娘相跟。來人既然不自報家門,肯定有許多話是要背著人的,誰跟著她到了客座最後還不是得避出來。
前院客座裡,祝伯正陪著兩人喝茶,見她來了,祝伯便站起身來給二人介紹:「兩位不是要見敝家主麼,這位是我們家姑娘。」
那兩人在她進門時便站了起來。聽得祝伯介紹也不驚訝,抱拳作揖的抱拳作揖。福身見禮的福身見禮,葉蕙全禮回了二人,便拋給祝伯一個眼色。
祝伯微微有些猶豫。這兩人方才一句來意也不曾與他講,就這麼將姑娘和不知來路與來意的兩個人留在客座裡?不過也只能如此了,大不了叫陳大幾人在外頭立著。[~]
祝伯的身影才消失在客座門外,葉蕙便笑請二人重新坐下。那男子卻給婦人使了個眼色,婦人快步上得前來便給她跪下磕了三個響頭,三個響頭過後也不起身,口中還道謝道:「奴婢謝過葉家姑娘收留我們家表少爺!」
這婦人的動作極快,葉蕙還不等反應過來、已是流水一般跪罷磕罷,如今又聽得這婦人如此說話,她的心底頓時清明起來——這兩人還真是衝著常勝來的!並且來之前已經將常勝這些年的行蹤摸了個底兒掉!
想是這麼想,她的面上卻是一副懵懂模樣:「這、這是怎麼話兒說的?這位嬸子快快起來,地上涼!」
那婦人卻在地上跪得很是舒坦一般,被葉蕙虛扶了兩下依然跪著:「還請葉家姑娘將我們表少爺請出來一見!」
「嬸子先起來說話!」葉蕙面上雖掛著笑,口氣卻毋庸置疑。
那婦人一愣,回頭看了看那個男子,見那男子對她點了點頭,這才麻利的從地上站起身來,腰身卻依然弓著站在葉蕙身前,似乎葉蕙不如她所說請出人來,她就要弓到地老天荒。
葉蕙再好的心氣兒也被這婦人壞了——這兩人二話不說就來這一套,這是變相逼著她交出人來呢?
「嬸子的話我沒聽懂,您家表少爺是哪位?您二位又是何方神聖?」葉蕙冷笑道。
那婦人又是大吃一驚,囁喏之間一時說不出話來,還是那男子上得前來抱拳:「姑娘勿怪,是小人兩個太過急切了。」
葉蕙也不回,只是冷笑著端詳二人,似乎在等二人給她一個說法兒。
那男子見狀,便喚著那婦人與他坐回,這才沉聲道:「回姑娘的話,小人馮慶,是杭城常家的外院管事,她是我媳婦,曾經做過我們家八姑娘身邊的大丫鬟,當年喚作倚蓮,如今都叫她馮嫂子。」
「不瞞姑娘說,我們家八姑娘二十年前失蹤了,家中嘔心瀝血尋了半年都不見蹤影,不得已之間便報了暴亡……之後的幾年又屢次派人尋找,卻屢屢尋不到半絲蹤影,最終也就、也就不了了之了。」
「誰知我們家老夫人去年夏末得了一場怪病,頭不疼腦不熱的,只是夜夜夢見我們家八姑娘哀哀啼哭,眼見著沒半個月工夫就憔悴起來……饒是如此還不忘日日念叨著,要將八姑娘找回來,否則她……死不瞑目。」
「去年九月初,我們家大老爺便派小人帶著媳婦出了府,尋訪了大半年終於……這不是就找到姑娘家裡來了。」
葉蕙輕佻眉梢:「馮大叔倒是將來意講的很是清楚,可我如何才能信任你說的話,如何才能確定你們就是常家出來的?」
馮慶被她問愣了,馮慶家的更是滿面不可置信。這小姑娘年歲不大,倒是挺難纏!他們兩口子犯意得上扯謊麼,他們只想找到姑娘流落在外的骨血,又沒有壞心眼兒,用得著如此防備他們麼!
葉蕙見兩人如此保神情,情知必須解釋一番了,也便笑道:「馮大叔和馮嬸子既然能尋到我們家來,你們家表少爺究竟經歷過什麼,想必也早打探清楚了?」
「若他只是父母雙亡才流落到我們家的,我二話不說就信了兩位,可如今這事實並不是如此,我不得不防啊!」
馮慶恍然大悟,立刻將隨身攜帶的包裹拿過來,解開後掏出一塊烏木腰牌遞來:「姑娘請看,這是常家的腰牌。」
葉蕙接過那塊腰牌看了又看,心中也無法確定真假——她哪裡見過常家的腰牌和家族標識?
常勝他娘臨終前,給他嘮過常家沒錯兒,可由於年幼,又懵懂的感受到了無盡悲哀,許多東西記不太清不說,誰知道記憶會不會出了錯?若非如此,他也不必非得親自走一趟杭城。
馮慶家的見葉蕙還是不大信任他們兩人,猶豫再三終於問道:「姑娘可曾聽我們表少爺說過,他身上帶著一塊玉玦?」
其實馮慶家的自己也不確定,自家八姑娘到底有沒有將那塊玉玦傳給表少爺,只是事到如今不問也不成了,否則他們這一行可能連表少爺的面兒都見不到。
玉玦還真有,常勝還拿給她看過。葉蕙這麼想罷,便笑著問馮慶家的:「馮嬸子能給我說說那塊玉玦是什麼樣子麼?
待聽得馮慶家的描述起來,葉蕙頻頻點頭。直徑一寸半,用料為羊脂白玉,缺口兩端分別為蟠龍首尾,龍背上有小孔,可以拴上絲線打出絡子做佩飾……
「姑娘仔細瞧瞧這腰牌,腰牌上的蟠龍紋是否與那玉玦上的蟠龍很是相似?」馮慶家的笑著引導。
至此葉蕙終於相信,眼前這兩人果真是杭城常家派來的,慶幸之餘不免遺憾道:「馮大叔和馮嬸子來晚了啊,常勝不在家呢。」
「表少爺去哪裡了?我們可以等!」馮慶家的雙眼閃亮。他們兩口子已經離開杭城快七個月了,如今終於尋到人了,多等半天算什麼。
「馮嬸子這是以為我派他出去辦差事了?」葉蕙只得笑著告訴兩人:「若是兩位早來一個月,他也就不用大老遠的趕去杭城了;他是二十二天前走的,眼下肯定早到杭城了。」
馮慶與他媳婦對視一眼,心中皆暗道糟糕。他們好不容易尋到人了,怎麼表少爺卻去了杭城?早知道如此,當初就不該遊山玩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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