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蕙沒想到,自己不過是隨口問了那麼一句話,今兒這上巳節就變成了小範圍的經營研討會了——她明明是想藉機考量常勝的為人來著,怎麼還沒開始如何,就跑題了,還一跑就偏到了八百里之外?
可吳山媳婦已經將話題繼續下去了,她又怎麼能不回答?話題可是她自己提的頭兒!
「吳嫂子說的是,如今又是養殖場又是菜園子的,我娘的身子也越來越重了,釀酒坊不著急。」葉蕙並不敷衍,反而極是鄭重其事的叫吳山媳婦放心。
她葉蕙又不是三頭六臂,若是將攤子鋪得過大,手下卻沒有足夠的管事,豈不是自尋死路!
管家祝伯倒是能獨當一面,葉蕙聽說,過去她家的作坊與鋪子都還在,大半都是管事的向祝伯回話,祝伯也不用問過葉天成,便能拿出妥善的主意來;可祝伯年歲大了,她寧願叫他在家裡管管賬目和日常生活,也不想叫他去日日操勞。
四喜和發財本是葉蕙她爹的長隨,按說近墨者黑;可也不知是資質問題,還是差事的性質使然,這兩人跑跑腿傳傳話、套個車牽個馬不在話下,單獨打理生意卻似乎難了些。
這也是葉蕙急於試探常勝人品的另外一個緣故。他已經十四歲了,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並不小了,若是子嗣單薄的人家,他這個年紀也該是時候扛些大事了。
葉蕙的爹在世時,又從不避諱常勝,就連他的書房也允了常勝隨時出入,還時不時抽空給他講些生意經;她頭些天從常勝口中得知了這些往事,知道只需再探探他的人品就齊活了——既是她爹教出來的徒弟,本事不需多言。
而她葉蕙想要的人,本事與人品缺一不可,萬一不能兩全,她還是看重人品更多些……
「喲,這不是葉家姑娘麼?怎麼今兒這麼閒,帶著隨從來遠山村踏青來了?」一個微帶沙啞的慵懶聲音,驟然在亭子外頭響起。
葉蕙忙抬眼望過去,就瞧見亭子外面立著個花枝招展的婦人,方纔那話正是出自這婦人之口。
只是這婦人面熟是面熟,葉蕙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還是吳山媳婦低聲告訴她,這就是河灘地原來的主家之一,何老三的媳婦。
葉蕙垂頭不吭聲。吳山媳婦的語氣裡,既有不屑,又有輕蔑,看來何老三這個媳婦……不是個好鳥兒,她跟這人又沒什麼淵源,自然是連句話都不想接。
「葉家姑娘不認識小婦人,還是不願意搭理小婦人?」何老三媳婦一見冷了場,也不在意,反而快步上了台階,進了亭子便自顧自的倚在了一根柱子旁,還不忘拋給常勝一個媚眼兒。
葉蕙本想接話,說我既不認識你也不想搭理你,看見了她這個媚眼兒,又改了主意,依舊埋頭對付著自己眼前的食物。
無奈何老三媳婦臉皮夠厚,葉蕙不搭理她也無妨,反而又朝常勝身前湊了湊,低壓著嗓門兒道:「我說這位小哥,這亭子裡都是女人家,你一個爺們兒在這兒起什麼哄?不如跟姐姐出去逛逛,姐姐給你看些好玩兒的好看的……」
吳山媳婦聽她越說越不像,立刻便想破口大罵,卻被葉蕙在身後捅了捅腰身,忙將罵人的話嚥回肚子裡。
「你趕緊給小爺滾遠些,別以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打你!」常勝冷冷的抬頭與何老三媳婦對視。
「喲,到底是城裡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廝,在我這個鄉下小婦人面前也敢稱爺。那小婦人敢問爺一句,今兒既然是上巳節,你不鑽草叢樹林,反在這裡守著葉家姑娘,莫不是你……是你看上你的主家了?」何老三媳婦躲開常勝的目光,用帕子掩口嬌笑。
葉蕙大怒。正想叫梅子將這個恬不知恥的婦人扔出去,又想起今日出來的原本用意,終於壓住了火氣,還是沒吭聲;見梅子沒得她的吩咐也有些蠢蠢欲動,忙將手指伸出去,又故技重施、偷偷捅了捅梅子的後腰。
常勝也不等別人替他解圍,立刻黑著臉站起身來,一邊以手扇風,一邊快步走到了亭子的另一邊。
何老三媳婦又羞又惱,拔腿欲追,吳山媳婦到底忍不住了,起身以一座鐵塔的姿態嚴嚴實實擋在了她身前。
「姑娘堵上耳朵,我要罵人了!」吳山媳婦還不忘回頭囑咐。
「你這個娘兒們就是個隨處放騷的母狗吧?你可別當你擦了八斤粉,我就聞不出你身上的臊味兒!」
「嘖嘖,這腦袋上還沾著草葉子呢,我勸你趕緊下山回家,燒兩鍋熱水禿嚕禿嚕皮換個乾淨,省得你們家爺們兒覺得你味兒不對,又教壞了兩個好閨女!」吳山媳婦果真破口大罵起來,罵得那婦人的臉色如同開了染坊。
葉蕙不敢笑出聲,只好低頭強忍著——她們幾個在這兒,吳山媳婦終究是有忌諱的,否則這罵人話……還得刻薄一百倍難聽一百倍。
「還不快滾!惹惱了我我現在就提著你下山,敲鑼打鼓叫村人評評理,」吳山媳婦越說越惱,伸手欲去推人,離著何老三媳婦還有半尺來遠卻住了手,面上滿滿是嫌棄的臉色,「守著公爹的孝期還來鑽樹林子,你就等著浸豬籠吧你!」
何老三媳婦咬牙暗恨。若不是她挨幫兒生了兩個姑娘,日日被何老三打罵,她何苦臉都不要了、來這山上鑽樹林子?若不是她不小心叫出聲來,又被這一行人聽見,她何苦追上山來,只想互相拿個把柄,互相保守秘密?
葉蕙也終於開了口:「何三嫂子聽說過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故事麼?方纔我們上山時,是聽見了一些不該聽到的聲音,可我們誰也不想追究那究竟是誰,反而快步上了山,為的就是速速躲開是非。」
「你又何苦追來呢,你若不來,誰知道是你?你這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又是什麼?你就聽我一句勸,趕緊下山回家去吧,你家裡還有孩子,何三哥可能給他們做飯吃麼?」
「若是回去晚了,兩口子必然打一架不算,兩個孩子招誰惹誰了,還要吃這種驚嚇!」
何老三媳婦被葉蕙說中心事,不免羞愧難當。就著葉蕙的話往深了一想,確實也是這個道理,立刻提著裙子抹頭就跑,又怕吳山媳婦背後給她下黑手,頻頻回頭觀看,一不小心就絆在了一塊石頭上,撲通一聲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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