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道:「如何,施主可覺得好些了?」他一張臉冰雪一般,黑漆漆的眸子像是嵌進去的一雙黑曜石。
寧然默默的哽咽了,這孩子真是粉雕玉琢的一團,怎麼好端端人間富貴不享,偏生要來做和尚呢?
對方卻渾然不覺,依然關切的看著寧然,「施主來的這樣早,我們寺廟中還有齋飯供給信眾,施主可用過早飯了?」
「你真是太可愛了,不過不用了。」寧然承認自己是心軟了,和個小孩子較什麼勁啊。
小和尚點了點頭,「天寒地凍,施主下山記得要小心。」說罷,還想指引棠綾往門外走去。
「不用了啦,我要走的路,可不是要下山啊。你還是好好的去打掃庭院吧,不過這一次我保證。」寧然哈哈大笑起來,彎下腰捏了捏小和尚粉嘟嘟的面孔,「這一次,應該是不會再起風了吧。」
她灑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飄然遠去,卻不想那小和尚原本澄澈如水的目光露出了淡淡地疑惑。他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舉起掃把往回走去,繼續老老實實地掃他的庭院。不過掃帚在青石板上發出嘩啦啦的聲音,然而原本無波無瀾的心卻起了漣漪。
一雙手輕輕按住了他的肩頭,小和尚猛然一驚,立刻回過頭來,卻發現原來是慈眉善目的老方丈。
他雙手和什,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師父。」
「你去吧,這地你原本已經掃乾淨了,自然是不必再掃了。」方丈和藹地笑了起來,伸手一揮,原本還灑落庭院滿地的落葉立刻變得一乾二淨。
小和尚雖然覺得很神奇,不過他只是點了點頭,順從地離開了。
普慈輕輕歎了口氣,冥冥之中,自然是有天意糾纏如絲如縷,難以斷絕。
他輕輕一步踏出門去,果然是漫天風雪之中,身著青色單衣的女子正步履輕快的往山頂上走去。九伽山綠木蒼鬱,一年四季季節分明,空氣清新宜人。這原本當是度假勝地,多少王公貴族都看中了九伽山想圈下來修建避暑山莊。
然而所有人來過九伽山之後,都會忍不住歎氣。九伽山上地勢崎嶇難行,要想修建山莊住宅難度原本就十分之大。更重要的是,自從有人起了這個念頭之後,但凡有人運送木材上山,第二天都會發生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的情況。山路原本就艱難前行,更何況是泥濘沼澤,更是不可能建築什麼住宅。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山頂逐漸人跡罕至,草木越發蔥蔥鬱郁,野獸的腳印凌亂不堪,也再沒有人起過上山的念頭。
正因為如此,方丈更是知道,此刻在寒風之中往山頂而去的寧然,自然不會是尋常人類。更何況那個人,是寧然呢。他雙手和什,將念珠串在手腕上,低聲道:「寧然施主請留步。」
漫天寒風之中,寧然的腳步一頓,隱隱約約似是聽到身後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回過頭來,果然看見鬚髮皆白的方丈站在寺廟門口,雙手和什,眉目安然。寧然轉過身來,轉瞬間便走到了方丈身前。
「小和尚,剛才是你在叫我?」寧然挑了挑眉,她已經活了有五百年了,叫普慈一聲小和尚也是理所應當的。
普慈微微一笑,他在靜安寺也呆了幾十年的時間了。歲月滄桑變幻莫測,數十年的時間轉眼即逝。他已經從當年的青壯模樣變成了現今的鬚眉皆白。然而眼前的這個女子,依然還是從前的面孔,時間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半點痕跡,一切都宛如當年。
被普慈的目光看得渾身有些發麻,寧然抬起右手捏住自己的下巴,「有什麼事就直說啊,你老盯著我瞧做什麼?」
「哦對了,你寺廟裡來的這個小和尚到底是什麼來歷,唸經之聲竟然能傳到山頂上來。這可是當年燭殷大人居住過的地方,我在這兒呆了幾百年,可從來沒見過有什麼人能把唸經木魚之聲傳到山頂呢。」
「貧僧正是要和施主說起此事,那孩子是柳員外家的小兒子,昨日才送到寺廟中來。」普慈微微垂下了眼睫,目光中暗含憂慮,「他是與我佛有緣的,所以貧僧才決定收他為徒,只不過……施主也瞧見了,這孩子第一天來就吸引了施主的注意,時深日久,只怕是不妙啊。」
那倒也是……寧然默默吐槽道,如果吃了他,應該能增加不少靈力吧。不過那木魚聲今天顯然只有自己聽見了,否則這靜安寺外今天早晨不知道得鬧騰成什麼樣呢。
「那就送走便是啊,這麼一個小孩,長大之後想必靈力就消失不見了吧。」寧然聳了聳肩,一臉疑惑,「人類不都是這個樣子麼,小時候還算鮮嫩可口,長大後就沒什麼意思了。」
普慈搖了搖頭,「這孩子不能離開寺廟,他身上有劫,需要十八歲之後方可離去。而那,還有十年的時間。」
原來是擋災麼……
「那你和我說也沒什麼用啊,我又不能替他化解災劫。如果你是擔心有旁的妖怪要吃他,那可是大大不必了。他們都進不來靜安寺的,只有我一個人例外,或許是因為我從未殺生的緣故吧。不過你放心,我也不會吃他的。那麼可愛的小孩子,吃掉了多可惜啊。」
「可是他不能總是呆在寺廟之中不出去,若因恐懼而避世,終究非我之本意。」普慈歎了口氣,對著寧然施了一禮,「施主和這孩子有緣,希望可以看顧於他。雖是不情之請,還望姑娘答應老衲才是。」
寧然一怔,一時都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這個和尚,莫非是要自己照顧那個小和尚麼。她眨了眨眼,原本一張清秀的面孔浮現出一層透明的青色,而原本一口整齊如貝的牙齒也變得鋒利起來,宛如野獸的獠牙欲擇人而
噬。
「你可瞧清楚了,我也是個妖怪,你竟然要一個妖怪照顧他?」
普慈眼中一動,哈哈大笑道:「佛度有緣人,佛門子弟眼中,是人與非人,不過是一念之間。天數使然,這又與施主是人是妖有和關係?」
「你這和尚,倒是有趣。」原本猙獰的面孔收了回去,眉目清秀的女子眼中有冒出了盈盈笑意。
普慈頷首,「施主自己與我佛有緣,心有善念,必得善果。」
善果……那是什麼?
寧然的嘴角一撇,似乎並不以為意。他是個和尚,自己是個妖怪,哪有讓和尚保護妖怪這種說法的。況且那孩子……一想起今早在自己耳畔響起的木魚聲,寧然就覺得渾身一哆嗦。
那孩子靈根太厚,妖怪們垂涎也是理所應當的事。自己道行雖然不錯,可是真要遇上個什麼大妖怪,自己也不過是個塞牙縫的罷了。
真要一口應承下來,無異於是自找麻煩。
還沒等普慈繼續開口說下去,寧然已經招了招手轉身便走,「這事就放這兒吧,你不是說那孩子和我有緣分麼,我倒要看看,我和那小和尚到底有什麼緣分。」
她的步伐走的很慢,慢得就像是在散步一般。然而卻又很快消失在了風雪之中,轉瞬間便再也不見了蹤影。
她可不傻,自己樂得在九伽山上修行自在,何必與凡人牽扯上什麼關係。前車之鑒,這山上不知道多少妖怪動了凡心一入凡塵,就是纏了一身再也斬不斷的因果,直到多年苦修全都付諸流水,下場多半淒慘得很。
普慈心中微微一怔,自然也看出寧然是無意沾染凡塵俗事。面上卻也不顯山露水,只是低低喚了一句我佛慈悲,便也轉身往寺廟中走去,而臉上卻有著胸有成竹的笑意。
回到屬於自己的山洞之中,寧然立刻扯了被子就倒頭大睡。大清早的睡不成,這會兒睡個回籠覺總成吧。
誰知道才剛剛閉上眼睛,那惱人的木魚聲又再一次從耳邊響起。寧然一把掀開被子,已經氣得是三屍直跳,恨不能殺回寺裡將木魚給敲個稀巴爛。
然而手才剛才被子裡伸出來,痛苦的表情還未在臉上定型,寧然卻陡然縮回了手。不對,和今天早上聽見的木魚聲……似乎是有點什麼不一樣了。單調乏味的聲響此刻落在耳裡,一聲聲韻律悠長,自己的內丹跟著木魚聲一起跳動起來,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了心頭。寧然連忙閉上了眼睛,抓住了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
隨著木魚的敲擊,九伽山上的靈氣似乎全都往自己身邊洶湧而來。而且木魚清脆,似乎也在暗中幫助自己梳理著靈氣的運行。沒運行一周呼吸一次,寧然都覺得這比平時修煉的速度要快了一些。
對妖怪來說,縱使擁有著無比悠長的壽命,卻也並非代表是和天地同壽的存在。他們的壽命一樣有盡頭,而且會遇到更多的艱難險阻。
想要擺脫生老病死的糾纏,就只能不斷修煉,直到擁有度過天劫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