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故友重逢
不管是大都的守將按嗔,還是阿里不哥軍的攻城主將阿蘭答兒,都已經記不清楚這次大都戰役已經進行了多少次戰鬥了,從南宋鹹淳二年、同時也是忽必烈的中統五年臘月開始,阿里不哥軍對大都的圍城戰已經持續了一年零九個月。在這段時間裡,阿里不哥軍對大都城發動的萬人以上的進攻就達到三十三次,其中五萬人以上的攻城戰達到八次,其他諸如偷襲、騷擾和地道突襲之類的小規模進攻更是數不勝數,用盡了投石機、回回炮、火炮、震天雷、雲梯、鵝車、沖城車、折疊橋(類似折疊雲梯)和颮塵車等等等攻城武器,雙方都是損失慘重,傷亡慘重。但當世絕才子聰親手設計並監督建造的大都城仍然屹立在阿里不哥大軍面前,讓阿里不哥軍仍然拿這座城池無計可施。
強攻和偷襲都不成,在大都城下損失慘重的阿里不哥軍惱羞成怒,一邊打出代表屠城旗號,一邊改強攻為圍困,不讓大都城中獲得糧草補給,準備把全大都的人活活餓死在城中,同時不斷用回回炮把腐爛的屍體拋入城中,試圖在大都城中製造瘟疫流行。——這麼一來,大都城攻防戰最殘忍也最漫長的時刻也就隨之到來。大都城裡斷糧,羅雀捕鼠易子相食,父食子夫食妻,大都城外的阿里不哥軍也是給養斷絕,糧草供給不上,大部分士兵只能以草根樹皮和野菜充飢,到了後來,草根樹皮都吃光了,阿里不哥軍也不得不效仿當年攻打大都的蒙古軍隊——抽籤十人吃一人。
「王爺,吃飯了。」曾經的忽必烈愛將拔都抬著一個海碗上到大都西門城樓,向聳立被火炮轟塌的城樓廢墟旁發呆的按嗔輕聲說道:「王爺,你一天沒吃東西了,喝碗米粥吧。」說著,拔都把海碗遞到按嗔面前,碗裡的東西與其說是米粥,不如說是清水,亮得可以照出人影。
按嗔沒有接碗,目光只是轉到兩個躺在箭垛旁邊的忽必烈軍士兵身上,那兩個餓得瘦如骷髏的士兵正在用斷刀有氣無力的掏著城牆縫隙,半天才從縫隙中挑出一條小小的蚯蚓,又把這條比指頭長點不多蚯蚓分成兩截,各拿一半小心翼翼的放進嘴裡。
「去,把這碗粥拿去給他們喝了。」按嗔終於開口,指著那兩個士兵命令道。拔都楞了一下,為難的說道:「王爺,這碗粥是好不容易從倉庫的牆角里掏出來的米……。」
「拿去給他們。」按嗔打斷拔都的話,語氣十分堅決。拔都無奈,只得捧著粥碗送到那兩個士兵面前交給他們,這才步履蹣跚的走回按嗔旁邊,低聲說道:「王爺,已經交給他們了,不過王爺你已經一天多時間沒吃一點東西,這樣下去不行,你是我們大都城支柱,要是你倒下了,大都城裡恐怕……。要不,末將再去給你找點吃的?」
「大都城裡還能有什麼吃的?」按嗔苦笑,大都糧倉半年前就已經見底,城裡的樹木連樹葉都被吃得精光,還能找出什麼吃的來?稍微盤算後,按嗔慢慢的說道:「你和失裡國、尹邦寶去安排一下,把城裡的老人和沒辦法醫活的傷兵再挑一些出來,做成人肉湯,發給弟兄們充飢。」
「是,末將這就去安排。」拔都躬身答應,按嗔又補充一句,「還有,去把我家裡剩下的小妾和兩個沒到十二歲的兒子女兒也全殺了,做成人肉湯。」
「王爺——!」拔都有些吃驚,按嗔卻不去看他的眼睛,只是喝道:「照辦,只吃別人的親人,我的親人卻可以躲在家裡享福,這民心士氣怎麼鼓舞?」拔都低頭無語,半晌才低低答了一句,「遵命,末將也會殺了自己的兒子。」
拔都踉踉蹌蹌的走了,按嗔也動了起來,領著一隊親兵在西門城牆上來回巡視了一圈,盡力用最堅定的步伐穩定軍心,用渺茫的希望鼓舞士氣,「弟兄們,都打起點精神來,拿出精氣神,盯準了西面,穆哥王爺的援軍隨時有可能從太原過來,給我們帶來糧食、布匹、鹽巴、茶葉,還有牛羊肉乾,讓我們吃飽喝足,有力氣去殺阿里不哥偽汗的軍隊!」
平心而論,按嗔鼓舞士氣的手段還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至少在這麼惡劣的情況下,還沒有那支軍隊或者將領產生動搖,出現大規模投降的醜聞——當然了,這也與大都守軍都是忽必烈的鐵桿嫡系有關。而且阿里不哥軍兩個月忽然從大都城下抽調走大量軍隊,更讓大都守軍看到了成功的希望,按嗔甚至敢斷言,只要讓他殘餘的**千軍隊吃飽喝足,恢復了體力士氣,那麼他完全可以獨力發動反擊,擊潰城外同樣斷糧又疲憊不堪的阿里不哥軍隊。——再當然,這個計劃必須得建立在大都守軍獲得充足補給的前提下。
「大汗,如果你在天有靈,請保佑我們大都吧。」沒有旁人在場的時候,按嗔凝視著夕陽西下的金黃天空,突然淚如雨下……
……
按嗔做夢也沒想到,瀕臨崩潰的大都守軍的救星會來得那麼及時,而且還是來自忽必烈軍最大的仇人。就在當天晚上,在城牆上巡視了一圈後,按嗔把守夜的任務交給拔都和刺刺吉,剛剛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家裡,人還沒有坐定,萬戶長刺刺吉就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按嗔還以為阿里不哥軍乘夜攻城,驚得一把推開正在為兒女被殺找自己哭鬧的元配老婆,跳起來問道:「出什麼事了?阿里不哥偽汗的軍隊又來攻城了?怎麼沒聽到鑼鼓報警?」
「不……不……不是。」刺刺吉本就被餓得極度虛弱,跑得又太急了,差點就癱軟下去,喘了半天的粗氣才說了一句完整話:「蠻子黃固黃藥師來了!」
「黃固黃藥師?!」按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反應就是喝道:「逮到他沒有?我要親手剮了這個老蠻子!給鄂州的二十萬弟兄報仇!」——忽必烈軍之所以會由盛轉衰,最後淪落到幾乎覆滅的地步,黃藥師絕對算得上是最重要的罪魁禍首之一!所以在忽必烈的鐵桿心腹之中,沒有一個不想把黃藥師抽筋剝皮的。
「逮到沒有?」刺刺吉聽得滿頭的霧水,狐疑道:「他沒跑啊?黃老蠻子是來替皇后娘娘給王爺送信的,就帶了三個從人,悄悄的摸到城下叫城,弟兄們已經用吊籃把他絞上來了。」
「我女兒的書信?」按嗔的原配老婆激動得連哭都忘記了,撲上來抓著刺刺吉的袖子一定要去見女兒的信使。按嗔也是既激動又驚訝,趕緊讓刺刺吉帶路,領著老婆一起趕往黃藥師所在的大都東城。
子聰設計修建大都城的時候,一共給大都設計了十一道城門,東城共有三門,分別是崇仁門、齊化門和光熙門,而黃藥師是走稍南的齊化門上的城牆,所以按嗔夫妻和刺刺吉三人到得齊化門時,黃藥師一行四人已經被押到了齊化門下城牆內,由拔都親自率領軍隊看守。火把照耀中,按嗔不用細看容貌,只要到那顆比臉盆還大的畸形腦袋,按嗔就知道來者不是旁人,正是忽必烈軍的超級大仇人黃藥師,絕對貨真價實——畢竟像這麼極品的腦袋可不好找。
「黃固老狗,還認識本王否?」本來按嗔早在想像中把黃藥師千刀萬剮了幾百次,可是真正看到老熟人的時候,按嗔卻又一改見到黃藥師就把他生吞活剝的打算,心中隱隱還生出一種歡喜之感。而黃藥師看清楚來人是按嗔後,也是歡喜叫道:「按嗔王爺,你怎麼瘦了這麼多?如果不是還記得你的聲音,貧道差點就不敢認了。最近怎麼樣,還像以前那樣每句話都帶蒙古諺語不?」
「以前是裝文雅,現在用不著了。」按嗔乾笑著答應一聲,然後猛的醒悟過來,拔刀吼道:「黃老狗,想不到你還有臉來見本王?你在鄂州給宋蠻子當奸細,害死我們無數蒙古勇士,今天,我非給大汗的軍隊報仇不可!」
「別,別,王爺你冷靜。」黃藥師嚇了一跳,趕緊擺手說道:「那都是那年的老黃歷了?你怎麼還記得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再說我今天是做為使者來給你送信,還是送你親生女兒的信,你們蒙古軍隊不殺使者是天條,難道你想違犯蒙古天條?」
「那信呢?」按嗔黑著臉喝問道。黃藥師不敢吊胃口,趕緊懷中貼肉處取出書信,雙手捧到按嗔面前。按嗔也是激動難當,一把搶過書信拆開,和元配老婆一起觀看,才看得一眼,按嗔的原配老婆就哭了起來,「是我女兒的筆跡,我認得,我苦命的兒啊!」
察必的親筆書信是用漢文所寫,按嗔也算是個開明蒙古王爺,所以也還能看懂。在信上,察必除了用幾大張紙問候父母和敘述思親外,還有就是她住在臨安被南宋朝廷善待的事,要父母不必為她和外孫真金擔心。除去這些廢話外,察必還按賈老賊的吩咐,告訴了按嗔宋軍海上馳援的重要消息,希望按嗔能拋棄以往對宋軍的存見,和宋軍聯手合作共抗阿里不哥——當然了,按嗔如果能率領忽必烈殘黨向宋軍投降,那就更好不過了。信的最後,察必除了留著眼淚囑咐按嗔夫妻保重身體外,還有就是告訴按嗔宋軍海上馳援的各種困難,要按嗔千萬不要辜負了賈老賊和子聰的難得好意。
「我的兒啊,娘想你啊。」看完信後,按嗔的老婆幾乎哭暈過去。按嗔也是老淚縱橫,半晌才把書信遞給副手拔都、刺刺吉和聞訊趕來的失裡會等人,讓他們也知道宋軍海上馳援的事。和按嗔不同,拔都等人看完信後是驚喜萬分,失聲叫道:「宋蠻子援助我們?怎麼援救?派軍隊還是送糧草武器?」
「海上風浪太大,直接運軍隊過來太危險,所以主要是糧草軍需。」黃藥師介紹道:「主要有五千石糧食,一萬斤金華火腿,五千斤鹽巴,兩千匹布,三千斤金瘡藥和治傷防瘟疫的藥物,還有一些武器和火器。對了,還有兩門火炮和配套的彈藥。」
拔都、刺刺吉和失裡會等忽必烈軍將領士兵都歡呼起來,這些東西可都是大都城裡最最緊缺的物資啊。按嗔則不動聲色,向黃藥師問道:「那東西呢?什麼時候到?」
「已經在路上了。」黃藥師又拿出張世傑的書信,解釋道:「我們抓到了一些阿里不哥去接應高麗棒子船隊的民夫,逼著他們運輸糧草輜重到大都過來,估計明天晚上三更左右就能抵達大都東門。負責這件事的張世傑考慮到韃子可能會在路上攔截,所以就派我先過來,讓你們做好接應準備,然後在明天晚上向大都西面發動一次突圍佯攻,分散韃子的注意力,這樣我們才有希望把糧草軍需送進大都。」
「突圍佯攻?」拔都和刺刺吉等蒙古將領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大都城裡頂天能湊出**千的作戰軍隊,還大部分帶傷,這點兵力發動一次佯攻倒是勉強還夠,可要是軍隊派出去了,宋軍的糧草輜重又沒有送進大都,那大都守軍可就不能光光用得不償失來形容了。
「我們也沒辦法。」黃藥師知道蒙古將領心中擔憂,解釋道:「我們手裡目前能夠用來押送糧草的軍隊總共也就三千來人,這點兵力遇上韃子的小部隊倒沒什麼,如果韃子的主力出動,我們給你們送的糧草軍需可就保不住了,只會白白便宜了阿里不哥韃子。」
「嗆啷!」按嗔忽然又拔刀在手,架在黃藥師脖子上吼道:「黃老狗,你是不是又來騙我們?打算把大都城裡的守軍騙出城防,讓阿里不哥偽汗的軍隊乘機偷城?」
「冤枉啊!王爺,我的人品就真有那麼差嗎?」黃藥師大叫冤枉,委屈的解釋道:「我騙你們能有什麼好處?你們在大都堅持的時間越長,或者手裡力量越大,我們大宋在兩淮面臨的壓力就越小——我除非傻了,才會幫阿里不哥把你們大都軍隊坑死!」
「說不定你已經投降了阿里不哥,冒充宋蠻子官員來和我們聯繫,騙得大都城獻給阿里不哥偽汗表功。」復鑒在前,按嗔算是怕極了黃藥師的坑蒙拐騙,瞪著黃藥師冷聲說道:「以你的人品性格,這樣的事絕對幹得出來。」
「按嗔王爺,你要是一再貶低我的品德,我可要生氣了。」黃藥師憤怒的說道:「我的話能有假,你女兒的親筆書信總不會有假吧?我老黃冒著生命危險萬里迢迢過來給你送信,你不設宴款待也就罷了,還要來懷疑我老黃的高尚人品和無私品德,你不臉紅?」
「天下有的是能人可以模仿筆跡,這封信說不定是你找高手匠人模仿的。」按嗔把眼睛瞪得更圓,惡狠狠的看著黃藥師。黃藥師心中叫苦,暗暗後悔自己以前立身不正,名聲信譽太差,所以導致任何人都不敢隨便相信自己。不過黃藥師畢竟是黃藥師,靈機一動說道:「對了,我有證據,我自己就是證據!」
「你算什麼證據?」按嗔冷喝問道。黃藥師涎著臉笑道:「我當然算證據,王爺你想想,我本來就是你們蒙古人的大仇人——無數蒙古人聽到姓黃的漢人都要殺,我來這裡又騙你一次,我就不怕你把我凌遲處死?所以說,你只要把我留在大都城裡,就不用擔心我會騙你。」說到這,黃藥師猛的打了個寒戰,心說子聰那頭老禿驢把我坑上船,不會就是想讓我來做人質吧?
按嗔仔細一想,發現黃藥師說得非常有道理——象黃藥師這麼貪生怕死貪財好色的極品小人,是絕對不會偉大用小命來騙一座城的,那怕這座城是忽必烈餘黨心目中的聖地大都城。想通這個道理,按嗔慢慢收回了鋼刀,冷哼道:「也好,本王就再相信你一次,明天晚上,如果你們的輜重隊到了不大都,我就親自用刀,一刀一刀把你剮了,給大汗報仇!給大汗的鄂州主力軍隊報仇!給突圍佯攻中犧牲的弟兄報仇!」
「王爺剮你一片肉,我就烤你一片肉,塞進你的嘴裡!」拔都也獰笑著說道。黃藥師又打了一個寒戰,討價還價道:「如果我們大宋的輜重隊到了大都城下,但因為阿里不哥韃子攔截,沒能進城,那怎麼辦?」
「一樣剮了你!」按嗔等在場的二十幾個蒙古將領異口同聲答道。黃藥師哭喪起了臉,向天禱告道:「世傑,你可一定要爭氣啊,否則的話,我可就死定了——你答應送我的兩個美女,我也沒機會享受了。」
「把他們押下去,分開單獨看管。」按嗔指著黃藥師和三個隨從——其中一個是偽宋軍隊俘虜中找來的嚮導,喝道:「尤其是黃藥師,拔都你親自看管,千萬不能讓他跑了!」
「得令。」拔都抱拳答應。黃藥師則毫不臉紅的哼道:「王爺,怎麼說咱們也是老朋友了,故友重逢,我又這麼老遠的給你帶來一個這麼大的好消息,你怎麼都得給我準備一桌上好酒菜接風洗塵吧?我可是從傍晚到現在都沒吃東西,快餓死了。——對了,順便給我安排幾個大都美女侍寢,不要太多,時間不早,兩個就馬馬虎虎了。」
「好酒好菜沒有,人肝和人肉湯要不要?」按嗔沒好氣的反問道:「美女也沒有,美女肉倒是還有一些——刺刺吉將軍今天剛殺了他的妻子給弟兄們充飢,肉和骨頭應該還有剩餘,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勸刺刺吉將軍讓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