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借力打力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賈老賊正在臨安召見朱清和張瑄兩個天才海盜的同時,賈老賊的派出去的密使廖瑩中也抵達了李璮的新大本營,沭陽城。前面已經說過,出於貪婪、野心和一點點對漢家江山的忠心,李璮不顧賈老賊和岳父王文統的反對,提前易幟並發動叛變忽必烈的行動,結果不光丟了老窩益都府,還險些丟掉老命。
李璮的運氣很好,賈老賊還算夠講義氣,為了樹立他這個中原漢人世侯的榜樣,不僅派海軍騎兵出手將他救回沭陽,還對他的軍隊百般扶持,軍需糧草武器要什麼給什麼,讓李璮迅速恢復了元氣。而到了忽必烈在襄陽戰死後,中原大亂,賈老賊又忙於四川戰事無力顧及中原,李璮更是乘機在王文統的幫助下招降納叛,招募流民屯田練兵,拚命擴張實力,隱隱已經有超過史天澤家族成為中原第一軍閥的勢頭——當然,李璮因為叛蒙失敗遭到沉重打擊的野心,也不可避免實力的增長而再度膨脹起來。
廖瑩中趕到沭陽城的時候,李璮最信任的謀士岳父王文統正臥病在床,但聽說臨安朝廷派來了密使,王文統還是拖著病體趕到李璮的府邸,準備與李璮共同接見廖瑩中。乘著李璮派兒子出去迎接的廖瑩中的空子,王文統向李璮提醒道:「公爺,廖瑩中是賈平章的心腹,這次來沭陽,定有大事要與我們商量。別的事,公爺,你可以斟酌著答應,可如果廖瑩中要我們出兵增援張榮祖孫,公爺你必須立即拒絕,絕對不能答應!」
「那是當然。」李璮滿口答應,並獰笑道:「張榮那個老小子和張宏那個小鬼也不長點眼睛,竟然敢回頭吃了嚴忠濟的泰安,我這沒找他們算帳就已經是看在賈太師的面子上,還想指望我去救他們?簡直就是白日做夢!」
李璮的憤怒是有道理的,張榮家族發跡於泰安,後來逐步控制了差不多整個山東西路,後來蒙古怕把張榮培養成了山東王,就找了個借口把泰安府封給嚴忠濟摻沙子,但張榮家族在泰安一帶的影響力仍然巨大。再到後來的李璮叛亂時,嚴忠濟實力遭到極大削弱,嚴忠濟最大的靠山忽必烈又戰死在襄陽,同時得到宋軍支持的張榮家族和李璮不免都打起了泰安府的主意,結果一番明爭安暗鬥下來,在泰安府根深蒂固的張榮家族搶佔先機,從已經爹不疼娘不愛的嚴忠濟那裡搶回了泰安,一心想做山東王的李璮雖然恨得牙直癢癢,卻也不敢再從張榮家族手中強奪,只好暫時死掉這條心。所以這段時間裡張榮祖孫被阿里不哥揪住猛打,李璮難免有些幸災樂禍,說什麼都不會去支援泰安了。
說話間,李璮的大兒子李彥簡和次子李彥城已經把廖瑩中領到門前,李璮和王文統趕緊迎出中門,連聲告罪未能出城遠迎,還好廖瑩中也沒架子,只是連說自己叨擾,希望李璮這個宋理宗封賜的大宋齊國公見諒。結果足足客套了一柱香時間,李璮父子和王文統才把廖瑩中迎進正廳,各分賓主坐定。
政客之間的客套永遠就是那麼虛偽無趣,武將出身的李璮還要好點,王文統和廖瑩中可都是一流的偽君子政客,屁股還沒坐穩,兩人已經開始不斷的向對方老大問好,向對方本人問號,向對方家人問好,向對方熟悉的將領問好,向對方將領熟悉的家人問好……。李璮聽得極不耐煩,直接把話轉入正題,「廖大人,這次賈太師派你來到沭陽,不知有何見教,還望廖大人指點。」
「公爺果然爽快。」廖瑩中笑了笑,解釋道:「不過公爺誤會了,這次不是賈太師讓下官來沭陽傳令,而是皇上頒下聖旨,派微臣過來傳旨。」李璮和王文統一驚,出於對皇權的尊重,趕緊下令擺設香案蒲團,準備跪接聖旨。廖瑩中卻擺手說道:「公爺不必那麼麻煩,皇上給公爺的乃是一道親筆旨意,沒有通過賈太師掌管的中書發出,所以公爺只需要直接看看就行了。」
李璮和王文統面面如窺,很是不解其中意思——宋代聖旨必須經過中書樞密院用印發出,這樣才能具有法律意義,皇帝直接發出的只能算中旨,中書省和樞密院有權拒絕承認它的法律地位,底下的官員也有權拒絕執行而不算抗旨,尤其現在是賈老賊這樣的超級權臣當政,不經賈老賊同意,趙祺直接發出的聖旨更是沒人敢聽,廖瑩中拿著這麼一份聖旨來給自己,到底算是什麼意思?——如果說換成別人傳達中旨,李璮和王文統還可以視為這是趙祺試圖擺脫賈老賊控制的信號,可是來傳旨的偏偏又是賈老賊的絕對心腹廖瑩中,這就讓李璮和王文統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國公,皇上親筆旨意在此,請國公自看。」廖瑩中知道李璮和王文統的疑惑卻不點破,只是微笑著從懷中取出一份玉軸聖旨,雙手捧到李璮面前。李璮不敢怠慢,先堅持向那份聖旨三跪九叩,這才雙手接過,展開與王文統同看。
趙祺親筆的聖旨內容很簡單,先是表彰了李璮解除泰安之圍的功勞,然後是封李璮為山東路安撫制置大使,掛齊郡王頭銜,設府濟南,直管山東東西兩路軍事民政,賞錢二十萬貫,絹萬匹;同時封王文統為山東路安撫副使兼轉運使,再兼知樞密院事掛兵部侍郎銜。——聖旨的最後果然只有趙祺的小印,並沒有蓋上賈老賊的平章軍國重事大印。
看完這道旨意,做夢都想當山東王的李璮先是激動得捧著聖旨的手都在發抖,不過李璮很快就醒悟了過來,賈老賊明顯沒安什麼好心啊!這道聖旨上沒有賈老賊的大印,不具備法律效應,只能代表趙祺的個人意見。而趙祺封賞李璮的理由是解除泰安之圍,同時還有要求李璮收復山東全境的意思——這也就是說,只有在李璮救援張榮祖孫,解除了泰安之圍以後,這道聖旨才有可能被賈老賊蓋章生效!與此同時,李璮要想做貨真價實的山東王,還得自己去把山東的失地打回來!——同時賈老賊也給李璮留足了面子,所以才讓趙祺直接發出,李璮就算不願遵旨,也不會把李璮逼反。
賈老賊的隱晦意思連李璮這樣的武人都能看懂,就更別說老奸巨滑的王文統了。所以王文統眼珠子只是轉了一轉,馬上就滿臉堆笑的對廖瑩中說道:「廖大人,皇上對齊國公的厚愛君恩,深如東海,文統先代小婿向皇上代謝。不過我沭陽軍自濟南一戰後,已經是元氣大傷,救援泰安是有心無力,所以這次,齊國公只怕要讓皇上失望了。」
廖瑩中早就知道王文統不會隨便上當,微笑著偷瞟一眼李璮,見李璮雙手捧著聖旨眼珠亂轉,神色猶豫不定,頓知李璮已然動心。廖瑩中心裡多少有了點底,這才向王文統微笑道:「王大人,不用忙著決定。實不相瞞,賈太師也知道齊國公的軍隊元氣大傷,光靠齊國公一軍之力,恐怕難以解除泰安之圍,所以賈太師已經做出決定,只要齊國公這次出兵泰安,解除了泰安之圍,那麼齊國公的一切軍餉開銷,全部由大宋朝廷支出,軍需糧草的消耗,也可以由大宋彌補。呵呵,總之一句話,不會讓齊國公吃虧的。」
廖瑩中這話與其說是回答王文統,不如說是在李璮胸中慾火上澆了一飄油,聽到軍費報銷和糧草軍需由大宋朝廷供給——李璮甚至在心中大叫,「娘的,發財的機會了,這次非好好敲賈老賊一筆不可!」
王文統見李璮神色不對,趕緊連連搖頭,一語雙關的說道:「廖大人,這軍隊打仗可不是光靠糧草銀子就能打贏,關鍵還得是『軍隊』,齊國公現在手中的兵力還不到一萬五千,自保尚且不足,就更別說為大宋接觸泰安之圍了。」
「齊國公手裡的兵力還不到一萬五千?」廖瑩中滿臉糊塗,無比驚訝的問道:「文統先生,如果下官沒有記錯的話,齊國公每月向大宋朝廷索要的軍糧、軍餉和武器,好像都是按六萬軍隊的規模算的吧?」
王文統和李璮異常尷尬,不敢答話,李璮是惱恨自己岳父吹牛不打草稿,王文統則是後悔自己情急之下失言,確實有點吹牛不打草稿。還好,廖瑩中很夠意思的主動替李璮和王文統辯解道:「當然了,齊國公在沭陽和沂州招募流民屯田養兵,還得防備阿里不哥韃子南犯,這些都是花錢用糧的大頭,齊國公將軍費改為他用,也是可以理解的。」
「廖大人所言極是,李璮可不敢貪污一文軍費。」李璮連打打哈哈,心說我只貪污了一萬軍隊的軍餉,確實沒只貪一文錢。廖瑩中則乘機追問道:「齊國公,那皇上希望你救援泰安的旨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璮也是偷看王文統一眼,發現王文統正在殺雞抹脖子一樣的對自己使眼色,要求自己拒絕,便又猶豫了起來,無比頭疼究竟該不該出兵泰安。那邊廖瑩中看出李璮的動搖,便慢悠悠的說道:「齊國公,本來呢,張榮和張宏祖孫也是大宋臣子,他們被韃子包圍在泰安府,賈太師本應該親自出兵救援。只是齊國公也知道,賈太師剛剛結束了光復四川的戰事,大宋軍隊人困馬乏,賈太師本人更是疲憊不堪,所以不得已,只好另外派大將出征。」
「那賈老賊為什麼不派李庭芝或者呂文煥?」李璮和王文統一起心中冷哼。那邊廖瑩中彷彿聽到了他們的心裡話,微笑道:「齊國公心裡一定很奇怪,既然賈太師不能親自出征,大宋朝廷為什麼不另派大將出征,比如兩淮安撫制置大使李庭芝李將軍,再比入京湖路安撫制置大使呂文煥呂將軍?為什麼偏偏要來請齊國公出馬?」
「為什麼?」李璮脫口問道。那邊王文統心中怒罵,「蠢貨,賈老賊當然是借力打力,讓我們和阿里不哥打得兩敗俱傷,他好坐收漁利!」
「道理很簡單,賞無可賞。」王文統心的料定,到了賈老賊老走狗廖瑩中嘴裡,卻又變成另外一種意思,廖瑩中攤手說道:「齊國公你仔細想想,假如李庭芝將軍或者呂文煥將軍解除了泰安之圍,光復了山東全境,大宋朝廷除了錢糧財物之外,還有什麼官職可以賞給他們?讓李庭芝大人同時掌管兩淮和山東?讓呂文煥將軍同時掌管京湖路和山東?大宋從開國至今,有那一位臣子能同時直接掌管如此之大的土地?」
「有道理。」李璮恍然大悟,心說不錯,換成我是賈老賊,也絕對不會讓一個手下同時掌管這麼大的土地軍隊。想到這裡,李璮猛然想到更深一層,心說對啊,如果我光復了山東全境,那麼山東王是絕對當定了,如果換成別的將領率軍打下山東,那我能不能保住山東東路,都是一個大問題了!
「不好,傻女婿又要冒險了。」王文統是女婿的知己,見勢不妙趕緊說道:「廖大人的話很有道理,不過齊國公的力量實在不足,怕是難以擔當如此大任。」
「王大人不必擔心,賈太師對此早有準備。」廖瑩中根本不給李璮任何考慮的機會,馬上說道:「賈太師已經給南京路(河南)的史天澤史將軍去了一道命令,當齊國公出兵泰安的時候,史天澤將軍也將出兵攻打偽宋朝廷控制的歸德和濟陰等地,從側面替齊國公分擔壓力。」
「真的?」李璮眼睛一亮,心說如果有史天澤配合我,這場仗有得打,那個老東西打仗可是很有一手的,確實能替我分擔不少壓力。廖瑩中微笑點頭,補充道:「齊國公放心,不光是史天澤老將軍,兩淮的李庭芝將軍也是你堅實的後盾,隨時可以出兵增援你的軍隊。」
「,你們空口說白話當然容易。」王文統心中怒罵,壓根不相信賈老賊會在這種時候和阿里不哥打一場全面會戰。王文統本想再找借口推托,誰知腦袋一陣天旋地轉,身體一歪險些摔在地上。還好李璮對岳父還算孝順,趕緊把他攙住,扶到座椅上坐下,並埋怨道:「岳父,你有病就在家裡養著,要是你為了小婿把身體累跨了,小婿豈不是罪莫大焉?」
「文統先生病了?」廖瑩中先是一楞,後是一喜,乘機說道:「不知文統先生病情如何,城中可有良醫醫治?」
「岳父都是為了我累的,病了一個多月了。」李璮歎了口氣,說道:「老是感覺頭暈眼花,手腳冰涼,咳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嚴重時還會喀血和昏迷,沭陽城裡的那些土郎中我都快請遍了,沒一個管用的。」
「既然如此,齊國公為何不早向朝廷稟報?」廖瑩中嗔怪的埋怨道:「要是大宋朝廷知道文統先生病得如此嚴重,肯定早派太醫過來,或者把文統先生接到臨安調養醫治了。」
「對啊!」李璮一拍大腿,懊惱道:「我這個不孝子,怎麼就不為岳父請太醫,或者把岳父送到醫治?」
「齊國公不必懊惱,你忙於國事,耽誤家事,也是難得的忠君愛國之舉。」廖瑩中笑道:「不過沒關係,下官這就派人回臨安向賈太師稟報,請賈太師派幾個醫術高明的太醫過來,為文統先生醫治。——只是……。」說到這,廖瑩中拖長了聲音,滿臉擔憂的說道:「文統先生病得如此沉重,信使和太醫來回,只怕耽誤時間,文統先生病情更加沉重。還有這沭陽小城藥物稀缺,太醫就算來了,用藥時要是缺少什麼稀少的藥物,這可就麻煩了。」
李璮對他的岳父還是十分尊敬和孝順的,被廖瑩中略帶誇張的語氣一嚇,趕緊主動說道:「廖大人,如果你方便的話,能不能帶著我的岳父一同返回臨安,讓泰山大人在臨安醫治調養?」
王文統不是第一次長時間離開李璮了,上次襄陽之戰,當時手下謀士還很困乏的賈老賊就向李璮借過王文統,事後也將王文統完壁歸趙,並沒有強行留在臨安任職,所以李璮也不擔心王文統一去不回。剛緩過點氣的王文統則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想要阻止時,剛張開口卻猛烈咳嗽起來,李璮趕緊給岳父拍背,廖瑩中從丫鬟手中搶過白絹為王文統接痰時,王文統卻張口吐出了一口鮮血,人也昏迷了過去,呼吸十分微弱。
「快,快叫郎中。」李璮急得大叫,當下李璮府的僕人丫鬟一起上陣,先把王文統抬到床上休息,又匆匆找來幾個土郎中為王文統診脈,為了不讓王文統被濃痰堵住咽喉,李璮還命令丫鬟為王文統嘴對嘴吸痰,好半天才讓王文統的呼吸重新平緩下來,但人還是昏迷不醒。
經過這麼一嚇,李璮更加堅定了送岳父到臨安醫治的決心,當即又向廖瑩中提起此事,廖瑩中自然是一口答應,並且保證一定把王文統平安送到臨安,好在沭陽通往楚州(今淮安)的道路平整,王文統可以乘座馬車,到了楚州更可以換乘更加平穩的大船走運河到臨安,所以李璮倒也不用擔心王文統在路上顛簸。
決定了王文統的事,廖瑩中也是舊話重提,微笑著向李璮問道:「齊國公,那皇上聖旨的事?」
「廖大人請回稟賈太師,請他放心。」李璮大手一揮,大模大樣的說道:「三天後,我就親自提兵馬步兵三萬去救泰安府,定然解除泰安之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