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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川中義 第十一章 火燒南少林(下) 文 / 吳老狼

    第十一章火燒南少林(下)

    泉州少林寺,又稱南少林,位於泉州仁風門外,清源山脈的東嶽山上,殿捨千間,氣勢恢弘,至於四周的環境——這就不用廢話了,少林和尚從古至今都不缺錢,肯定不會把寺廟修建在窮山惡水的地方。北宋有一首詩詞就很生動的形容了南少林的鼎盛和武風之盛行,詩云:少林寺宇築清源,十進山門萬丈垣,百頃田園三嶺地,千僧技擊反王藩。但很可惜,一場巨大的歷史浩劫,已經提前十年降臨到這座千年古剎頭上……

    「鐺——!鐺——!鐺——!」鹹淳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凌晨子時,泉州少林寺的警鐘忽然敲響,寺中知客、武農、武樵、募化(均是泉州少林寺僧的寺內職務)和普通武僧聞聲而動,迅速趕往大雄寶殿集合。只在片刻間,泉州少林寺的大雄寶殿前便聚齊千名武僧,各持僧杖,隊伍嚴密,有如軍伍,人數雖多,卻靜悄悄的鴉雀無聲。

    鐘聲又是三響,泉州少林寺方丈元妙禪師與兩名僧人並步走出大雄寶殿,千僧共宣佛號,有若龍鳴梵唱。待到音落,元妙禪師沉聲說道:「抬上來。」聲音清朗,傳遍全場,清清楚楚送入每一名武僧耳中。同時院外又進來十餘名僧人,兩人一副擔架,竟抬來了四具少年僧人的血淋淋的屍體,見此情景,千餘名武僧心中哀痛,無不高唱佛號,「南無阿彌陀佛!」

    「敢問方丈,這四具屍體是怎麼回事?」寺中募化法正出列,悲聲問道。元妙禪師沉聲答道:「事情是這樣,昨天夜裡,有兩名大宋朝廷刑部捕快求見老衲,送來署理泉州知府翁應龍翁大人親筆手書,原來翁大人是奉本朝太師賈平章密令,到泉州明查暗訪蒲氏家族罪證,並以拘押為名護送前任泉州知府謝枋得謝大人返回臨安,以防蒲氏家族加害。」

    「原來翁大人是來暗查蒲氏罪行,這可真令人想不到。」法正及不少武僧都是大吃一驚。元妙禪師點點頭,說道:「老衲開始也是大吃一驚,但翁大人將賈平章之密令手書一同送來,做為證明,老衲不得不信。翁大人又在信中言道,蒲壽庚一家意圖在路上向謝大人全家下手,意圖謀害,翁大人便懇請老衲出手相救。老衲知道謝大人乃是一名愛民如子的清官廉吏,出手相救義不容辭,便當場答應。」

    「應該答應,敢問方丈,那後來又如何了?」幾個在少林寺中有職位的武僧都是點頭贊成,又一起追問。元妙禪師答道:「老衲按照翁大人佈置,派出法本、法華與二十名武僧化裝成俗家人,埋伏於謝大人一家返回臨安的必經之路,待囚車經過時,法本、法華即出手劫車。不曾想謝大人一家雖然順利救出,法文卻不幸被蒲家刺客亂箭射死,法文屍首也被蒲家刺客劫走,蒲家以屍首為線索,勾結泉州駐軍並出動私軍,正向我寺殺來。這四名寺中弟子本是老衲派去泉州哨探蒲家動靜,不意卻被蒲家軍隊發現,隨即遇害,同去的法本法華等人負屍而回,帶來噩耗——蒲傢俬軍與泉州駐軍,距離少林已不到十里。」

    「蒲家軍隊來了?」少林僧人個個心頭驚駭,場面卻依然平靜。元妙禪師大聲說道:「據法本、法華回報,這一次蒲家軍隊攜帶有大量火油硫磺,若老衲所料不差,蒲家必是為謝大人一家而來,威逼我寺交出謝大人全家,否則便以燒寺為要挾,老衲不得已,只能鳴鐘示警,召集眾僧商議。」

    「方丈大師,救人救到底,我寺既然已經答應翁大人營救謝大人全家,就不能食言而肥。」募化法正雖是文職僧人,卻不肯向強權低頭,第一個說道:「蒲氏一家殘暴成性,橫行鄉里,跋扈之至,魚肉百姓,手段無比歹毒,謝大人一家若是落入他手,必然遭害。所以小僧認為,我寺決不能交出謝大人一家。」

    「師兄,不能交。」元妙的師弟、在寺中德高望重的元真也大叫道:「不要說我寺已經答應翁大人護衛謝大人一家安全,就憑謝大人之清廉愛民,我寺也不能坐視他一家落入賊手,決不能交出他們。」有了這兩個南少林元老帶頭,其他武僧也是紛紛表示決不向蒲家低頭,但也有個別僧人擔心的問道:「謝大人一家當然是不能交出去,可蒲家要是放火燒寺或者殺進寺來,又如之奈何?」

    「問得好,蒲家如果攻打寺院,又如之奈何?」元妙禪師提高聲音,大聲說道:「我佛有割肉飼鷹之舉,我等佛門弟子,又豈能因殘暴而失諾於人,忘卻佛門慈悲為懷之正理?」說到這,元妙禪師環視一眼眾僧,沉聲說道:「所以老衲決定,寧可寺毀人亡,也決不交出謝大人一家。蒲家若來,能講理便與他講理;他若攻寺,我等少林僧人,正當奮起抵抗,寧死護衛謝大人全家安全。」

    「南無阿彌陀佛。」千餘名少林武僧齊聲高宣佛號,整齊答道:「謹遵方丈號令,誓死護衛謝大人全家!」

    元妙方丈才剛剛向眾僧介紹了情況並做好動員,東嶽山下就已經傳來軍隊的人叫馬喊聲,從少林寺山門往山下看去,山下火把漫山遍野,似天空繁星,無邊無際,少林僧人雖然已經做好惡戰準備,卻也心中暗暗緊張。當下元妙方丈與師弟元真、寺中武藝最好的法本、法華稍做商量,決定將大部分武僧佈置在山道防守,剩下的把守後山,元真率十餘名武僧保護謝枋得一家,方丈元妙則坐鎮寺門,領導武僧守寺。

    ……

    和其他武人一樣,少林和尚雖然精通武藝,卻不知道戰場用兵,如果換成賈老賊率軍防守,光是那狹窄的山道台階就足夠讓攻山敵人吃盡苦頭,可少林武僧竟然不抓緊時間在山道上囤積滾木落石,砍伐樹林隔出火場,僅是以血肉之軀在山道之頂鎮守。所以山下泉州統制田真子只派出斥候稍加打探後,立即大笑道:「一群蠢禿驢,這會你們死定了。弓弩隊,上山搶佔山道兩旁林場,盾牌兵上山,搶佔山道台階,保護上山道路。」

    「慢著。」翁應龍知道田真子一旦佈置好陣勢就要進攻,趕緊叫道:「田將軍,都是大宋子民,我們還是先禮後兵的好。本官建議先派幾個官員上山,要求少林方丈對和尚劫走欽犯一事做出解釋,讓他允許我們搜寺,如果只是誤會,我們再另做商量。」

    「還要求他解釋個屁。」騎著一匹大食馬上的蒲壽庚破口大罵,「剛才在城門口,少林寺異教徒的探子已經和我們打過一次了,不是他們幹的還是誰?馬上給我殺上山去,一把火燒掉這座賊寺!」說罷,蒲壽庚轉過頭大吼道:「傳話下去,不管是官兵還是我蒲家的軍隊,每拿到一個少林異教徒的腦袋,我蒲壽庚賞錢三十貫!」

    「殺!」蒲傢俬軍和泉州軍隊中同時響起一片歡呼。弄巧成拙給少林寺帶來滅頂之災,又不知道賈老賊已經在風馳電逝搬趕往泉州,翁應龍直急得額頭冒汗,卻又不敢表露出來,只能硬著頭皮找借口勸道:「蒲大人,田將軍,請你們也為我考慮一下。大宋百姓大都崇信佛教,本官剛接任泉州知府就帶兵剿滅少林寺,要是鬧出民變,僧人抗議,本官的烏紗帽就不保了。」

    「翁大人,真不知道你怕什麼?」田真子向翁應龍冷笑道:「只要我們在少林寺裡找出欽犯謝枋得一家,少林寺就坐實了是窩藏欽犯的賊寺,殺光少林禿驢也是理所當然,朝廷能對你說什麼?再加上蒲大人在朝廷上幫你活動活動,還怕你不陞官發財?」

    「可要是找不出來呢?」翁應龍擦著汗水問道。田真子冷笑,「那不可能!別耽擱了,要是等到天亮,百姓們聽到風聲過來圍觀,那就事情不妙了。傳令全軍,攻寺!」

    「殺啊——!」被蒲壽庚重賞刺激得雙眼通紅的泉州軍隊和蒲傢俬兵怪叫而上,潮水般撲向少林寺山道。山上少林寺僧人見蒲壽庚不由分說就直接攻寺,自然是嚴陣以待,不曾想山下樹林中忽然強箭硬弩一起射來,沒有戰陣經驗的少林僧人措手不及下紛紛中箭,輕則受傷,重則當場喪命,整齊的隊形頓時大亂。元妙方丈無奈,只得喝道:「衝下山,先阻止弓箭手放箭。」

    「我佛慈悲。」少林武僧也喊起了口號,衝進樹林想要驅散弓箭手,不曾想黑暗中弓箭手且戰且退,利用射程優勢不斷射擊少林武僧,少林武僧不但沒能趕走弓手,反而連連中箭,正面防禦力量也被分散。山道上的泉州步兵乘機沖山,攻打寺門正面,瞬時間與少林武僧交上了手。一時間,少林寺大門前刀來棍往,血肉飛濺,喊殺震天。

    不得不承認,少林武僧的武藝確實是名不虛傳,一對一單挑,田真子帶出來這些三流軍隊還真不是他們的對手,田真子的戰術雖然成功分散了少林寺的正面防禦力量,又有以多打少的優勢,卻始終無法殺進少林寺山門,只要是衝到大門前的,無不被少林武僧的禪杖打得頭破血流,抱頭鼠竄,只是少林武僧比較老實,手中多是木棍禪杖等鈍器——不像賈老賊那麼喜歡在兵器上喂毒下藥還只恨武器不夠鋒利,所以泉州官兵和蒲傢俬軍多是受傷,死者並不甚多。

    「娘的,正規軍竟然打不過一群禿驢?」從望遠鏡裡看到自己的隊伍少林寺在大門前一籌莫展,田真子氣得破口大罵,「要是老子的軍隊裝備有手雷就好了,炸死這幫異教徒禿驢!」

    「田將軍,不用擔心。」蒲壽庚陰森森的說道:「我的軍隊裡面有一些火器,師文已經讓人帶來了,你在異教徒的山門前放一把火,看他們怎麼抵擋?」田真子大喜過望,忙命軍隊去搬運火球、毒煙球和鐵蒺藜等火器上山。翁應龍心中惱怒蒲師文一支私人軍隊竟然也擁有宋軍一線部隊才裝備的火器,卻不敢表露出來,只能連聲勸道:「田將軍,請三思,少林寺可是千年古剎,你要是一把火燒了,這麻煩可就大了。」只可惜田真子絲毫不加理會。

    泉州官兵和蒲傢俬軍一起努力,火球、毒煙球和鐵蒺藜等原始火器陸續被運上山,點燃後拋到少林寺大門前,南少林大門前迅速燃起沖天大火,少林和尚武藝再高也無法抵擋這烈火濃煙,被熏得雙目流淚不止,戰鬥力大打折扣。泉州官軍和蒲傢俬兵逼近寺門,擠壓少林武僧在寺門前的空間,並拚命放箭射殺少林武僧。事情到了這步,換賈老賊鐵定是果斷棄寺,領著少林武僧從還沒被敵人佔領的後山撤離,但少林方丈元妙卻是迂腐有經驗匱乏的戰場指揮,竟然下令撤往寺內,在寺內庭院繼續作戰。不曾想泉州官軍和蒲傢俬軍並不進院,而是迅速從兩翼包抄南少林後院,將少林寺團團包圍,然後才從容不迫的攻打寺門。

    時已四更過後,天色依然漆黑,泉州官軍和蒲傢俬兵的火把卻已經把少林寺重重包圍,翁應龍也和蒲壽庚、田真子等人從山腳上到山門,在山門處指揮攻寺。鑒於軍隊幾次攻打寺門都被打了出來,天色又已接近黎明,擔心夜長夢多的蒲壽庚吩咐道:「田將軍,要不我們讓士兵砍伐樹木,堆滿異教徒的寺廟圍牆,然後放把火點著,再用火箭去燒他們寺內的房舍,把他們全部燒死在裡面。」

    「想不到蒲兄不僅擅長經商,對戰場之道也如此精通——末將也正好是這個意思。」田真子獰笑答應。叫苦不迭的翁應龍趕緊大聲叫道:「且慢,燒掉這座寺廟太可惜了。依我看,還是讓我親自進寺去勸一下少林禿驢,勸他們交出謝枋得一家。」

    「燒掉這座異教徒的寺廟,正好可以騰出建一座大大的(和諧)寺。」蒲壽庚一口拒絕。翁應龍勃然大怒,鼓起勇氣吼道:「你說得容易,燒掉少林寺,將來朝廷和賈太師追究了起來,倒霉的人是我!你們也跑不掉!總之本官決定了,由本官進寺勸降,如果他們不肯交出謝枋得一家,再另外做決定不遲!你們要是同意,咱們的交易繼續,要是不同意,咱們一拍兩散!」

    蒲壽庚父子和田真子的臉色都陰沉下來,低聲商量幾句後,蒲壽庚勉強點頭道:「好吧,翁大人你既然堅持勸降,那你就去吧。不過要是他們不肯交出謝枋得一家,我們就絕不手軟,一把火燒掉這個賊寺!」翁應龍大喜,忙要來一支白旗,打著白旗跑向寺門。可翁應龍並沒有注意到的是,蒲壽庚和田真子等人嘴角邊都已經露出獰笑……

    ……

    「我是泉州知府翁應龍,要和元妙方丈當面談話。」打著白旗,翁應龍順利進到少林寺庭院。而南少林的方丈元妙和謝枋得全家已在院中等候,一見翁應龍進來,謝枋得忙向翁應龍拱手行禮,慚愧道:「翁大人,下官誤會了你,還對你百般羞辱冒犯,下官實在內疚萬分。」

    「謝大人不必客氣,下官是奉賈太師之命行事,你應該去感謝賈太師。」翁應龍難得說了一句老實話,又向元妙下跪道:「元妙大師,下官無意中給你惹來滔天大禍,害死寺中無數高僧,下官慚愧之至,請大師及各位高僧治罪。」

    「翁大人,快快請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等乃是自願。」元妙攙起翁應龍,歎氣道:「也怪元妙無能,行事不密,竟然讓蒲壽庚抓到線索尋來,這才自取其禍,與翁大人無關。只是這蒲壽庚一來就不由分說攻寺殺人,甚至不給我等辯解機會,這又是為何?」

    「那只色目狗很可能是看上了少林寺的土地,想要在這裡修一座(和諧)寺。所以他才二話不說就直接攻寺,甚至還想把少林寺一把火燒掉。」翁應龍匆匆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又說道:「方丈大師,蒲壽庚一家在泉州勢力龐大,地方軍隊也和他狼狽為奸,我孤身一人實在無法阻止他行兇為惡,必須等賈太師從他處調來軍隊,才能捕拿此賊,可現在遠水解不了近渴,何去何從,還需要方丈大師自己決定。」

    「翁大人,請指點迷津。」元妙那有什麼主意,只能向翁應龍求教。翁應龍歎了口氣,說道:「目前我只有兩個辦法,一是交出謝大人一家,我從中斡旋,勸說蒲壽庚停止對少林寺的攻打,只是蒲壽庚心狠手辣,又恨謝大人入骨,謝大人只怕就……。這第二嘛,乘著蒲壽庚還沒開始放火,方丈大師你盡快領著寺中高僧,保護謝大人一家向北突圍——那個位置的敵人比較少,突圍成功後你們就逃往福州,福建安撫使衙門在那裡,蒲壽庚勢力再大也得投鼠忌器,只要拖上一段時間,等到賈太師從前線回來,你們就安全了。不過這麼一來,少林高僧肯定會傷亡慘重,寺廟也將難保。」

    「突圍。」元妙斬釘截鐵說道。謝枋得卻大搖其頭,拒絕道:「方丈大師,少林寺為了謝某一家,已經犧牲了多名高僧,謝枋得怎麼還忍心讓剩下的高僧為我而繼續犧牲,而且還要搭進去一座少林古剎?謝某死不足惜,只要翁大人能拿到蒲壽庚罪證,賈太師就一定能替謝某一家報仇,所以還是把我交出去,這麼一來既保全古剎,又可使少林高僧不必再白白犧牲。」

    「謝大人此言差矣,寺廟沒有了還可以重建,人死就不能復生了。」元妙比謝枋得更頑固,堅持道:「至於我等寺中僧人,更是無妨。一具臭皮囊,若能為國為民而死,豈不是更有價值?」

    「大師,你才錯了。」謝枋得急了,大聲說道:「為了謝家四條人命,已經犧牲了那麼多高僧,謝枋得內疚之至,又怎麼忍心看到其他高僧繼續犧牲?翁大人,請你領我出去,交給蒲壽庚交差。」說著,謝枋得竟然快步走向寺門,他的家眷也毫不猶豫的跟上。

    「謝大人,你不能走。」元妙的師弟元真第一個攔在了謝枋得一家,然後無數少林武僧攔住謝枋得一家,說什麼都不肯讓謝枋得出寺。就在這時候,寺外忽然飛進來數波火箭,雨點般落到少林寺房舍之中,深秋天氣乾燥,夜風又大,木瓦所建的少林寺僧捨中立即燃起無數火頭,同時少林寺圍牆之外火頭四起來,迅速將少林寺包圍……

    「蒲壽庚,你媽!」翁應龍第一個吼起來,「原來你想把老子也燒死在少林寺裡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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