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韃虜血(上)
公元一二六五年,南宋鹹淳二年,蒙古中統五年七月十九日,經過半個多月的長途跋涉後,賈老賊率領的宋軍主力終於抵達宋軍集結地——鄂州!在此之前,在上一次鄂州之戰中表現神勇的江西安撫制置使高達已經率領七萬江西軍先行抵達,本來駐紮信陽的劉師勇和曹世雄部隊也想趕來鄂州與賈老賊主力會合,卻被賈老賊出於戰術考慮而制止,僅是由賈老賊點名讓楊晨煥做為代表過來。饒是如此,加上前期與賈老賊在鎮江會合的李庭芝部隊,再加上與賈老賊一起從臨安出發的廣南夏貴部一部,宋軍在鄂州大會師時的總兵力還是達到了驚人的二十五萬!密密麻麻的戰船連綿數十里,幾乎將寬闊的長江江面遮蔽,比之上一次鄂州之戰,聲勢不知要強上多少。
抵達鄂州後,賈老賊來不及去與老戰友高達等人寒暄,而是首先接見了鄂州守將呂文德長子呂師夔,叔侄倆身披重孝相見,少不得一場抱頭痛哭,賈老賊拉著呂師夔的手落淚道:「賢侄,老夫前日收到消息時,已經上表為文德將軍請封義郡王,但沒有為你請封世襲王位,你怪不怪老夫?你能明白老夫的苦心嗎?」
「太師,小侄明白。」呂師夔大哭答道:「大宋法典,異姓封王后不得執掌兵權,太師你是擔心小侄世襲了王位,就沒法帶兵為父親報仇。小侄不要繼承父親的封號,只要隨著大軍一起增援襄陽,解救二叔、四叔,為父親報仇雪恨!」
「好,好,有你這句話,你父親在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賈老賊嘴上說得好聽,心裡卻在琢磨——呂家在歷史上也就呂文德、呂文煥和呂文信三兄弟好點,這個呂師夔可沒少給他老爸丟臉,能不能靠得住,還得仔細觀察一段時間再說。稍一盤算後,賈老賊吩咐道:「賢侄,這樣吧,從今天起你先到高達的軍中聽用,高達是你父親的至交,他一定會好生照顧於你。等襄樊之戰結束,叔父再為你請封提升。」呂師夔不知賈老賊是用高達監視於他,還道賈老賊是讓他到戰鬥力極強的江西軍中方便建立功勳,只是含淚答應。
安撫了一通呂師夔並做出安置,賈老賊這才入城去與眾將見面,並在鄂州官衙中召集眾將會宴,討論軍情。和上一次鄂州大戰時的人才凋零不同,經過數年來的提拔培養,這一次襄樊會戰,賈老賊手下的文官武將變得充裕了許多,文官方面,劉秉恕和王文統兩隻老狐狸足以和忽必烈的幕府抗衡,成熟了許多的陳宜中、黃鏞、林則祖、曾唯、姚誾和劉九皋都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武將方面,高達和邛應都是大將猛將,靠得住又是賈老賊的鐵桿死黨,青年將領方面更是璀璨奪目,張世傑、凌震、伍隆起、姜子、楊晨煥、高鳴、居誼、劉孝忠、王大用、范勝、**、周全、王德……數不勝數,這些將領絕大部分都是經過嚴格考核後被賈老賊親自提拔上來的,有忠心也有衝勁,是大宋軍隊的中層核心力量。除此之外,還有李庭芝、文天祥、楊亮節和王安節等賈老賊悉心培養的帥才,文武雙全又敢於任事,基本上已經是賈老賊的接班人。另外還有姜才、陳奕、青陽夢炎、呂師夔、朱勝和夏得進等一干並非賈老賊嫡系、卻在戰場上表現出色的中青年將領,人才之鼎盛,已非昔日可比。
上百名文武將官團座一堂,自然是人聲鼎沸,只是人人身上都穿著白色孝衣,場面有些肅穆,也少了幾分歡笑。大約戌時的時候,廳外忽然送來數十桌酒菜,陳列廳中,賈老賊也在高達、李庭芝、劉秉恕和王文統連同一幫親兵的簇擁下進到大廳,賈老賊微笑擺手,向眾人招呼道:「各位將軍,大人,都請落座吧,今天這一席酒宴大家不用講什麼尊卑,混座吧。」
「謝太師。」宋軍眾文武躬身感謝,紛紛入席落座,卻還有不少人在不斷偷看賈老賊的臉頰。賈老賊看出他們的心思,便微笑道:「怎麼?是不是懷疑本官臉上刺的字不是真的?」眾將齊說不敢,賈老賊卻向剛從郢州趕來鄂州會師的周全招手道:「周將軍,你做個代表,過來看仔細了本官臉上的刺字。」
「末將不敢。」周全嘴上說著不幹,人卻溜到了賈老賊旁邊仔細端詳,賈老賊也隨便他怎麼看,只是微笑不語。同樣頰上刺字的周全看了許久後,終於扭頭向眾同伴點頭道:「絕對是真的,和我們臉上的一模一樣。」宋軍眾將頓時一片喧嘩,看向賈老賊的目光又親切了許多。高達則笑道:「太師,你這手還真夠絕的,邛應這小子回到江州後,天天嚷嚷著要我也學你在臉上刺字,和士兵們同甘共苦,看來以後我們不學你是不行了。」
「雙頰刺字是大宋軍制,但並沒有勒令全軍將士都在臉上刺字,統制以上的將領和文官願不願意在臉上刺字,隨個人自願,本官並不勉強。」賈老賊先擺擺手,聲明高達及其他宋軍高級將領不用勉強,這才轉入正題,舉杯說道:「各位將軍、大人,今天是我們鄂州會師後的第一次宴會,也是徹底打敗韃子前的最後一次宴會。在我們用飯之前,請各位將軍和大人共同舉杯,祭奠為國捐軀的呂文德將軍和樊城軍民。」
說罷,賈老賊將酒灑向樊城方向,宋軍眾將一起做了,賈老賊才又招呼眾將落座用飯,並聲明可以盡興,席間的氣氛這才熱烈起來,宋軍眾文武互相敬酒碰杯,稱兄道弟,熱鬧非凡。賈老賊不是很能飲酒卻偏偏是席中焦點,連續被十幾名愛將敬酒後,難免就有些幾分醉意,頭腦發熱下說話也少了很多顧忌,當王安節敬酒後問到宋軍這次的戰術目標是什麼時,賈老賊一拍桌子吼道:「這還用問?這次大宋軍隊的首要目標當然是忽必烈的狗頭!如果不能拿下忽必烈的狗頭,大宋軍隊這次出征就不算全功!」
「忽必烈的狗頭?賈太師說得太好了,我等誓將忽必烈狗頭獻與太師!」不少宋軍猛將轟然叫好,都吼了起來附和賈老賊的話。但也有不少冷靜客觀的宋軍將領有些擔心,文武不亞其父的王堅長子王安節就在其中,王安節擔心說道:「太師,我軍只有二十七萬,而韃子號稱百萬,實有四十萬,現在也還剩三十多萬,敵眾而我寡,要想擊斃敵酋,怕是沒那麼容易吧?」
「安節賢侄,你以為老夫醉了?」賈老賊笑道:「老夫心裡清楚著呢,為了這一戰,老夫已經足足準備了五年,這一次決戰,老夫只擔心忽必烈被大宋軍隊嚇跑了,並不擔心什麼敵眾我寡,能不能取下忽必烈的狗頭。」王安節自然還是不信,懷疑賈老賊仍然是在說酒話,賈老賊看出他的擔憂,便笑道:「賢侄,還記得今天你給老夫帶來的襄樊地圖和沙盤嗎?你做得很好,靠著幾架望遠鏡,把韃子的兵力部署偵察得很清楚……萬山、虎頭山和鹿門山這三處襄樊戰場的至高點,距離襄陽城牆恰好都是十里路程啊。哈哈哈哈……。」
「萬山、虎頭山和鹿門山三處制高點,恰好都離襄陽城牆是十里?」王安節越聽越是糊塗,那邊劉秉恕怕賈老賊酒後洩露軍機,便咳嗽一聲提醒道:「太師,你喝多了,我們的計劃還只停留在紙面上,能不能實施,還要看實際戰況。」
「說得也是,我們的戰術計劃還沒制訂完善,關鍵是不能把韃子嚇跑了。忽必烈比狐狸還滑,要是他看情況不妙撒腳丫子開溜了,那大宋就有得麻煩了。」賈老賊知道劉秉恕好意,哼哼幾聲便迅速轉移話題,指著上來給自己敬酒的楊晨煥說道:「楊小子,聽說你是咱們大宋騎兵進步最神速的騎兵將領,本官交給你一個任務,有沒有信心完成?」
「太師請吩咐,是不是讓末將再混進韃子軍營把忽必烈幹掉?」楊晨煥豪氣萬丈的答道。賈老賊大笑,搖晃著一隻手指說道:「忽必烈的狗頭,本官要親自去取,這個美差可不能交給你。只是咱們大宋軍隊既然在鄂州集結,忽必烈肯定少不了要派斥候來偵察我們大軍的動向,你帶一些騎兵去搜捕,給本官抓幾十個韃子斥候回來,記住要活的,死的不算。」
「要是你做到了,本官從臨安帶來的大宋騎兵,全部歸你統屬,你可有信心?」賈老賊拍著楊晨煥的肩膀問道。楊晨煥連眼皮都不眨,馬上大聲答道:「末將遵命,一定讓太師滿意。」賈老賊大笑,又知道襄陽仍在堅守,放心下與宋軍眾將痛飲一場,終究還是昏昏醉去。
……
賈老賊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當宋軍主力在鄂州集結的消息傳到蒙古軍營後,蒙古軍中就響起了一些撤軍的聲音,提議撤軍的蒙古文武將官理由也十分充分——蒙古軍猛攻襄樊一年有餘,師老人疲,士氣早就耗得一乾二淨,軍需糧草也逐漸捉襟見肘;而宋軍方面則氣勢如虹,現在信心恢復的襄陽仍在死守,主力則已抵達鄂州,沿水路最多三四天時間就能抵達龍尾州,與襄陽內外夾擊蒙古軍,致不濟也能衝入襄陽與蒙古對耗。所以總的來說,蒙古軍這一仗勝算實在不大。與其冒險把這點最後本錢拼光,倒不如退回中原重整旗鼓,甚至聯合阿里不哥,以期重圖江南。
「要朕撤軍?等待時機重圖江南?」忽必烈萬分猶豫,也知道以塔察爾和阿合馬為首的蒙古將官提出這樣的建議乃是出於一片忠心,可忽必烈卻死活拉不下這個面子,更不願錯過這個與賈老賊決一死戰機會。不過在忽必烈將這個建議提交幾個心腹秘密討論時,忽必烈最信任的心腹們卻幾乎一面倒的反對,伯顏、阿里海牙、劉整、史天澤和張弘范等人是不服氣,堅持要和賈老賊決戰;姚樞、竇默和張德輝等漢人謀士卻知道忽必烈這次如果撤軍,為了尋圖東山再起的機會,必然要向歧視漢人的阿里不哥做出巨大讓步換取發展——對這些漢人謀士來說無疑將是致命打擊,為了自身利益權位,這些人自然堅決反對,希望忽必烈與賈老賊做冒險一搏,賭上一賭。在場諸人之中,竟然只有職業謀士子聰低頭不語,對此不置可否。
「子聰大師,你怎麼又不說話了?」忽必烈拖長聲音問道。子聰向忽必烈一合掌,低頭答道:「回大汗,小僧前日看到宋人出征名單,賈似道老賊的幕僚主簿劉秉恕竟然與小僧胞弟同名,為了避嫌,小僧不得已而閉口。」
「得了,賈似道老賊明知道劉秉恕是你弟弟,仍然對他言聽計從,待如心腹手足,朕難道連賈老賊的胸懷氣度都比不上嗎?」忽必烈不耐煩的喝道:「朕早知道賈老賊身邊的劉秉恕就是你弟弟,對你難道不是一如既往的信任重用?說說你的意見,朕知道你定有主意。」
「小僧謝大汗信任,那小僧就說了。」子聰見忽必烈已經堵住同僚的嘴,這才暢所欲言道:「大汗,恕小僧直言,以我軍目前的情況,與宋人決戰並無十分勝算,但也不是毫無勝算,所以我軍的撤與不撤,也在兩可之間。」
「說仔細些。」忽必烈隧道。子聰點頭,答道:「我軍與宋人相比,有兩個關鍵不同——我軍糧少兵多而宋人兵少糧多,我軍擅長野戰而宋人善於防守!所以我軍若是能將宋人主力逼到陸地決戰,那我軍以眾凌寡又擅長野戰,勝算極大;若是讓宋人主力衝入襄陽,依據堅城與我軍對耗,那我軍必然耗不過宋人,反而會被宋人完全拖垮,宋人再乘我軍撤離之時追殺,重蹈鄂州覆轍也不是沒有可能。所以小僧認為,我軍若是要把握勝機,必然要在宋人主力入城之前攔截之,並以之決戰,那我軍勝算極大;若宋人主力入城,那我軍就應該在沒有被宋人拖跨之前撤出襄樊,返回中原而另期再戰。」
聽著子聰的分析,忽必烈目光深處的那點猶豫漸漸消散,沉吟道:「大師的意思是?我軍應該與宋人主力決戰,但應該在他們突入襄陽之前速戰速決。若是宋人主力進入襄陽,與我軍形成對耗之勢,那我軍就應該果斷撤離,不被宋人拖跨?」子聰斬釘截鐵的答道:「不錯,小僧的意見是——先打了再說!但只能打阻擊戰和打野戰,若是打消耗戰,那我軍幾乎可以說是必敗!」
「嗯。」忽必烈鼻哼著終於點了點頭,又向其他心腹喝道:「你們聽聽,子聰大師對戰局的分析和判斷多麼明確?那像你們,只會叫嚷打,怎麼和宋人打,卻一問三不知!」蒙古眾將嘴上轟然答應,心中則深妒子聰。子聰卻苦笑不已,心知忽必烈是在籠絡自己,不過子聰心裡面也很明白——自己即使不這麼獻計,以忽必烈目前後方糜爛崩潰的情況,也遲早會選擇先打上一仗再觀察形勢的主意。
「子聰大師說得對,朕這次御駕親征,已是賭上我蒙古國運,怎麼能輕易撤兵?」忽必烈大聲說道:「朕意已決,先全力阻擊宋人主力,使之不能與入襄陽堅守,將宋人逼到野外決戰!若不成功,再另做計議!」
「臣等謹遵聖命,誓於宋人決一死戰!」蒙古眾將齊聲答應。忽必烈又命令道:「從即刻起,再加派三倍斥候,日夜不停嚴密監視宋人主力動向,每半個時辰一報,不得有誤!」
「大汗,依小僧愚見。」子聰提醒道:「如果宋人主力增援襄陽,走均州水路的可能性最小,走江陵陸路的可能性次之,走郢州漢水水路的可能性最大!望大汗早做準備。」
「何以見得?」忽必烈側目問道。子聰露齒一笑,合掌答道:「賈似道老賊身邊那個劉秉恕不是笨蛋,小僧能看到的,他必然能看到。走均州水路,漢江上游狹窄的河面不利於他水軍展開,長江到均州也沒有水路可通,宋人在均州無法籌措如此之多的船隻運輸兵員輜重;走江陵陸路,正中我軍下懷,賈老賊不會給我軍騎兵迂迴襲擊他糧道的機會;所以只有走郢州水路,對他來說才是萬無一失的選擇。」
「子聰大師言之有理。」忽必烈沉聲命令道:「從今日起,我軍加緊修築龍尾州工事,將回回炮和老賊炮都調到龍尾州佈置防禦,務必要讓賈老賊有來無回!」
子聰的分析確實很有道理,賈老賊自己也是鐵定選擇郢州水路入襄,可是子聰和忽必烈都沒想到的是,賈老賊的兵力佈署之怪異,已經遠遠超過他們的想像!以至於賈老賊第二天凌晨在會議上向幾個宋軍高級將領公佈他的計劃時,賈老賊的死黨高達和李庭芝都驚得跳了起來,異口同聲的大叫道:「不行!兵力這麼佈署太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