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笑裡藏刀
「將軍,時間都過去七天了,神臂城裡到現在還沒動靜,末將總覺得有點古怪。」神臂城外的蒙古軍中軍大帳中,到神臂城外城裡巡視了一圈回來的田雄緊皺眉頭,向蒙古軍隊主帥夾谷龍古帶提出疑惑,「呂文煥那個南蠻子,真會在三天向我們投降嗎?」
「你發現了什麼不對嗎?」夾谷龍古帶反問道。田雄皺眉答道:「剛才我去巡視神臂城內城,發現宋蠻子們雖然個個披麻戴孝,但大多數沒有什麼悲哀的表情,不少人有說有笑,甚至還有士兵公開在城牆上賭錢——和上次我們攻破外城那個戶曹投入火海**時相比,城上守軍的反應簡直就是天上和地下。」
田雄讓夾谷龍古帶不禁又想起了那個噩夢般的晚上,圍著神臂城狂攻一個多月後,神臂城外城被蒙古軍從成都運來的震天雷集中轟炸,終於被炸出一個缺口,就在蒙古軍以為大功告成歡呼著蜂擁入城時,那個連劉整都記不住名字的瀘州戶曹站了出來,領著數十餘名死士發動了宋軍早已佈置好的焚城陷阱,一場大火下來,神臂城外城化為一片廢墟,那戶曹領著數十名神臂城死士與近兩千蒙古軍士兵同歸於盡,屍體燒焦的焦臭味飄揚十里,無同伴在火海中哭叫翻騰的慘景也深深印入所有蒙古軍將士的腦海中,成為他們永久揮之不去的噩夢。而到了烈火焚城之後,神臂城內城城上城下哭聲一片,全是為那戶曹哀悼的哭聲,與黃藥師死後第二天就基本沒了哭聲相比,確實是有點古怪。
「是有點古怪,不過也不是沒法解釋。」夾谷龍古帶想起當時的情景,又聯想到黃藥師在神臂城保衛戰中發揮的作用,分析道:「那個戶曹是為了保衛神臂城犧牲,又是瀘州本地人,他戰死時神臂城軍民為他哀悼可以理解。黃固那個老蠻子為人陰險卑鄙,每次打仗的時候都是躲在後面指揮,只有在極偶爾的情況下才衝上前線,又和神臂城當地人沒什麼感情,他掛了沒人真心實意為他傷心,可以理解嘛。」
「可呂文煥為什麼要給黃藥師弔孝十天,十天後才向我們投降?」田雄憂心忡忡,「末將擔心,這只是呂文煥的緩兵之計,目的是利用這十天時間修繕城牆,整兵再戰,甚至還有可能是在拖延時間等待援軍。將軍,請不要忘了,呂文煥可是和黃藥師在城牆上凌遲處死了我們大元帥劉黑馬的兒子,呂文煥不怕投降後大元帥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嗎?」
夾谷龍古帶不說話了,田雄的話也正是他所最擔心的,只是這兩個月來神臂城軍民表現出來的抗蒙決心已經讓夾谷龍古帶膽寒,也讓蒙古軍隊吃盡苦頭傷亡慘重,夾谷龍古帶實在沒有勇氣再拿軍隊去那架絞肉機上消耗,所以才對呂文煥的投降請求表現出那麼的熱切——繼續打下去,夾谷龍古帶實在拿不準自己還要損失多少軍隊才能拿下這座該死的神臂城。盤算半晌後,夾谷龍古帶站起來命令道:「讓士兵在神臂城裡搭十座雲樓,明天清晨,本將軍要親自上樓觀察內城情況。」
所謂的雲樓,其實是已經病逝的南宋大將杜杲所發明的守城武器,是一種用木材搭構起來的移動木樓,比城樓還要高上一些,樓上開有箭窗可以放箭,搭建得多了可以用橫木連接,可以向城牆一樣在上面調動兵力,造價低廉又製作方便,可以極大增強守軍的弓箭射擊點。但事物皆矛盾,這玩意也可以用在攻城上用作偵察城內兵力調遣之用,夾谷龍古帶所要士兵建造的,也就是這種東西,只是曹致大當年把神臂城實在建得太好,城牆也十分之高,所以才需要花一個白天的時間。
雲樓搭建也需要花時間,蒙古軍士兵忙著修建雲樓的時候,正在城牆上執勤的陳凌超早派人飛報城裡的呂文煥和正在裝死的黃藥師等人,呂文煥一聽就明白過來,「不好,韃子是在懷疑我們了,所以才來探察我們的動靜。同時雲樓還有壓制我們弓箭手的作用,可以預防萬一。」旁邊的黃藥師也猜到蒙古軍隊的目的,馬上向同在旁邊的董平高和黎尚武罵道:「你們兩個帶的笨蛋,叫你們讓他們天天在城上哭幾陣,結果一個個只曉得賭錢耍寶,終於惹得韃子懷疑了。」
經過兩個多月艱苦卓絕的守城戰,在無法避免的生死廝殺間,董平高和黎尚武兩人已然成熟了許多,多少也有些點將軍模樣了,連帶著衙內軍士兵也有了不少成長,迅速成長一支真正能打仗的隊伍。不過話雖如此,董黎兩人身上的混混氣始終還是不改,董平高撇嘴道:「黃仙長,你平時賭錢出千嫖妞上前,讓下面為你假哭,能嗎?」頭上纏著染血骯髒繃帶的黎尚武也壞笑道:「要不黃仙長真拿支箭把自己廢了,說不定弟兄們真會為你哭上幾聲,幫你哀悼哀悼。」
「我呸!無數大姑娘小媳婦還等著本仙長去安慰,本仙長掛了她們怎麼辦?」黃藥師豎起中指,又摸摸頭皮上被楊過射出的傷口——這也是黃藥師在神臂城保衛戰中唯一一次受傷,這老小子的運氣簡直是好到了不可思議,槍林箭雨的戰鬥中在他身邊的神臂城軍民先後死了數十人,蒙古軍隊的刀槍箭矢卻楞上沒碰到他的一根毫毛——最離譜的一次,蒙古軍隊用震天雷轟炸神臂城外城,有一顆震天雷就擦著黃藥師的腳尖砸在城牆上,在這樣的距離裡爆炸,老小子本來是死定了的,可問題又來了——那顆震天雷竟然是一顆啞彈!弄得呂文煥和董平高等人哀歎不已,「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卻為國捐軀,老天爺不開眼啊。」
「別扯閒話了,黃仙長你足智多謀,快給我們拿一個主意吧。」在神臂城中號召力極強的許彪孫打斷黃藥師等人的話,焦急道:「神臂城軍民正在養精蓄銳,打造武器準備配合援軍裡應外合,要是讓韃子發現了我們的動靜,肯定又要全力攻城了。」
「這個……,讓我想一想。」事實上的神臂城軍師黃藥師又開動起他那個比臉盆還大的大腦袋,琢磨片刻後,黃藥師的老臉上露出奸笑,「有了。」呂文煥和許彪孫等人大喜,忙湊到黃藥師面前聽黃藥師說他那些雞鳴狗盜的詭計……
……
天色已是傍晚,蒙古軍隊還在那邊趕造雲樓,神臂城另一段的城牆上卻出現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看準了城下射程外有一隊蒙古漢軍士兵巡邏經過,那人忙撿起一塊小石頭奮力擲出,吸引巡邏隊的注意。巡邏隊轉過頭看他時,他拿出一支羽箭射出,羽箭上綁有一張字條,字條裡還包有一小根金條,巡邏隊長找個識兵的士兵一念這才知道上面的內容,「漢人兄弟,請你把劉整將軍請來這裡一趟,金條是茶錢請笑納,事成之後另有重謝。」
「隊長,怎麼辦?」這一隊巡邏隊是隸屬於劉整的宋軍叛軍,對劉整的忠心也要比蒙古高一些,所以那巡邏隊長稍一盤算就決定道:「你們留在這裡,我去稟報劉將軍。」
說幹就幹,那巡邏隊長還真出城去尋到了劉整稟報,劉整驚奇之下,果然也是入城來到現場,看死對頭呂文煥又要玩什麼花招。見劉整出現後,城上那名神秘人——其實就是黎尚武,馬上又是一支帶信羽箭射出,劉整展開書信一看,見書信是呂文煥親筆寫給自己的,呂文煥在信上先是把自己對不起劉整這點罵了個狗血淋頭,然後又向劉整懇求——求劉整在三天後神臂城開城投降時放自己一馬,不要讓呂文煥落到劉黑馬手裡——呂文煥和黃藥師親手凌遲了劉黑馬的兒子劉元振,自然害怕劉黑馬找呂文煥算帳,所以呂文煥懇求劉整在投降後幫自己逃回重慶,還願意交出劉整的兒子劉飛,另外再獻一批金銀珠寶給劉整以做謝禮。
「武忡兄若情愚弟所請,請以搖旗為號,若兄不願,愚弟自當自刎謝罪,免受成都之辱。愚弟,呂文煥泣血拜上。」輕念完呂文煥情真意切的哀告,劉整胸中頓時充滿快意——你呂文煥也有今天啊!稍一思索後,劉整從巡邏士兵接過旗幟,向城上的黎尚武搖了幾搖,黎尚武大喜,忙又拿出一個包裹,用投石車拋向劉整,劉整令士兵拾來一看,見包裹中金光燦爛,滿噹噹的全是金銀珠寶,劉整不由冷笑,「果然抗不住了,呂文煥,等你到了成都,看我怎麼收拾你。」
「咱們走。」劉整命令一聲,率先回馬出城,打算去找去找夾谷龍古帶稟報此事。不曾想他的戰馬還沒有出城,夾谷龍古帶和田雄卻領著大隊人馬聯手殺到,並在城門口攔住了劉整,夾谷龍古帶皮笑肉不笑的向劉整問道:「劉將軍,聽說你剛才去了內城城牆下,本將擔心你遭遇危險,所以特意領兵來救。不知情形如何,還望劉將軍如實道來。」
「媽的,把我盯得真緊。」劉整暗罵一聲,忙將呂文煥那封書信拿出,雙手捧到夾谷龍古帶面前,賠笑道:「夾谷將軍,末將正要去稟報你,不想正好遇見你,詳細情況請夾谷將軍一看便知。」
夾谷龍古帶不認識漢字,只能讓田雄翻譯,當田雄把呂文煥那封信翻譯成蒙古語念出、劉整又拿出呂文煥贈送那個裝滿金銀珠寶的包裹後,夾谷龍古帶不由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原來是呂文煥怕劉黑馬大元帥找他算帳。」
大笑著,夾谷龍古帶也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解釋道:「這是大元帥剛剛派人送來的書信,除了吩咐我們把射死黃固那個傷兵送回成都受賞,還有就是交代——只要呂文煥是真心投降,就不得傷害或者殺害他。大元帥的脾氣我知道,只要對大汗有用的人,他是不會隨便傷害一個的——比如你劉整,當初殺的我們蒙古人不少吧,大元帥還不是力排眾議接納你。還有田雄,也是從金國歸降我們大汗的,大汗和大元帥照樣重用於他。」
「夾谷將軍,原來呂文煥果然是在擔心這件事。」田雄建議道:「末將提議,可將大元帥這一封親筆信射入城內,以使呂文煥安心歸降。呂文煥的大哥是宋蠻子重將呂文德,呂文煥投降大汗,呂文德那邊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就這麼辦,劉將軍,這事就交給你了。」夾谷龍古帶當即同意,並將劉黑馬那封書信交與劉整。一心想要呂文煥命的劉整不情不願的去辦了,夾谷龍古帶和田雄等人正要回營時,迎面卻遇到工兵押送木材上山而來,夾谷龍古帶問及夜間運送木材何用,工兵答道:「回稟大將軍,你命令我等修建雲樓,但神臂城內城牆太高,估算的木材不足,所以需要補充一批木材,否則無法達到你的要求。」
「不用麻煩了。」夾谷龍古帶揮揮手,「傳令下去,停止修建雲樓,建到一半的雲樓也給我撤掉,免得呂文煥又疑神疑鬼生出異心,橫生枝節,反倒壞了大事。」
誰願意在深更半夜還辛苦工作?所以夾谷龍古帶的命令剛剛發出,正在修建雲樓的蒙古軍隊立即歡呼一片,並七手八腳的拆去已經修到一半的雲樓,停止了對內城的警戒和探察準備。消息送到內城後,又看到劉整射進來那封書信,呂文煥、董平高和黎尚武等人也是一片歡呼,老練了許多的黃藥師卻沒有表現出太多興奮,反而緊皺起了眉頭,「從重慶到神臂城需要兩天多時間,就算援軍出動的消息也需要時間才能送到神臂城下,也最多是一天時間,如果王堅是在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出兵的話,等於我們只爭取到了一天時間。」
「韃子發現上當,十有**會再一次強攻內城,等於我們還有兩天的苦戰——這還得在王堅的援軍沒受阻攔的情況下。」黃藥師仔細盤算,「看來還得再想一個辦法,讓韃子以為我們並不知道援軍趕到,對我們開城投降還抱有希望,這樣我們才能減少危險和損失,保存最大力量和援軍裡應外合——既得不讓韃子起疑心,又得讓他們認為我們是真心投降,該用什麼辦法呢?」盤算了許久,黃藥師眼睛一亮,「對了,呂文煥的大哥呂文德是京湖路安撫制置使,最大的封疆大吏!何不在他身上做做文章?」
第二天清晨,呂文煥再次派出使者手打白旗出城面見蒙古軍主帥夾谷龍古帶,說是呂文煥為了感謝劉黑馬的不殺深恩,請夾谷龍古帶替呂文煥轉送一封書信給京湖路安撫制置使呂文德,呂文煥在給呂文德的信上說明了自己向蒙古投降的前因後果,並勸說呂文德趕在朝廷做出反應前帶領京湖路軍民向蒙古投降,既可避免自己牽連到大哥,又可與大哥在蒙古軍中團圓,同享榮華富貴。
不費一兵一卒即得兩湖魚米之鄉,這可是夾谷龍古帶做夢都不敢想像的不世奇功。所以在看完呂文煥的書信後,夾谷龍古帶立即欣喜若狂,一邊派人快馬將信送出,一邊還厚賞來使,甚至還專門送給呂文煥一批神臂城裡目前最緊缺的治傷藥物三七粉,以示自己接納神臂城軍民投降的誠意。使者回報後,黃藥師立即咧嘴奸笑,心說夾谷龍古帶這回就算知道王堅援軍已經出發,也要掂量掂量呂文煥是否真心投降的利弊後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