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重慶兵變(上)
「俞大人,請你再考慮一下,現在調張鈺將軍南下還來得及,可以為大宋收復瀘州和救援神臂城爭取寶貴時間,大大有利於我軍戰事。」楊過一瘸一拐混入神臂城的同一時間,重慶府的四川制置使官衙後廳中,王堅六天之內第十二次求見四川制置副使俞興,懇求他為即將展開的神臂城收復戰提供協助。無奈自從前四川安撫制置使呂文德調離四川之後,四川的兵權就落入了俞興手裡,俞興又怎麼捨得隨隨便便就交出去?
「王大人,下官再提醒你一句,這是不可能的事。」正在欣賞歌舞的俞興不耐煩的答道:「王大人你以前就是合州知州,釣魚城對重慶有多重要你比我更明白,貿然從釣魚城抽調兵力,要是韃子乘機偷城,重慶的北大門豈不是門戶洞開?」
「這點請俞大人放心。」王堅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解釋道:「這是張鈺將軍的書信,他向下官介紹說他的部將趙安、王立與王世昌等人都是棟樑之將,張鈺將軍即便南下,只需留他們之中的一兩人領軍固守險要,也可力保合州安然無恙。王立等人也是下官昔日用過的舊人,年齡雖輕卻有勇有謀,對大宋忠心耿耿,用他們守釣魚城,可保合州萬無一失。」
「王立、趙安他們是王大人用過的舊人,王大人瞭解他們,下官卻對他們不瞭解。」俞興又一句話把王堅頂回去。王堅的脾氣也不是十分之好,連遭刁難後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的怒氣,站起來大聲說道:「俞大人,你究竟是什麼意思?開始請你調張將軍南下,你推脫合州無人鎮守;請你準備輜重糧草集結部隊,你還是不許,還故意把張桂將軍派往南平,分散重慶的兵力,現在張鈺來書舉薦接替他的將領,你又說王立他們不夠資格!你難道想坐看神臂城陷落韃子之手嗎?」
「王大人,消消氣。」面對王堅的憤怒質問,俞興也不生氣,反而笑嘻嘻的說道:「如果俞興想坐視神臂城陷落,當初俞興也不會領兵去解救神臂城了,只是神臂城被困兩月至今音信全無,顯然神臂城早就被韃子攻破了,下官派張桂去南平整備防禦,也是為了防止韃子走赤水河攻打南平啊。下官如此安排,也是為了四川百姓著想,就是告到朝廷上,下官也可以據理而爭。」
王堅無言可對,朝廷任命他為四川制置使的聖旨至今沒有送到重慶,他確實沒有權利干涉俞興的軍事部署。那邊俞興又好心好意的提醒道:「王大人,不是下官趕你走,但你是湖北路的安撫使,就算回家省親也不能在四川過多耽擱,要是讓朝廷知道了,王大人恐怕難以交代。等那天賈少傅向皇上請下封賜王大人為四川制置使的聖旨,王大人再進川接任也不遲。」
「多謝俞大人關心,告辭了。」王堅冷哼一聲,拂袖離去。俞興笑瞇瞇的說道:「王大人慢走,恕不遠送。」待王堅離開房間之後,俞興卻又招手叫來親兵隊長,低聲叮囑道:「讓下面把王堅盯緊一些,再通知副統領以上級別的所有將領,誰也不許與王堅接觸,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
……
王堅其實也不是不知道他正在被俞興的人監視,只是王堅人正不怕影子歪,並沒有打算用自己的影響力聯絡軍中諸將架空俞興,所以也就任由俞興如何監視不加理會。從俞興府出來後,王堅便氣呼呼的直接回到了重慶府驛館,與王堅一同進川的張立遠不用開口詢問,光是看表情就知道王堅又在俞興那裡碰了軟釘子,張立遠不由苦笑道:「大人,俞興今天又用什麼借口回絕你啊?」
「王立、趙安他們不夠資格,守不住釣魚城。」王堅悶悶的答道。張立遠搖頭苦笑,「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我就搞不明白了,俞興究竟是為了什麼不肯配合?呂文德對他有知遇大恩,呂文煥被困在神臂城裡生死不知,他為什麼不肯配合我做好備戰反攻瀘州?他真想害死呂文煥嗎?」王堅鬱悶的說道。張立遠搖頭,「依老夫看來,俞興這人並不是不想解救呂文煥——否則他也不會在神臂城被困的第三天,就匆匆領兵去解救神臂城。再說俞興此人才能雖然平庸一些,對大宋還是忠心耿耿的,說他不想收復瀘州,老夫第一個不相信。」
「立遠先生的意思是,俞興或者是不想讓我獲取收復神臂城的大功?背後也許還有呂文德的指使?」王堅老於官場,立即便聽出張立遠的弦外之音。張立遠點點頭,「有這個可能,但可能性不大——畢竟被困的人是呂文德的親弟弟,呂文德為了保住俞興這個心腹而坐視親弟弟戰死不太可能。老夫懷疑的是,俞興也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害怕大人你接管四川軍隊,所以才處處設置障礙阻攔你。」
「俞興有難言之隱?可能嗎?」王堅不太敢相信。張立遠冷笑道:「俞興是呂文德的心腹,呂文德又是賈似道的心腹,俞興竟然敢違抗賈似道的手令拒不交出兵權,這不值得懷疑嗎?還有一點,大人你到重慶已經六天了,到目前為止僅有俞興一人與大人你接觸,其他武將連與大人說上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如果這是出自俞興的授意,不就更加證明了俞興害怕大人你知道一些事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王堅立即便發現了事情的不平常之處——自己好歹是擊殺韃子大汗蒙哥的當世名將,所到之地,當地武官就算與自己沒什麼交情,起碼也要來與自己客套幾句,吃頓飯喝點酒應酬應酬,但自己到了重慶之後,重慶的將領看到自己就像看到鬼一樣躲躲閃閃,豈不是咄咄怪事?而且俞興調走的張桂,恰好就是與自己在重慶交情最好的武將,這不恰好證明了俞興心中有鬼嗎?想到這裡,王堅咬牙道:「立遠先生言之有理,看來本官是該與重慶的武將聯絡聯絡,看他俞興究竟是為了什麼害怕移交兵權!只是,找誰瞭解情況比較好呢?」
「屯達。」張立遠飛快答道:「屯達是俞興增援神臂城時的副將,參與了神臂城大戰,最是瞭解情況。還有就是屯達為人正直豪爽,找他談話更容易一些。」
「我和屯達以前也有些交情,現在就去找屯達。」王堅當機立斷,馬上站起身來就要去找屯達。張立遠忙攔住王堅,「大人,不可焦急,俞興是地頭蛇,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監視著,直接去找屯達,只會壞了大事。要想找屯達談話,我們得策略一些……。」
……
第二天清晨,王堅再一次拜訪俞興,不過王堅這次不是去拜託俞興幫助備戰,而是去邀請俞興出城遊玩,到重慶最有名的統景去泡溫泉散心。與張立遠對俞興的評價一樣——才能平庸但是對軍務還算負責的俞興在韃子盤踞瀘州的情況下,果然謝絕了王堅的邀請,只是為王堅提供車轎和隨從保護,讓王堅自己去統景。
「既然俞大人沒有興致,那就算了。」王堅失望的說道:「至於隨從保護,也就不必麻煩俞大人的親兵了,王堅入川時帶有一些親兵,有他們保護就行。」俞興點頭同意,並高高興興的親自把王堅送出大門——不過在王堅走遠後,俞興當然是派出親兵喬裝成遊人,緊跟著王堅監視他的動靜。
就這樣,王堅回到了驛站之後,馬上就和幕僚張立遠在驛館門口上了馬車,由二十名親兵保護著出城去泡溫泉,喬裝成普通百姓的俞興親兵自然緊隨不捨,而負責監視驛館的俞興親兵則自行散去——誰叫王堅已經滾蛋了呢?不過在俞興親兵散去以後不久,兩個穿著普通百姓衣服的男子卻鬼鬼祟祟的溜出驛館後門,摸向屯達位於重慶府崇智街的私宅。
因為化裝成了普通百姓,王堅和張立遠趕往屯達家中沒有遇到任何麻煩,反而是到了屯達家大門前,卻被屯達的家人攔住,「站住,你們想找什麼人?」張立遠抱拳答道:「煩勞通稟屯達將軍一聲,合州故人求見。」
「合州故人?沒聽說老爺在合州有朋友啊?」屯達的家人疑惑道。張立遠再待狡辯,那邊王堅卻按捺不住了,推開屯達家人就往裡闖,「少廢話,一會屯達見到我,你就知道他是不是認識我們了。」屯達的家人急了,「幹什麼?你們怎麼硬闖將軍府邸?想吃官司嗎?」可王堅根本就不理會他,只是直接衝進屯達家的大廳,高聲叫罵道:「屯達龜兒子,給老子滾出來!」
「他娘的,誰敢在我家裡自稱老子?活膩味了?」後房響起一個粗豪的聲音,身材魁梧的屯達提著一把刀怒氣沖沖的衝了出來,大罵道:「那個龜兒子罵老子?有膽子再罵一句!」
「老子罵你!龜兒子!」做為統兵好手,王堅很清楚怎麼對付屯達這種直線條的武將,破口大罵道:「龜兒子,老子到重慶七天了,你連看都不去看老子一眼?是不是忘記以前一起砍韃子的交情了?老子是不是該罵你?」
「王將軍!」屯達眼睛一亮,然後又是一驚,趕緊向家人命令道:「快,快去把大門關好,誰來都說我沒空!」家人答應,匆匆趕去關上大門。屯達這才恭恭敬敬的把王堅請到主座,站在敲起二郎腿的王堅面前低聲下氣道:「王將軍,不是我老屯不想去看你,不說以前一起砍韃子的交情,就憑你砍死韃子大汗這一點,老屯也要請你喝酒道賀。」
「那你怎麼不去呢?」王堅搖晃著二郎腿問道。屯達愁眉苦臉道:「還不是因為俞興那個龜兒子發話,誰敢私底下去找你說話,他就讓誰好看。說實話今天你也是來找我了,如果是去找其他武將,恐怕其他人連門都不敢給你開。」
「為什麼?龜兒子俞興為什麼那麼怕你們和我說話?還把我以前的舊部龜兒子張桂調去了南平?」王堅追問道。屯達有些猶豫,吞吞吐吐半天說不出一句話,王堅把眼睛一瞪,「怎麼?對老子也保密?還是怕老子出賣你?老子是那樣的人嗎?」
「當然不是,王將軍你是什麼人,咱們四川的武官都清楚。」屯達矢口否認,最後屯達把牙齒一咬,坦白道:「具體為什麼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據我估計,俞興那個龜兒子是怕你知道神臂城大戰和劉整叛變的內幕!」
「神臂城大戰和劉整叛變的內幕?」王堅臉上變色,厲喝道:「快說,如實說,否則等老子當上四川制置使了,天天罰你去挖糞坑。」宋代軍隊的防疫工作已經十分先進,軍隊裡確實有挖糞坑這個任務,所以屯達一聽急了,「別啊,王將軍,你忘記咱們以前的交情了嗎?」
「那你就老實給我交代,一點都不許遺漏。」王堅厲聲喝道。屯達老實答道:「事情說起來其實也簡單,當時我跟著俞興去打劉整的時候,劉整和俞興在戰場上有過對罵,劉整罵俞興龜兒子是卑鄙小人,勾結呂文煥借韃子的刀殺劉整,還嘲笑俞興龜兒子其蠢如豬,收了韃子的金子和銀子就上當派劉整去南溪送死,讓劉整下定了投降決心。」
「劉整是被俞興和呂文煥逼反的?!」王堅一下子跳了起來,鐵青著臉說道:「如果劉整沒說謊話的話,那麼這個俞興簡直罪當凌遲——難怪俞興怕我接管軍隊,制置使逼反部將,與韃子勾結坑害部下,傳揚出去,大宋軍隊顏面何存?」
「應該不是謊話,至少當時俞興龜兒子就被劉整罵得啞口無言。」屯達攤手道:「還有後來,我們推進順利,差不多打到神臂山下了,結果狗漢奸田雄用劉整叛軍領路,繞過黃市壩攻打我軍背後。本來這個時候我們還佔著水軍優勢,只要水軍掩護得當,讓已經上岸的部隊已撤回船上,損失還沒那麼大的。沒想到俞興那個龜兒子貪生怕死,竟然扔下軍隊不管第一個逃跑,軍隊群龍無首,馬上就亂了。」
說到這裡,大老粗屯達的臉上也露出悲哀,痛苦道:「衝在最前面的金文德當場戰死,其他的將領和士兵或是往山上跑,往水裡跳,堅持的弟兄被韃子殺得把江水都染紅了,江裡飄的屍體比魚還多。後來沒辦法,我在岸上抵抗,張桂指揮戰船接應弟兄們逃跑,張桂的戰船坐不下那麼多人,當場就被壓沉了五六條,後來張桂沒辦法,這才領著已經上船的弟兄往重慶撤退。剩下的弟兄們不是戰死就是被韃子俘虜,韃子把我們的傷兵和俘虜全部活埋在神臂山上,加上岸上的屍體,一萬多人啊。我是運氣好,騎著馬跳進長江,抓著馬尾巴泅水逃出戰場,否則我也肯定要被埋進去。」(史實,劉整活埋上萬宋軍處被稱為萬人墳,遺址現今仍然存在。)
「狗雜種!」王堅怒吼一聲跳起來,一腳踹翻屯達家的茶几,茶几上的茶杯全部摔得粉碎。屯達本想抗議王堅糟蹋他家的財物,不過看到王堅那張氣得發青的俊臉,最後還是膽怯的把話嚥下去。王堅咆哮道:「難怪俞興這個龜兒子不肯讓我與你們接觸,不肯移交兵權,原來他做出這樣的事——逼反劉整,臨陣脫逃,殺他十次頭都夠了!」
「屯將軍,俞興如此倒行逆施,你們為什麼不向朝廷參奏於他?」張立遠也十分氣憤的問道。屯達歎了一口氣,「誰敢參他?他是呂文德的心腹愛將,呂文德又是朝廷少傅賈似道的心腹愛將,賈似道權傾朝野,參他不是找死嗎?對了,俞興那個龜兒子還放話說不許我們配合你的調動,說要想收復神臂城,就一定要呂文德親自來才行。」
「原來是這樣。」王堅恍然大悟,冷笑道:「怪不得俞興不肯配合我的備戰,原來他是希望呂文德親自來收復神臂城啊,也只有呂文德來了,才能替他隱瞞罪行,讓他免遭朝廷處罰。」張立遠點點頭,與王堅的看法相同一致。
「王將軍,要不你向參劾俞興龜兒子吧,別便宜了這個……。」屯達本來還想攛掇王堅,外面開始阻攔王堅和張立遠那個家人卻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老爺,俞大人派人來見你,說是要傳達命令。」
「不好,難道我們被俞興發現了?」王堅和張立遠都是臉色大變。屯達也有些慌張,忙說道:「王將軍,你和這位老先生先到後堂去暫時避一避,我出去探探風聲。王將軍你放心,我屯達不是那種卑鄙小人,不會賣你。」
「如此就拜託了。」王堅點點頭,與張立遠到後堂提心吊膽的暫避。不曾想屯達去不多久就回到後堂,而且面色異常古怪,「王將軍,這是怎麼回事?俞興那個龜兒子派人來通知我,說是你在去統景遊玩的途中遭遇韃子襲擊——不幸戰死身亡了,所以俞興要我領兵去追殺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