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對於田立人被兩規,最緊張、最難過的非小芬莫屬。
她一個年輕女人,懷著孩子,而孩子的父親正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接受著審查,吉凶未卜。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小芬摸著自己的肚子,喃喃低語:「孩子啊,是媽媽對不起你。」說著說著,臉上掛滿了淚花。
小芬整天一個人坐在房間裡胡思亂想,人也漸漸地消瘦了。身旁的姐妹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一個事兒,便背著小芬偷偷地聯繫了她遠方的家人。
小芬的父親是5月8日來得w市。老人家這麼大年紀了,一直生活在山區,這還是第一次來大城市,左看看右看看,啥子都覺得希奇。看著有些年輕的閨女穿著小吊帶,老人家覺得很不可思議,心中直嘀咕,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都這樣。
小芬對於老父的到來很詫異。她不敢讓老父知道自己懷孕的事情,趕忙收拾起了悲傷的心情,天天陪著老父親在市區裡轉悠。
每當老父親看到新鮮的事物,總會忍不住對小芬說:「這次應該把你弟弟一起帶出來。讓他好好見見世面。」
小芬直點頭:「爹,您放心,等弟弟放假了,我就把他接過來住。一定讓弟弟好好看看,好好玩玩。」小芬想起她那個被同學們稱作「土包子」的弟弟,滿肚子的酸楚湧上了心頭。
「好,好。」每次聽見女兒的承諾,老父親總是非常的高興。他覺得女兒長大了、出息了,以後那個小娃子也能沾點兒姐姐的光。
小芬的身孕已經有三個月了,在老父來了之後,小芬盡量地選擇穿一些緊身的內衣,寬鬆的外套,以此來掩蓋懷孕的跡象。
可紙是永遠瞞不住火的。懷孕10至12周,正是害喜症狀發生的高峰期。小芬頻繁的噁心、嘔吐、疲倦使得老父親漸漸產生了懷疑。
老人家的觀念雖然非常的傳統,但是他知道小芬一個女孩子家獨自一人在外不容易,所以對於她懷孕的事情也沒有多加責怪。只是一個勁地要小芬帶他去見一見親家,或者是對象。
可小芬哪來親家給老父親見,先不說田立人不知被關在什麼地方,就算田立人安然無事地在外面,他也有妻有兒。小芬只能算是三江集團替老田包養的二奶。
小芬的種種推委使得老父的疑心愈加的濃重了。
老父背著小芬偷偷地詢問了和田賓館的清潔人員。
清潔人員和小芬分屬兩個部門,彼此間並不熟悉,自然也就更加不認識小芬的父親。他神神秘秘地告訴老人:「這些領班啊,服務員啊,都是小姐。」
「小姐?」小芬的老父並不太懂這個詞的含義。
「就是出來做的。做那個。」清潔人員一臉曖昧。
從清潔人員的神情中,小芬的老父明白了,原來小芬呆在這個地方就是做那些骯髒的事情,而且還……還懷了孕!
老父氣急敗壞地衝到了小芬的房間,「啪,啪」,甩了小芬兩個耳光,破口大罵:「你個小畜生,你給我說,你肚子裡的孽種究竟是誰的?你給我說,你從家裡出來以後究竟都干了哪些好事?」
「你個小賤人,學人家出來賣!你是純心要氣死我是吧!你個小賤人,我怎麼會有你這麼一個女兒。你把我們老張家的臉都丟光了。」
小芬的眼神充滿了悲傷、無奈、心酸、懊悔,眼淚「啪嗒,啪嗒」從眼眶裡直落下來,她什麼也沒有說。她知道她最不願意發生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老父親都知道了。
老父一把抓住了女兒的頭髮,在女兒的俏臉上又是甩了幾個嘴巴:「你個小畜生,到是說話啊。告訴我,你這兩年在這裡究竟都幹了些什麼?陪人家睡覺?做婊子?」
老父親的話語像針一樣狠狠地刺痛著小芬的心靈,血跡斑斑。
「你出來時,爹告訴過你什麼?要你老老實實做人,勤勤懇懇做事。你竟然……你竟然做了婊子。讓村裡人知道,以後我和你娘還有你弟弟怎麼抬頭見人啊!你把我們老張家祖祖輩輩的臉都丟盡了。我們老張家窮雖然窮,但是活得有骨氣,還從沒有人像你這個小賤人這樣!」
老人說到恨處,抬起手又準備抽小芬的耳光。
這時由於動靜實在太大,隔壁房間的姐妹們紛紛跑進了小芬的房裡。她們一看情形不對,趕緊拉開了小芬與她老父。
她們勸慰著老爺子:「老爺子您消消氣。您消消氣。怎麼說小芬也是您的女兒啊。您說是不是,她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您打兩下,罵兩句就行了,犯得著冒這麼大的火嗎?」
旁邊一個歲數比較小的女娃插了一句嘴:「是啊,伯伯,小芬姐還懷著娃娃呢。您就算不看在小芬姐的面子上,也得看在您小外孫的份上啊。您就別再生氣了。」
「我沒有這種孽種外孫!」聽聞此言,老人更是火冒三丈。他狠狠瞪了一眼拉著他的女娃:「你們這些女娃也不是什麼好貨色。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去學人家,去學人家……你們父母的臉面都被你們丟光了。」
老人把身上穿得,這次小芬所買的衣物,「刷,刷」全撥了下來,往小芬的面前一扔,拿起了來時帶著的蛇皮袋,頭也不回地向門外走去。
小芬哭喊著拉住了老父的胳膊:「爹!爹……」
老人一把甩開了小芬的拉扯:「我和老伴沒有你這樣的閨女!以後你也不要再回來了。一個人過『好日子』吧。我們張家人雖然窮,但是窮得有骨氣!」
望著老人遠去的身影,小芬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默默地流著眼淚,呆呆地凝視著遠方。她的心碎了,田立人,老父親,生活中的兩個依靠都逐漸離她遠去。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獨自在這塵世間徘徊,無所依存。
姐妹們一看,頓時嚇壞了,趕忙連拉帶拖把小芬弄到了床上,姐妹們心思各異地安慰著小芬。
有些姐妹心裡也打起了冷顫。原先她們都挺羨慕小芬的,能夠依靠上田立人這個大官,自從小芬懷孕以後,就連賓館的經理、老總看到小芬也要禮讓三分。聽說上面發了話,要好好照顧小芬。
可誰能夠想到,沒過多久,就發生了這種種事端。
女孩子們心裡都為自己的前景捏著一把汗,茫然、不知所措。慢慢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了言語。心境是相通的。
只有小芬還在那兒默默地流著淚。
6009年5月12日部委來的任命通過省委組織部傳達到了葉天的手裡。
葉天正式調任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中小企業司副司長。
葉天心想:這下可和黃大在一個部委了。
國家發改委的職權很大,特別在這兩年,有著明顯上升的趨勢。
而中小企業司呢,主要是研究中小企業、非國有經濟發展的有關問題,促進多種所有制企業公平競爭,共同發展。雖說並不是特別重要,但是葉天也心滿意足了。無論怎麼說這個職位還是屬於實權的,特別是與地方、企業的聯繫非常的密切。
特別是在國務院頒布了《關於鼓勵支持和引導個體私營等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的若干意見》之後,這個司的作用也逐漸被突顯了出來。
在葉天的積極運做下,關小山升任u市市委書記,康怡升任u市市長的任命也最終獲得了通過。
田立人的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出幾分,對於葉天這個小青年的手段也見識到了一二。
雖然對於葉天的睚眥必報很不以為然,但是w市市委的大多數人還是決定暫不和葉天發生正面衝突。
這也是為什麼關小山和康怡的任命在沒有何為的幫助下,也能夠這麼迅速地通過的原因。
說到底,田立人的事情也算是幫了葉天一個大忙。
對於楚玉的安排,葉天格外的上心,他已經通過京城裡的熟人,物色好了一套房子,只要收拾妥當,楚玉與兩個小寶寶就能安然入住了。
而葉子田呢。葉天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他遠離u市後,難道和她就從此天涯兩隔?
子田開著跑車,葉天坐在副駕駛座上,兩個人默默地聽著音響裡傳出的音樂。
「往日的情懷真的可以從此忘記?明天我們將隔海相忘。再前進始終還是差著一點,兩人的手指再也觸碰不到彼此的溫暖……」
歌手的聲音淡淡的,就如同子田的人一樣,似近似遠,但歌詞的內容卻是如此的傷感,坐在車中的兩人承受著那無盡的壓抑。
「我要走了。回北京。」
「我知道。」
「以後恐怕很難再有機會喝你泡的工夫茶,你煮的黃酒了。」葉天知道子田不是楚玉。他不能要求子田像楚玉那樣自始至終留在自己的身邊。
子田沒有做聲,她的心亂亂的,一種莫名的愁楚在心間湧動。難道就真的這樣結束了?
對於葉天,子田一直是抱著順其自然的態度,特別是子田約莫估計到葉天的家世以後。
前些日子在醫院,葉天近乎赤裸的表白使得子田有些心悸。
像子田這樣的女子,一生注定了與平凡絕緣。她們內心中最希望、最渴望的,或許就是能真正找到一個良人。
外婆沒有找到,母親也沒有找到,那自己呢?
把著方向盤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就如同子田的心一樣。
葉天算不算是一個良人呢?
面對內心的質問,子田發覺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跑車沿著鐵道邊向著遠處開著,穿過樹林,穿過小鎮,穿過那流水潺潺。
一個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了子田的眼中,從遠處望去,格外的孤寂,格外的單薄,如同一枚枯葉,在風中搖曳,又仿若斷了線的殘破風箏,失去了目標,迷失了方向。
「是小芬。」葉子田輕輕喚出了一個名字。
「啊?什麼?」葉天仿若從睡夢中被驚醒一般,詫異地問道。
順著子田的目光,葉天看見在遠處的鐵軌上行走著一個女子,單薄的身影向著鐵道的一頭,艱辛地走著,不知道她已走了多久,但光看她那步履蹣跚的樣子,就讓人從心底裡感到難過。
「她……以前我還在三江集團的時候,她就是專門招待田立人的公關。」對於葉天眼神中的詢問,子田想了想,還是決定如實相告。微有差異的地方,只不過是用了「公關」一詞。
「哦。」葉天應了一聲,目光又重新投注到了那個單薄的身影上。
「她,怎麼會在這裡?」子田自言自語道。
「不對!她似乎!」葉天叫道。
「什麼?啊!」子田也反應了過來,兩人趕緊在靠近那個身影的地方停了車。
這時遠處傳來了火車的轟鳴聲,小芬靜靜地撫著肚子,蒼白的臉上流露出異常嬌艷的笑容。「孩子,媽媽對不起你。」小芬的心湖深處似乎迴響著這樣的聲音。
從車上下來的葉天與子田,也聽到了遠處那轟隆聲,葉天看了子田一眼,急急地說道:「你就呆在這兒,千萬不要過去。」說著,人已經像箭一樣往小芬的方向竄去。
子田的美眸中全是葉天那回眸一眼的深情與愛憐。
「轟隆,轟隆。嗚!!!」火車的轟鳴聲越來越近,那巨大的車頭也進入了眼簾。
小芬臉上的笑容愈加的濃烈了。
「爹,娘,弟弟,都是我不好,我給你們丟臉了。孩子,都是媽媽不好,不負責任地製造了你,現在卻又殘忍地剝奪了你出生的權力。不過你放心,從現在起媽媽將一直陪伴著你。」小芬坐在鐵軌上,默默地閉上了雙眼,等待著那最後一刻的來臨。
葉天離小芬越來越近,火車的轟鳴聲也越來越響。
「嗚!!!」
刺耳的汽笛聲,讓子田的心懸在了半空中。
忽然小芬張開了雙眼,她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回頭一望,發覺葉天那越來越近的身影。「不要過來。」小芬的喉嚨裡不由自主地發出了高叫。
雙腿不受控制地往迎面而來的火車跑去。沒跑幾步,卻被鐵軌的橫木絆了一下,腿一軟,整個身子朝地上摔去。
飛奔而來的葉天一把抱住了小芬的身軀,立刻離開了鐵道。
火車司機這時已經發現了從鐵道上離開的葉天和小芬,報警示意燈刺眼地閃爍,「吱……吱……」的緊急剎車聲更是刺激著所有人的雙耳。
待葉天與小芬離開鐵軌後,火車上還是打著信號旗,逐漸放慢了行進的速度。
子田的車靠著樹林,到沒有讓火車司機察覺。
「轟隆,轟隆。」火車就這樣行駛了過去。
葉天、子田、小芬三人的心,還是在那「撲冬,撲冬」地直跳。
子田快步跑到了葉天的身邊,她的心告訴她,要快些趕過去。一種從未遇到過的心悸,讓子田再也不能保持從容與淡然。
她一把撲到了葉天的懷裡。
久久才抬起了她那張傾國傾城的俏臉。
「小芬,不要哭了,乖,不要哭了,來,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恢復了正常的葉子田輕拍著小芬的背,語音十分溫柔地勸慰著小芬,就像是一個大姐姐正在安慰著自家的小妹妹。
葉天感慨萬分:子田就是子田,心境恢復起來,也是那麼的迅速。
「葉總……」近距離觸摸了死亡的小芬,在發現她沒有離開人世的一瞬,壓抑在心頭許久的山洪頓時傾瀉而下。
「不要哭了,來,告訴姐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葉總……」小芬斷斷續續地把事情告訴了葉子田。有些子田知道,有些不知道。在聽聞小芬懷孕,然後田立人被抓,心中無比苦悶彷徨的時候,子田微微白了葉天一眼,彷彿在說:都是你們這些男人……
在聽到小芬的父親怒打女兒之後,決絕地離去。雙葉的心更是疼痛得無以復加。
葉天從子田的眼神裡看到了這麼一句怨言:如果沒有你們這類男人,又怎會有小芬這類女人。
葉天只得苦笑。
葉天與子田的心都很沉重,他們捫心自問,這社會究竟怎麼了,是否應該多一些理解,多一些寬容?
與葉天相比,子田的心更是淒楚,小芬的境遇讓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自己與小芬在本質上並沒有什麼不同。自己的第一次也是在力不能及的情況下失去的,就是喪失在身邊這個男人手裡。
可是小芬在說到田立人時候的那種依存,又讓子田的心頭再次的悸動。偷偷望了葉天一眼,子田的內心似乎有了決斷。
在感情的河流裡,大家都赤著腳,小心翼翼地試著深淺,但無論如何,這第一步是終將要邁出的,不然永遠也不可能到達幸福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