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關小山沒有說話。在談判中,如果陷入僵局,那自是誰先開口誰先輸。先開口的一方必定要做出某種讓步。
葉子田也絲毫不顯焦急,微微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望著關小山。
在這一回合的較量中,其實葉子田已經佔據了上風。作為三江實業在w市的最高長官,她掌握著談判的最後底線。而關小山吃虧就吃虧在集體負責制上,他做出的決定還得上常委會走個程序,最為關鍵的是必須要得到一把手的首肯。葉天的想法,他摸不準。雖說葉天流露出來的態度是對這個項目完全放手,可背後是否隱藏著深意?葉天處理教育局何局長的狠辣以及在張古問題上所持有的態度,已讓關小山暗暗上心。
見到有些冷場,田立人連忙吩咐工作人員進來為大家添茶倒水。
關小山的手指在桌面上「嗒,嗒」地敲擊著,輕輕歎了口氣,左邊嘴角微微翹起:「葉總,8000萬這個數目,呵呵。」
關小山做出了讓步,他的意思很明顯,他同意市財政對三江實業做出一定補償,但8000萬這個數目實在是太高了一點。
「貴市財政可以分五年,甚至是七年來對我們三江實業進行補償,我們並不要求所有的補償款項一次到位。我們雙方可以簽署一個補充協議。對8000萬補償金的成立條件做出一個詳細的規定。這樣一來,外界也不會認為我們三江實業在拿到這筆款項之後,就會拋下柴油機廠這個爛攤子不管不顧。以此也能夠證明我們三江實業的誠意與誠信。」
葉子田還是死咬著8000萬不肯鬆口。她認為現在還沒有到必須退讓的時候。
「看來,葉總對方方面面的問題已經考慮得相當周到了。」關小山感覺到了葉子田咄咄逼人的氣勢。在這場較量中,葉子田始終保持著強勢的地位。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去了。雙方在補償金額方面都不願意做出實質讓步,只能先把談判的重點放到了職工安置問題上。
葉子田所代表的三江實業傾向於留用一小半年輕的技術骨幹,剩餘的在職人員要麼由u市市政府另做安排,要麼由三江實業和u市市政府共同出資進行買斷,但每個員工的買斷費用不能高於2萬元。而對於已退休的員工,三江實業的意思是一律不管,全部交由社保進行統籌安排。
關小山則希望三江實業能夠盡可能地多安排員工進行就業。每多增加一個失業人口,他這個做市長的負擔就更重上一分。再者成批的下崗失業,會造成社會的極度不穩定,在某種程度上,失業人口,下崗職工會衍變為上訪專業戶。對u市的整體形象不利。
就在關小山與葉子田寸土必爭的時候,葉天那兒也不消停。
江小雨急匆匆地走進了書記辦公室。
「葉書記。柴油機廠副總工程師,全國勞動模範劉為國同志不幸於一個小時前去世。現在大約有400多名職工圍聚在廠裡,要求廠長以及廠黨委書記給予一個說法。」
葉天拿起外套,微微收拾了一下公文包便和江小雨一起出了辦公室。「什麼說法?」
「職工們質詢廠方領導,為什麼廠裡不肯花錢負擔劉工的住院治療費用?」江小雨緊緊跟在葉天的身後。「車子在門口已經準備好了。」
下了樓,上了車。葉天才開口又問道:「上次我去柴油機廠視察工作的時候,不是清清楚楚地吩咐過,讓他們要不惜一切代價挽救劉總工的生命?怎麼???」葉天的語氣非常的嚴厲,他覺得下面的膽子也實在是太大了一點,對於他這個一把手的命令也敢陽奉陰違。
「葉書記您這麼吩咐過。我記得非常清楚。」江小雨連忙說道。她還從沒看見過葉天發這麼大的脾氣。
「小李,開快一點兒。」
「是,葉書記。」
車子就像離了弦的箭像柴油機廠飛去。
葉天滿肚子的火氣需要有一個地方來進行發洩。
大約二十來分鐘,奧迪駛進了柴油機廠的廠區。
門衛一看車牌號碼,知道是書記大人的坐騎,連忙放行。
在廠區裡,不時看到三三兩兩身著白衣的職工向廠中央的世紀花壇走去。這世紀花壇是上一任柴油機廠廠長的所謂政績!
遠遠望去,葉天覺得一片片品種各異,爭相鬥艷的鮮花格外刺眼。難道一個副總工程師的生命還比不上這些純粹為了裝飾用的物事?
在世紀花壇處下了車,葉天便聽到紛紛嚷嚷的喧鬧聲。
「那些廠領導實在太不是東西了。沒有劉總工,會有柴油機廠連續10年的輝煌?」
「就是啊,在柴油機廠效益好的那幾年裡,別的領導,房子,車子不只弄到了一戶兩戶,一輛兩輛!可劉總工呢,從進廠到出任副總工程師,住了整整30年的筒子樓啊!直到幾年前,劉總工的兒子要結婚,廠裡才好歹分了一套二室一廳。這世道,就知道欺負老實人!」
「是啊,這世道!我呸,呸,呸。別的不說,就說憑劉老的學識和資歷,為什麼一直是個副總工程師,而始終升不上去?像毛秀麗,阮世傑這些無才無德之輩,卻一個個凌駕於劉老之上。」
「這還用問,姓毛的,還有姓阮的,不是上面有人,就是肯花錢鋪路。劉老啊,太老實,太耿直了。哎……」
「沒想到劉老為柴油機廠賣了一輩子的命,到最後……廠子裡的領導他媽的的沒有一個是好東西!我咒他們斷子絕孫!」
「小聲點,小聲點,最近廠裡正在圈劃第三批下崗名單呢。你如果不想被勾勒進去,還是老實安分一點的好。」旁邊一個「好好先生」一類的人物勸解道。
「他媽的,什麼破廠,都被那些周扒皮,言扒皮給敗光了。你看看,在我們u市最抖的那幾個人,不是一個一個從我們廠出去的?廠裡的錢,都進了他們的荷包!操他娘的,他們敢做,還不許老子我罵幾句?」
「留在廠裡,至少還有一碗飯吃,可萬一被掃地出門,像我們這種歲數還能幹點什麼?還是忍忍吧,忍忍吧。」
「實在不行,老子我就提兩把殺豬刀,到廠長,廠黨委書記家去要飯吃。老子還真不怕他們不給。」
越聽越不像話,葉天掉頭進了廠房。
廠保衛科的兩個同志曾見過葉天和江小雨,連忙把他們往休息室裡請。
「帶我去找趙別山同志(柴油機廠黨委書記)。」葉天扳著臉,神情非常的嚴肅。
「是。是。」保衛科的兩個同志唯唯諾諾。
在大會場,葉天找到了趙別山。
整個會場已經被素白所包容,會場正中擺放著一副劉為國同志的黑白畫像。
「葉書記,您來了。」趙別山輕輕喚了一聲。
葉天沒有立即搭理他,而是對著劉為國同志的畫像肅穆地注視了幾分鐘。
「是的,我來了。我想你趙別山同志給我一個交代,給u市市委一個交代,給u市全體人民群眾一個交代。」葉天的聲音越來越響,神情也越來越嚴厲。
四周忙著佈置靈堂的員工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望著葉天和趙別山。
在眾人的目光下,趙別山很尷尬,和無奈。他知道葉書記質詢的是什麼,可他……半響,他才輕輕說道:「葉書記,我們去會議室談,我們去會議室談。」
趙別山叫來了劉為國同志的兒子劉昭敏。
「這是劉老自己的意思。」趙別山輕輕說道。「劉老知道廠子進行資產重組正在最關鍵的時刻。他不想因為他的病情以及所要報銷的醫療住院費用,而讓資方找到任何的借口。」
葉天看了看劉昭敏。劉昭敏點了點頭。
「趙別山啊,趙別山,就算這樣,你也可以向市委市政府申報嘛。劉老是全國勞動模範,市委和市政府一定會撥出專款用於劉老的醫療,住院。」
趙別山看了看劉昭敏,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這都怪我。」劉昭敏紅著雙眼說道。「在3年前,我曾替父親購買了一份保險,其中有一項附加險保得是20種重大疾病。父親重病之後,想起了這份保險,他對我說,既然已經保了險,那就不要再給政府,再給國家添麻煩了。看病費用就從保險公司的理賠費裡出。我知道父親一生清高,作為晚輩,在這種時候,還能多說什麼,只能含淚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