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下)
葉天打開電腦,連上了文文給的網址,印入眼簾的是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標題,血紅色的字,讓葉天的心頭一陣的不舒服——16歲女生被冤後『自殺』,討不到說法絕望父親跳樓。
文章不是很長,大約3000多字,署名的是搜搜門戶網的特約記者——張宜,發表的時間就在2個小時前。文文的消息還真夠快的!葉天心道。
u市一名初三女生因被老師懷疑偷手機而跳樓身亡,然而4天過去了,女生父親由於「討不到說法」也憤而跳樓!該文的簡介就是這樣的,「u市」二字讓葉天本已不太舒服的心頭更加的毛躁。
5月13日,u市第6中學初三(三)班正在上體育課,老師為幾名學生示範仰臥起坐的規範動作,連若負責壓住老師雙腳,幫老師完成動作。可是課後,體育老師的手機卻不翼而飛,連若成為了手機丟失事件的「懷疑對像」。
連若的母親方余回憶,5月13日晚上,連若回家的時間比從前晚了半個小時,到家後連若就哭個不停,經母親再三詢問,連若說出了自己的委屈:「媽,我冤啊,學校老師的手機丟了,說是我偷的,還翻我的兜……」善良的母親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只是對孩子進行了一番勸解。
5月14日中午,方余接到女兒的班主任鮑老師打來的電話,鮑老師要求「你到學校來一趟……」,方余表示自己正在工作,可能沒時間,鮑老師當即表示「如果家長不來,學校就報110」。萬般無奈之下,方余將事情告訴了丈夫連秋石,讓他去學校配合「調查」。
連秋石很快趕到學校,在連若的指引下,來到鮑老師辦公室,鮑老師告訴連秋石,「你家孩子看到了體育老師的手機從身上掉了出來,體育老師丟失手機,連若是重點懷疑對像……」她還要求連秋石,「在回家的時候跟在連若後面慢點兒走,讓她媽媽回家再翻翻。學校和派出所在這項工作上是互相配合的,等連若到了派出所,她不說也得說……」倔強而無奈的連若當即憤怒地表示:「我沒拿,到哪我也是沒拿!」
回家後,一肚子委屈的連若將自己緊鎖的兩個抽屜打開,將裡面的東西通通倒在床上,「爸,你翻吧,看我拿沒拿!」對老師的懷疑,連若覺得很冤枉,她對父親說:「爸,我真窩囊!」「爸相信你沒拿,沒拿怕啥,誰賴也白扯!」
「可,可老師今天早上在班級晨會上含沙射影地說班裡的某某同學偷(拿)了體育老師的手機,行為很惡劣,事情很嚴重,要大家引以為戒!我知道老師在說我,同學們也知道昨天我被留到很晚!今天一整天,班級同學看我的眼神都不對,私下還議論紛紛,平時幾個和我要好的,都離我遠遠的,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
連若放聲大哭起來:「爸,同學們現在都認為是我偷了體育老師的手機,可我我真的沒有偷啊!!!」
「若若乖,爸爸相信你。」連父好生安慰了女兒一番。後來見到時間不早了,親吻了一下女兒的額頭,吩咐女兒不要多想,便拿起菜籃子去農貿市場買菜去了。
可誰想,這一去,父女倆便是天人永隔!
連若越想越委屈,老師嚴厲的質問——責難,同學們鄙夷的眼神和指指點點,一幕一幕在眼前交錯閃現。
「是你偷的!」「就是你偷的!」「你不承認,我們就把你送到派出所去!」「偷了東西,還要抵賴!」「連若,我告訴你,這件事情你是抵賴不掉的!」「連若,把手機交出來。」「快交出來!」「交出來,學校給你個處分就算了。不交的話,學校肯定開除你!」「快交!」
「瞧連若她平時假正經的樣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好貨,小偷!」「是啊,以後我們都離她遠點,免得被她給帶壞了。」「是啊,東西也要放放好,別一不留神就被她給順手牽羊了。」「我以前掉的錢,也一定是她偷的。」「還有我放在書包裡的香水!」
一隻隻黑手向連若襲來,一個個惡鬼猙獰的面孔在她眼前閃現。
「不~!不是我偷的!真的不是我偷的!!!!!我是冤枉的!」連若的臉上滿是淚水,一個16歲的花季少女如何能承受???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縱身從七樓墜下,年輕的連若被送到醫院一個多小時後,搶救無效死亡。
「女兒女兒!」連秋石撕心裂肺般的呼喊卻喚不醒女兒已經沉睡了的容顏,喚不醒女兒年輕如花般的生命。
閱讀著網頁上的文字,葉天的心糾在一起,悲哀?什麼是內心深處的悲哀?緊咬牙關,不讓悲哀的淚水從眼眶中流出,不讓悲哀的思緒遠離文字飄散。
葉天把視線移到了下面一行文字。
事發後,悲痛的連秋石在殯儀館守著孩子的屍體度過了兩天,家人也就此事與學校進行了協商。
一度,u市第6中學表示要給家長一個滿意的答覆,但是兩天後,校方表示,連若的死學校沒有責任,校方不能進行賠償。悲痛欲絕的連秋石夫婦來到u市第6中學,兩人為了給女兒討說法,砸壞了學校的玻璃和門窗。
5月18日,連秋石夫婦第二次來到學校交涉,當時學校正在進行考試,連秋石在教學樓走廊裡大喊,「連若,我的好孩子,你在哪個考場考試啊?」
因為連秋石夫婦的行為干擾了考試,學校立刻向派出所報警,隨後連秋石被送到派出所並接受詢問。連秋石當時向民警表示,「女兒死了,也討不到什麼說法,我也不想活了……」詢問結束後,連秋石稱要去洗手間,在二樓洗手間裡呆了一段時間後,連秋石從洗手間窗口跳了下去。派出所民警及時將連秋石送到u市中心醫院,醫生診斷為腰椎和踝骨多發性骨折。
記者從連秋石的哥哥連秋楓那裡瞭解到學校對連若之死前後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
在連若死後與學校接觸過的連秋楓稱:「我們家人和連若媽媽的兩個同事來到學校,與學校校長、書記、副校長、工會主席,還有當地派出所一位所長在學校會議室開了個會……」
他告訴記者,學校張校長在會上當眾表示學校一定會處理好此事,讓家長滿意。張校長還說,不能因為一個老師的錯誤毀壞了學校的名譽,前期的費用學校負責,家長一定要保持克制。
連秋楓的說法得到當時在場的連若母親同事的證實。
然而,兩天後,學校方面的法律顧問很正式地向連若家人表示,連若的死,學校沒有任何責任,所以學校不能賠償。
在得到學校的這個答覆後,連秋石夫婦有了一些過激行為。連秋石這樣認為,「如果沒有體育老師丟手機,從而懷疑曉宇偷手機,女兒是不會跳樓『自殺』的。學校為什麼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就懷疑我女兒,並對我說如果家長不到學校就報警?學校為什麼在出事後最初告訴我們會妥善處理這件事,後又否認校方對此事應該承擔責任?我們一定要向學校討個說法。」
校方仍在保持沉默。
5月17日到5月19日,記者冒雨七次來到u市第6中學,試圖就連家的說法進行進一步核實,並且瞭解更多情況,但在學校並沒有見到校領導。保安人員告訴記者,學校領導都已經出門開會。
開會開了整整三天!記者置疑:校方保持沉默還要保持到什麼時候???是什麼會議比學生的生命更加重要!!!
葉天的手離開了鼠標,他重重地靠到了椅背上,手指在桌面上富有節奏地敲擊著。
是什麼會議比學生的生命更加重要?葉天覺得記者這個問題問得相當的好。
不論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就拿校方領導而言,在這個關鍵時刻全部出門開會,而且一開就是三天。這是什麼!說的輕微一點,這是不作為,說的嚴重一點,這就是瀆職!
葉天的手掌狠狠地拍到了桌面上。
都不肯擔干係,都不肯負責任是吧。好!葉天抿了抿嘴。
這個案子最為關鍵的有兩條,一是學校老師是否對連若搜過身,是否在班級中暗指過連若偷竊,是否曾威脅過『家長不來,就報警』。二是校方為何在事後表現出兩種不同的態度,以及校方領導都躲在哪裡,在幹什麼!
學校不是企業,不是說派出個法律顧問就能解決所有的事情了。
學校是育人的地方,可學校老師以及領導如此的所作所為,又如何能讓人相信他們能培育好一代新人!
這個案子的焦點就是老師有沒有責任,學校有沒有責任,學校領導有沒有責任,以及老師是個什麼樣的責任,學校是個什麼樣的責任,學校領導是個什麼樣的責任。
從心底裡,葉天完全相信這個新聞的真實性。畢竟沒有人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連若死了,連秋石也『自殺』了,這究竟說明了什麼,有點分辨能力的人都能判斷一二。
這個案子牽涉到的不僅僅是個「師德」問題。更多牽涉到的是「懂法,守法」的問題。
如果學校老師曾經對連若搜過身,曾在班級中暗指過連若偷竊,曾威脅過『家長不來,就報警』。那就完全涉及到了刑律!那是要付刑事責任的!
可學校老師她並不懂——究竟怎麼樣才算是觸犯了刑律。老師是法盲——這真是社會的悲哀!這樣的老師又怎能教育出遵紀守法的好學生?
再說說師德的問題,從古至今,華夏都流傳著這麼一句話「尊師重道」。可現在有些老師以為這句話就是尚方寶劍,他想怎麼管學生,就怎麼管學生,美其名曰「我這是為了學生好」。動不動就私刑,體罰,誣賴,冤枉。學校裡所有的事情都是老師說的算,根本沒有學生分辨的餘地。
這還能算是老師嗎?封建王朝的私塾先生至少還會說說孔孟之道,可現在的某些教師還遠遠不如那些滿嘴之乎者也的老學究。
葉天邊想邊記,很快就記滿了一頁紙。
u市第6中學的領導憑什麼說學校沒有責任?他們憑借的無非是連若的『自殺』事件並不是發生在校園中,連若『自殺』是因為她自身心理承受能力不佳,以及學校老師並沒有刻意冤枉連若偷竊。
學校老師有沒有冤枉連若偷竊,這是公安部門的事,查,一定得徹查!葉天在本子上做了批示。
連若『自殺』是因為自身心理承受能力不佳,這是什麼話?葉天嗤之以鼻,做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那10年裡『自殺』的人,都是心理承受能力不佳咯???與那些人相比,連若還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孩子!校方追著這個問題不放,葉天不禁非常懷疑,說這話或有這意思的學校領導的人格!
葉天在「人格」兩字下劃了一道濃濃的粗線。
連若的『自殺』事件不是發生在校園中,這點其實與學校老師有沒有冤枉連若偷竊有關。這是公安部門的事。
如果經公安部門查實,u市第6中學相關教師在這個案件中是負有責任的話,那麼我認為學校的責任以及學校領導的責任都需要嚴肅追究!葉天在本子上做了如此批示。
「嘟,嘟。」桌上的電話鈴又響了起來。
葉天知道應該還是文文的電話。
果不其然,接聽後,聽筒那邊傳來了文文柔媚的聲音。
「怎麼樣,大書記,看後有何感想?」
葉天乾笑了兩聲:「只有兩個字——震撼!」葉天輕歎一聲:「我現在真是有些佩服你們這些做記者的了。碰到這樣的事情,還能保持這麼一副平常心。唉~~」
文文嬌笑了兩聲,才緩緩說道:「不是我們冷血。只是我們碰到的各式各樣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若真要時刻保持著心靈的敏感,我想我們這些做記者的,早就要心竭而亡了。」
葉天難得地在文文的話語中聽到了一絲無奈,一絲哀愁,這與葉天印象中文文風情萬種的模樣毫不相符。
「這件事情,你打算怎麼處理?」
「徹查!」葉天的嘴裡吐出了這麼兩個字。
「哦。那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寫這篇報道的張宜是我的小師妹,我帶她過來和你談談?」
葉天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好。你帶她過來,我在辦公室等你們,你們到了之後找一位姓江的秘書。嗯,正好我通過你的小師妹再瞭解一下具體的情況。」
有兩三秒鐘的時間,文文沒有說話。葉天也沒有說話。
半響,文文才道:「葉天。我現在覺得你是個真正的男人,真正的官員。和我以前遇到的一些人不一樣。」文文輕輕一歎後,繼續說道:「我原本以為你不會管這件事,或者不會這麼上心。呵,沒想到……你真的沒讓我失望。有你這個朋友,真的很不錯。」
文文掛了電話。葉天拿著聽筒發愣,老百姓要的或許就是這麼的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