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亂
在守城的天雄軍將士驗看了閻應元等人的令信關防之後，一百餘騎已經進入了蘇州城內。
放眼看去，各人卻都是有些迷茫。蘇州這裡與鎮江那邊一樣，從昨天下午到今晨都是不斷的大雪，到了早晨**點的光景雪才徹底停了下來，放眼看去，到處都是雪色潔白，哪怕是高樓大廈，亦是被大雪掩在身底，放眼看去，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
街道上的雪已經被鎮兵帶著臨時召集的雜役打掃乾淨了。許是鎮江的軍令已經傳到了蘇州，閻應元帶著一隊騎兵在街上小跑趕路的時候，已經有不少軍司的官吏和鎮軍中的下級將領會合在一起，召集人手，到城內幾個大倉所在的地方，準備打開倉庫，召集人手開始向鎮江運走已經儲備好的糧食。
就是這不到兩月的時間，蘇州城裡已經儲備了六十多萬石糧，還有源源不斷的糧食一直不停的送往蘇州城內，或是從蘇州附近直接送往鎮江，這麼大的運輸壓力，也怪不得天雄軍上下極為緊張。
這些糧食足夠天雄軍全體十來萬將軍吃上幾年，運送這些糧食的任務原本是滿打滿算用上兩三個月的時間來進行，而形勢突變，已經沒有了這麼長的時候可以慢慢進行，大帥新的軍令下來，十天之內所有的糧食要運到蘇州和鎮江，十五天內全到鎮江！
蘇州城裡明顯已經接到了新的軍令，城中氣氛越發緊張，大戶人家關門閉戶，唯恐這禍事突然就落到自己家裡，就算是貧門小戶也是四處躲藏，這大冷的天，道路都被冰雪覆蓋，這個天氣被官府點了力役運糧，這差使別說費糧費事費力了，推著小車出門的時候，回頭張望時，真的不知道是否還有回到家裡的那一天！
如果在別的城池，這麼一隊重甲騎士在街頭奔馳，非得令人側目不可。不過現在的蘇州城就等於是一個大兵營，城裡放眼看去到處都是扛著長矛或是鐵戟的大兵，然後束著幾十斤重的戰甲，殺氣騰騰，不論是士紳或是百姓早就全部躲在了家裡，當著天雄軍武裝到牙齒的戰兵，誰還敢出頭露面，那當真是自己找死！
大隊的鎮兵打著各自的團旗，依著各家主將劃定的地域來回巡邏，大局緊張，鎮江那裡還算得上是外緊內松，表面上鎮帥府和各級的官衙還是保持著正常的運作方式。蘇州這裡卻是沒有相應的大員能夠鎮的住場面，各團參將雖然位列同僚，一起在曾帥帳下效力，不過大夥兒彼此都是一團主將，卻也不必聽從別人的命令來行事。於是蘇州城中彙集了大量兵馬，一時間竟是各行其政，雖然還沒有出什麼亂子，不過也真是夠瞧的。
如果是呂承志在這裡，以他的戰功和威望，總也還能鎮得住場面。各將雖然不會奉他為主將，不過呂將軍說兩句話，有時候也頗是管用，總比現在城裡弄的這麼亂七八糟的好！
萬戶團的張威參將雖然資格更老，與天雄軍唯一的副將楊將軍相當，不過天雄軍中一提起這兩位將軍，對前者還有保持著同僚一般淡然的敬意，對後者，可就只是面子活兒，根本就不是那麼一碼子事。
楊副將現在掌管後勤，大夥兒申請補給的時候當然要對楊將軍笑臉相向，不過也就僅限於此了，論起軍務，雖然他老人家是副將，不過要想讓諸將敬服，還是得拿出相同的戰績功勞出來！
軍人，只相信功名但在馬上取。
城中亂遭遭的情形讓閻應元皺眉不已，不過他對自己主帥的決斷也沒有什麼可腹誹的地方。軍情突變，原本的應對不能再死抱著不放，放在松江與蘇州等地的主力先集結，然後次弟撤回鎮江，不管敵人用個什麼招數，自己的力量總得先抱成團！這樣，等南京或是浙江水路方向的敵軍犯境，是分師相抗，還是集中主力打痛一路，又或是固守相待來敵，自己手頭的力量形成了一個拳頭，底下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調動突然，又沒有安排主將，地方上的軍司分署自然也不夠資格與這些一團的主將們挺腰說話，蘇州這麼亂法，也成必然之勢了。
好在天雄軍的軍法官卻是誰的賬也不買，只要敢於觸犯大帥的法令，任是誰也不饒，軍法官手中用的是大明標配的腰刀，平時磨的鋒利，一旦有人敢以身試法，鋼刀之下，絕不會有一點僥倖的可能。
向著一隊隊巡邏和執行公務的士兵打聽，閻應元很快就明白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所在。自從鎮軍各團進城後，為了彼此間加強聯絡，應付可能出現的變故，雖然大家的團部都分駐在各處，不過每天白天都會盡量的在軍分署裡聚集議事，在曾帥的軍令到達之後，城中已經在組織人開倉運糧，除了剛剛趕到的虎翼團沒了主將，還在等候下一步的命令外，其餘的各團已經準備停當，隨時可以把主力向著鎮江方向移動了。
至於總後勤的楊副將，現在還在松江府裡督糧，整個松江與蘇州的分司與民亭、軍亭都被楊將軍檄令行文召集了起來，過萬人正在松江那裡召集夫子運送徵集好的糧食和各種物資，到蘇州的各團也留了些兵馬協助，萬一地方上有鬧事的，一定會從重從快壓制下去，不然一起大亂子，就算鎮軍能把造反的百姓壓制下去，誤了運糧的大事，大帥震怒下來，肯定會有人要倒大霉！
這幾天來，已經有幾百顆人頭落地，其中有大戶，有士紳和讀書人，也有普通的百姓，他們無一例外的因為抗拒運糧而被誅殺，在這一點上，楊英明看的清楚，也沒有一點兒手軟的地方。
可越是這樣強硬，在鎮軍中楊將軍的名聲反而更不咋地。殺讀書人，殺那些為富不仁的官紳，殺那些豪強富戶，鎮軍上下倒沒有人有意見，富戶和官紳們被宰了肥羊後，他們的土地田產當然就沒收歸公，而兄弟們的策轉功勳賞的田地從哪裡來？大帥又不能憑空把土地變出來！
殺了他們，肥的就是天雄軍，這一點，只要不傻就能看的通透！
鎮軍在江南大開殺戒，後來在大風潮中被殺掉或是沒收家產的富戶官紳也不在少數，他們的土地當然是在江南都是最肥沃的，現在天雄軍中有了轉勳功勞的已經很多，大夥兒沒過多久都拿到了土地田產的書子證明，上面有天雄軍各級軍分司的印信，田地在哪裡，有多少畝上佳的土地，書子上面都寫的清清楚楚，拿到土地後，是自己招募還是由分司招募佃農都隨意，但是以後的出產，給了佃農應得的份子後，剩下的就全部是鎮兵自己的了。
天雄軍現在打的仗還不多，哪怕是一軍主將得到的勳轉散職也並不高，分到的田地卻已經不少了，最普通的一轉功勞也是五十畝地，在江南，這五十畝地就是一個標準的小康之家的收入，任何一個士兵在退伍之後都能憑著這一轉的功勞過的舒舒服服，再也不必擔心吃了上頓沒下頓！
大帥的苦心大家已經瞭然於心，那麼殺的再狠，鎮軍們也不會為那些富戶官紳們掉一滴眼淚。這年頭好男不當兵，只要吃當兵這碗飯的哪個沒有一些淒慘的過往？但凡有碗飯吃，也不會去刀頭舔血，用自己的命來換飯吃。貧家小戶，天生對富人官紳就看不過眼，放眼大明十三行省，真正有錢又有善心的，又有幾個？上到親王，下到一個舉人秀才，哪一個不是踩著普通的平民百姓，奪取他們嘴邊的糧食，甚至餓死百姓的妻兒來滿足自己的需求？殺他們，殺的再多，大伙也不會說半個不字。
就是因為如此，曾帥在江南殺官紳，殺的天下聞之而變色，殺的朝廷一定要與天雄軍見個真章，可大帥麾下的將士們卻是沒有一個人說半句不是。不過，現在這個時候，管自是軍情緊急，可是逼迫著幾十萬和大夥一樣苦哈哈的平頭百姓出力役，推著獨輪車趕上千把裡路，每人都得負擔最少四五百斤糧食的重量，道路上還滿是積雪……一想起來，儘管糧食也是軍中最要緊之物，沒有糧食大伙都得餓著肚子打仗，可管自如此，還是一個不忍心。
因為如此，在各團派兵留在松江協助楊參將征發力役的時候，很多軍官和士兵都不願意留下，大家寧願早點回蘇州，然後再到鎮江，一刀一槍與敵人拚個痛快，也省得留在鄉下，用自己手中的刀槍逼著百姓上路。
到得軍官們聚集的分署衙門外面，閻應元一邊讓人給守門的戰兵們看著關防證件，一邊下馬等候。
雪前暖雪後寒，現在雪停了，天空還是陰沉沉的，一陣陣冷風過來撲在人身上，再一直騎在馬上，當真是教人耐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