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甲堅兵利(6)
幾個書生遠遠躲在一邊嗟歎,城裡頭史可法卻是聽到了風聲,他顧不得一夜沒有休息,也沒有坐轎子,立刻就在一群幕僚親兵的簇擁下趕了過來。
候方域等人遠遠看到了,自然也立刻迎上去見禮。史可法見是他們,微微一征,便黑著臉點頭道:「幾位世兄都跟著吧,學生要去見見曾帥。」
正經公事的時候,候方域等人也不敢怠慢,當下紛紛拱手應了,立刻轉到史可法身後,老老實實的跟在身後,不再言聲。
他們如此,早就跟隨在史可法身邊的張家烈也是復社中人,不覺向著他們輕聲笑道:「曾帥突然鬧這麼一出,閣部大人就非要出來看看,其實依我說,大夥兒熬到下值,一起飲酒高樂多好……反正軍事已經歸曾帥管,以弟來看,曾帥練兵佈防都是一等一的,咱們還閒操這個心幹嗎!」
「確實!」候方域與冒襄對視一眼,都是一笑。
這些天下來,他們一直在鎮江城中,對鎮兵的訓練看的清清楚楚,曾志國練兵之狠已經讓這些書生難以想像。而且,鎮兵訓練時不分官兵,經常可以看到千總或把總被打的嗷嗷叫喚……這在大明別的軍鎮中是絕對不可能看到的!
張家烈這麼一說,各人都是笑,就是老成點的在史可法身邊多年的閻爾梅也是莞爾一笑,內心底也覺得史可法有些多事。
曾志國回到鎮江之初,大夥兒也不贊同把整個軍鎮的大權全部給了此人。不過明末時節鎮將掌握全權已經成了默認之事,曾志國已經在名義上是提督鎮將,史可法說是對他信任有加,卻是把著權柄不放,不但曾志國那邊會不服,就是其餘人等也不會覺得史可法是完全出自公心。
好在曾志國也不負眾望,先是把鎮江的軍務整治的井井有條,聽說接下去再去丹陽、京口、蘇松等地,江防沿線,曾大帥要全盤拿在手裡,掌總兒一併辦理,管教大家對江防放心,絕不會讓一個建奴渡過江來!
史可法原本也是對曾志國極為信任,南京的事只是小事,雖然東林復社的人盡自痛罵曾志國,而在史可法看來,復社中人也是要受到一些教訓才是。況且,自他任兵部尚書以來,一直重經世實務,對那些掌握輿論的清流中人,也算是敬而遠方。而曾志國與他在揚州算是有一起逃難求生的交往,按江湖的話來說,算是過命的交情。曾志國絕不會負他,史可法也有絕對的信心。
不過無論如何,今天一聽說鎮兵要出去操練演習,史可法卻隱隱然覺得有些不對……最近這些日子以來算是風平浪靜,建奴沒有什麼動作,聽說江北的剃髮令也停了,在江北有親戚的江南百姓也不知道念了多少聲佛!鎮江城中曾志國整治軍務,一切都井井有條,南京的朝堂上也是風平浪靜……史可法收到了一些風聲,知道有不少言官清流要上疏彈劾曾志國跋扈不法,不過他並沒有覺得有什麼要緊,明末亂世不比當年,清流言官的力量要小很多,朝廷就算有處置的打算,也會尊重前方督師節臣的決定,而不會亂下主張。
況且,曾志國手中有八千虎賁精銳,這也算是史可法有意無意的縱容下得來的吧……在曾志國沒有勢力的時候,史可法要想掐住他的糧台來控制曾志國的發展還是很容易的,既然他與曾志國有那種絕地翻盤得以重生的交情,於其坐視其餘各鎮跋扈坐大,倒不如讓曾志國這個心腹掌握全權。
當初若是高傑、劉澤清、劉良佐、黃得功這四鎮與史閣部都是與曾志國那般的關係,建奴又怎麼會這麼輕易的南下,一直打到長江邊上!
按說這些想頭都是沒錯,不管外頭風言風語的,也不管曾志國拿了糧台大權後怎麼勒著其餘各鎮的脖子,反正史閣部信任曾大帥是一條道走到黑了……
回想過往種種,史可法黑瘦的臉上也不覺泛起一絲苦笑來:「難道我多心了?今天可是中秋啊,這麼個日子大動干戈的,難道就真的是操演?」
帶著對最近大局的些許不安,史可法一路直行,來到城門附近。隔的老遠,就能看到大隊鎮兵後頭的丈六提督總兵的紅旗正迎風招展,一個碩大的「曾」字不知道是誰寫的,居然虎虎有生氣,一股子凌厲難擋的氣勢,就這麼洶湧澎湃的撲面而來!
聽到史可法到來的消息,曾志國也有點意外。這個老史已經很久不管軍務上的事了,反正曾志國暗示也明示過,督師大人您老人家不大懂得軍事,要是信的過標下,就把一切軍務交給我小曾來料理就是。
史可法也很明戲,事事放手,今天卻不知道抽了什麼瘋,居然巴巴兒的跑過來來過問自己帶隊出城操練的事。
「卑職見過大人!」
遠遠看著史可法那黑瘦臉膛,曾志國沒來由的心中一暖,急趨上前,跳下馬來就是漂亮的一禮,然後笑嘻嘻的向著史可法道:「大人請恕卑職甲胃在身,不能全禮。」
鎮江鎮的精銳戰兵都是雙甲,現在出城的戰兵拿著自己的武器,也隨身穿著皮甲,最為沉重的鐵甲放在車上,由輔兵負責押送管理,曾志國身為將領騎在馬上,卻是已經把雙甲都穿上了,身上穿著兩層的鎧甲,加上頭盔,護膝、肩甲等等,現在的曾志國全身上下足有五十斤左右的重量,也虧他跨下戰馬是精選的河套神駒,大小約七八百斤的重量,所以駝他這大個頭加這一身甲冑還不費力,要是個矮體輕的蒙古馬,怕是能走動就算不錯了。
「功亭,這大中秋的你又鬧的是哪一出?」
看到曾志國一如既往的那副憊懶模樣,史可法心裡原本那強烈的不安感削弱了許多。不論如何,眼前這個高大軍官看起來駭人,其實心思縝密,而且忠義仁厚,在揚州時他獻計獻策,協助守城,維持軍心士氣,發動士紳捐贈,肅清軍中權奸,嚴明軍紀……一條條一樁樁,全部都是為了大明天下,為了揚州生民百姓!
一個在出城時不忘百姓,逃跑時不計死活給百姓殿後的人,是不會做出什麼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的。
懷著這種信任與親厚的感情,史可法又向著曾志國問道:「這兩天,和丹陽打筆墨官司沒有?功亭,依本閣部的意思,不如酌情給鄭氏水師一部發點軍餉吧,畢竟江防要靠著他們哪。」
「江防靠他們?嘿!」
曾志國冷笑一聲,卻也懶得與史可法辯論。歷史上鄭氏水師也是在江面上佈防,除了鄭氏之外,還有操江水師、黃斌卿的水師,大大小小無數只船橫亙於江上,結果清軍除了得到大順軍準備用來攻南京的那些船隻外,就是臨時用大木做的木筏渡江……然後就是鄭氏先逃,各部水師後逃,儘管鄭家的水師船上有火炮,甚至還有紅夷大炮,不過一面是士氣如虹,一面是土雞瓦狗,勝負手其實很簡單……有時候,一加一不等於二!
現在與史可法說這些當然沒有任何意義,曾志國只是淡笑一聲,向著史可法正色道:「建奴是不會理會中秋節或是什麼節的,既然敵人隨時都可能打過來,我大明王師的忠勇將士自然要在任何時候都可以迎敵!如果建奴在今天打過來,咱們就能過節不理會不成?」
「這……部想的左了。」
史可法雖然位於督師閣部之尊,其實經常胸無定見,或者是說性格中軟弱的一面佔著絕定性的地位……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也不會走到現在的這個位置。
「哪裡,大人也是愛兵如子!」曾志國微笑道:「今日帶兵出城,是去校閱合戰陣法,現在走,傍晚就回來,不耽擱大夥兒過節。大人請放心,今天過了節,卑職就去丹陽見見鄭鴻逵,這老小子,總得給他點甜頭嘗嘗,他才肯真心效力。等再過幾天,卑職要去巡閱整個防區,那些不聽話的,有的要打軍棍,有的給顆甜棗吃就會賣力氣,請大人放心,我鎮江、蘇松防區,穩若泰山!」
有了曾志國這個表示,史可法就放心多了,於是他也在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意,又吩咐了曾志國幾句,這才看著曾志國帶著部隊魚貫而出,向著遠方漸漸開去。
「走吧,回去,還有不少公務要料理。」
送走了曾志國後,史可法的臉色又恢復了冷峻與些許疲憊……他太累了。自從鎮江開鎮,史可法要管的事情雖然少了軍事上這一塊,不過整個江南哪件事情不要他插手?又有什麼事情,不需要他出頭料理?他每天早晨四五點就起來,辦公批閱公文一直到下半夜,每天睡覺不到四個鐘點,很多時候就瞇一覺打個盹就起來繼續辦事,整個南明朝廷肯辦事的人少,可就苦了史可法這樣肯辦事也必須得辦事的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