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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十五章 向前(5) 文 / 淡墨青衫

    第十五章向前(5)

    有了洪承疇這樣的惡客,一場歡宴便草草結束了。勒克德渾吩咐下人打來了井水洗臉,用浸的冰冷的毛巾在臉上胡亂擦了幾把,便覺得人精神了許多。

    他看著坐在花廳一角喝茶的洪承疇,不覺滿臉帶笑:「先生一來,南邊的事就好辦多了!」

    對方如此信任,洪承疇也極是心感,當即失笑道:「貝勒爺太過信任了,學生如何敢當?總之,學生一定竭誠效力便是。」

    勒克德渾擺手笑道:「某是平南大將軍,專責軍事。先生的朝命是江南總督,看來朝廷的意思是我專責軍事,先生則是偏重於招撫,可是這個意思?」

    「是的。」洪承疇宦海沉浮幾十年了,與人打交道的本事已經歷練的爐火純青,他知道對滿人不必用漢人的那一套,否則的話,不但不會被稱讚城府心計,反而會被滿人認為是老奸臣滑,心機太深不好交結,所以在與滿人親貴打交道的時候,洪承疇都是顯的極為直爽,說話辦事都很痛快,這也是他在松山一役投降之後越來越被信任倚重的原因之一。

    「好啊,太好了,有先生在,江南旦夕可定!」勒克德渾當真是非常開心。洪承疇的本事他是極為推崇的,當年松山一役,洪某人手中有十三萬明軍精銳,全部是九邊精銳邊軍中的戰兵,其中猶以秦兵等西北的邊軍極有戰鬥力,主帥的戰鬥意志也很堅強。而洪承疇也不愧是極有統帥經驗的帥才,他利用明軍的兵力優勢,採取步步為營的壓迫式的打法來解救錦州之圍,如果不是崇禎帝太過急切,明軍的糧餉得不到保障,洪承疇不得不加快行營速度……結果皇太極斷了明軍的糧道,一夜之間明軍自己亂了陣腳,吳三桂等總兵拋下軍隊帶著家丁逃走了,其餘巡撫邱民仰與總兵曹變蛟等人殉國,而洪承疇卻最終削髮投降了。

    雖然洪承疇打了敗仗,不過松山一役失敗的過錯並不在他,就在剛剛的座中人裡就有梅勒章京巴鐸,此人當年就是皇太極在松山一役中的親兵護衛,明軍殊死反撲時,是他帶著侍衛頂住了明軍的攻擊,立下了極大的功勳。

    就是這樣的悍將,對洪承疇還是極為敬重的,勒克德渾的歡喜,自然也不是空穴來風。

    「哈哈,這太過獎,學生如何敢當!」洪承疇哈哈一笑,顯的極是歡喜。不過他到底是極有城府的人,這一次接受了總督的位子,卻是深知此事的難辦。

    現在留在揚州的滿洲兵並不很多,如此就要好好利用投降的南明降軍,同時,還要收攏江南的民心以為已用……這才是攝政王派他到揚州來的真正本意!

    不過,錢謙益在南下之前已經向攝政王大約說了一下為難之處。前明已經盡失人心,這一點無甚可說,北方諸省、府縣盡數投降流賊或是大清,便是明證。封建王朝的更替,氣數一說至為緊要,便是洪承疇自己也在心裡堅信明朝氣數已盡,所以不值得效力,相反清朝如朝日初升,以洪承疇縱觀史書的經驗來判斷,清朝確實有一統天下的氣象。

    而其中的關鍵,則是不能太急切的推行剃髮令!

    不僅是他,滿洲貴族裡也有一部份的有識之士雖然也支持剃髮,但同樣也看出來不能立刻推行剃髮,不然,將會給清朝的統一大業帶來極大的麻煩,眼前的勒克德渾,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

    有此共識,洪承疇在說服了多爾袞暫不剃髮的承諾之後,才不等滾單到達前方,也不願意高車駟馬的擺足了儀仗慢慢行進,事情緊急,洪承疇索性換了便裝,帶了幾個健僕一路上先是騎馬,到了山東臨清後又換了船隻,一路上急行不停,算算要得幾天之後朝廷的任命旨意才會正式到達揚州,勤勞王事,洪承疇自問是問心無愧了。

    眼前的德克勒渾顯然也明白這一點,在趕走了滿滿一屋的閒人後,他吩咐曹振彥等包衣奴才立刻把廳堂打掃乾淨,換上黃梨木的椅子,然後泡好三兩銀子一斤的上等茶葉,等洪承疇解渴之後,這才又換上了請教的語氣,向著洪承疇輕聲問道:「我大清兵想要掩有天下,就非得南京不可,然而對岸現在江防嚴密,水師強大,況且有曾志國那樣的猛將,也算是聞所未聞,有此人為將,再有史可法為帥,恐怕我們想要找到漏子過江,實在是難啊。」

    說到這兒,勒克德渾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頭皮,果然是有點兒無所適從的模樣。

    老實說,清朝自開國以來,從奴爾哈赤開始就是純粹以武力來征服敵人,對政治上的考量這一門課程幾乎就是空白,如果不是皇太極把清國的一切政治上的東西都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而後金政權沒有化部族為國家的話,就算是明末大亂,吳三桂開關迎降,建奴還是得不到天下的。

    這一點洪承疇當然明白的很,眼前的勒克德渾已經算是八旗王公貝勒中難得的文武全才了,而面對江南現在的局勢時,勒克德渾一樣顯的縮手縮腳,束手無策,這個也並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以學生之見……」,洪承疇沉吟了一會兒,終於又很直白的說道:「現在想以大軍南下,是有點困難的。」

    「不錯,先生說的對。」

    「然則也不是沒有一點施為的辦法。於今之計,一是等英王那邊動手,待那邊勢如破竹之際,對面必然陣腳大亂,那時在軍事上就有可乘之機。第二,便是要在招撫上著手,這又要分幾層。」

    洪承疇長途趕路,有點疲憊,不過他已經投降新朝,所以還是願意殫精竭慮竭誠效力,為新朝定鼎天下出一把力,不然的話,將來必定要留臭名於史冊,而一旦新朝一統江山,則他就成為從龍定計之臣,這一條也是史有明鑒的,所以他對清軍南下江南一統天下的事,格外的熱心。

    所以他滿懷著信心,向著勒克德渾侃侃道:「招撫一事,卻是刻不容緩。以學生看,江南士紳所顧慮者,不過剃髮一事。既然攝政王允准暫不剃髮,招撫之事便好著手進行了。前明實在是氣數已盡,士大夫格物致知,豈能不知前明天命已盡?而流賊竊取神京後的所為,也非得天下的氣象,現在放眼看去,唯有我大清奄有整個北方,精兵強將,政治清明,儼然已經有一統之象,所以只要不剃髮,以學生看來,雖然現在大軍沒有過江,江南的官紳暫時不會歸順,不過預先做好功夫,大軍一過江,則江南州府望風而降,地方紳士悉為我大清臂助,此事絕無可疑。」

    「哈哈,先生說的太對了,太好了!」

    「再者,便是江南留都那邊,向來黨爭內鬥不止。這是前明舊弊,這麼些年仍然如此。依學生看,現在馬士英得勢,然而東林黨與復社也不善罷干休,其中必有可資利用之處。」

    說到這裡,洪承疇興趣大起,語調也變的高亢起來:「提督蘇松、鎮江軍務總兵官曾某是員猛將,不過黨爭之禍他也避免不了。此人根基淺薄,難免被人逼壓,學生早看過江南那邊的塘報,此人在正陽門外對復社諸生大打出手,想來是被逼壓過甚,不得不以此辦法反擊。此事一出,曾某人在江南名聲極壞,如果不是史道鄰還護著他,早就被千夫所指了。就算他在鎮江整軍頓武,然而在江南士紳中他也不會得到支持……此人根基太淺薄了,學生看他似乎有自為藩鎮之意,這未免有些兒戲……想想左良玉十餘年經營,才有在湖廣、江西的局面,此人半年多前還是個游擊,居然心意若此,這真是太過兒戲了。」

    洪承疇不愧是當時極為難得的經略大才,江南的情形他只依憑幾份塘報就猜了個**不離十,現在他用一輕蔑視和冷峻的語氣向著勒克德渾總結道:「總之,曾某人不足懼。一者,他得罪了東林復社,馬士英等人也未必將他當心腹,說來說去,他不過就有一個史可法做靠山。然則,史可法並無急變之才,不能入南京主政,對曾某的支持便有限了。時間一長,朝中攻訐不止,曾某揚州功勞夠消磨幾時?就算他想振作,鄭氏水師豈能任他擺佈?學生南下前,聽說曾某數次下令調動鄭氏,而鄭氏則不肯聽從……除此之外,尚有方國安等人也非安份之輩,曾某想一統軍政,談何容易!」

    這一段話,實在是洪承疇的誅心之論。當年他在內地督師征伐農民起義軍時,百戰百勝事事順手,為的是他帶的是自己一手練出來的兵馬,他又是文臣,要人有人要錢有錢,所以打的極為順手,指揮也很如意。

    幾年下來,洪軍也儼然成為海內強軍,與孫傳庭的秦軍和關寧軍並稱,洪承疇也因為戰功而被崇禎皇帝信任,最終走到了松山之役的戰場上。

    松山一役,明軍十三萬精銳全部是邊軍,戰鬥力極強,也是明朝最後的家底了。此役之後,明軍連農民軍也對付不了,便是明證。然而八總兵各有異志,洪承疇根本就無法做到指揮如意,等清軍一斷後路,關寧總兵吳三桂先逃,其餘幾個總兵隨後,明軍陣腳因此大亂,被清軍追殺過百里,一路上屍體無數,河水為之變赤,而洪承疇這個堂堂的督師居然被這些丘八拋在了後頭,最終坐困松山,被俘投降。

    這一段經歷使得洪承疇對明軍將領各自為政,心懷鬼胎保存實力的做法極為熟悉與痛恨,其後幾年下來,明軍的軍紀越發敗壞,到了南明時,江北四鎮與左營公然內戰,已經不把朝命放在眼裡,所以在洪承疇看來,曾志國就算有心振作,可惜威望太淺,而且積弊難返,根本就沒有可能在短時間內解決此弊。

    所以他信心滿滿的向著勒克德渾笑道:「學生此來,便是要在招撫上痛加文章,前明黨爭之禍到得如今已經是藥石難救,只需抓得空隙,便是著手發力之所。至於鎮江之敵,暫且不問,或者也可挑動其內鬥,待英王自湖北發兵之時,便是我大軍南渡之時!」

    這一番話其實是極為漂亮的老成謀國的大文章,勒克德渾也並未全然理解消化,不過眼前的這個洪老先生實在是個人才,便是皇太極在時,對他也極為倚重,現在攝政王也是對洪承疇的意見極為重視,既然有眼前此人,他唯一知道的便是自己可以少操許多心了。

    當下撫額大笑,向著洪承疇拱手道:「有老洪你在這裡,真的是萬事無憂了!」

    被人議論著,並且斷言沒有前途的鎮江軍鎮,卻是一片繁榮熱鬧的景像。鎮江算不上是大城,通城也就十來條大街,三四處市集比較熱鬧,如果不是擠進了大批的難民,城市的街道巷子也談不上有多熱鬧稠密,就算是現在,過了那幾個固定熱鬧的時辰,走在鎮江的街道上,也是人煙稀少,倒是穿著號衣,掛著腰刀扛著長槍的士兵很多,在木板搭建上覆碧瓦的街道和小巷子裡,經常可以看到這樣的一隊巡兵路過,他們盤查行人,檢查來往的證件文書,認真的盤查行止,直到確定沒有奸細的可能後,才會揮手放行。

    「曾鎮帥不論武勇是否是真,能夠令行禁止,軍紀森嚴,盤查關防又如此嚴密,倒算得上是真正的將帥之才了。」

    一個身著繡著五福增壽的綢制藍衫,頭戴方巾的中年人剛被盤查了很久,因為是外地口音,他被帶隊的把總盤查了很久才得脫身,甚至連行李也被極為認真的檢查了兩次,直到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出具的路引手續也很完備,這才被揮手放行。

    以這個秀才打扮的中年人的身份,原本是用不著如此嚴密的檢查的,只要他言明身份,不但不會被檢查,鎮江城中可能還會派出相當身份的人前來迎接,不過在在聽說了鎮江鎮關防嚴密,紀律森嚴的傳聞之後,這個中年人很想自己親自來感受一下這個傳聞是否屬實,到了現在,從城門處到鎮江城內,他已經受到了四次盤查,而且有兩次還打開了行李並且搜身,在他試圖賄賂的時候也被那個把總嚴詞拒絕了……這種事情在明朝至少已經兩百年沒有再發生過了,曾志國的馭下之嚴,也就由此得到了親身驗證,這就使得這個中年紳士的神情極為滿意。

    在他身後跟隨著兩個一樣是秀才打扮的縉紳模樣的中年人,兩人聽到他誇讚,不覺也笑道:「東翁說的不錯,這種森嚴景像,怕是只有國初時才能相比了。」

    「路引此物,國朝已經數十年不行於世,今日無此物又不得行,這樣建奴細作想混進城裡,怕是千難萬難,曾帥治下關防如此嚴密,不愧是海內名將。」

    確實也如他們所說,曾志國自從南京回到鎮江後,因為痛感明清交戰時,屢次吃過間諜細作的虧,特別是瀋陽一役,明軍強兵出城之後,建奴細作勾結城中蒙古叛兵一起作亂,結果城池失守,城外明軍野戰精銳全軍覆滅,此等慘禍一再發生,這是明軍太不注意防備間諜細作之弊,所以在鎮江城中,他親自立下規矩,連廢棄多年的路引制度也撿了起來……儘管別的地方仍然很少用到,不過只要想進鎮江與丹陽、蘇松等地的城池,就仍然需要原籍開出的路引為憑,不然任是官紳百姓儒道僧人,都不准放進城內。

    也正是因為這個規定,使得對岸的勒克德渾想盡了辦法,對鎮江城的實際情形所知不多,消息多半是從別的地方得到的二手信息,失實失真之處自然也就難免了。

    「走罷,聽說城中曾帥的兵營內更是熱鬧,曾帥費盡心力,要打造無敵王師,鎮江兵雄健精銳已經是諸鎮之首,這可當真難得,東翁不如去瞧瞧也罷。」

    「這恐怕會有失實之處,曾帥到鎮江才幾個月,淮揚兵學生也曾經領教過,其實與關寧兵和秦兵相差甚遠……數月之間想有所變化,怕是難了。曾帥的精兵,怕也只是當日渡江剩下的百劫餘生之輩……這個怕是只有千餘之數,想再把別部兵馬練好,怕是就千難萬難了。」

    說話的自然是被兩個隨從清客稱為東翁的中年縉紳,說到明軍軍紀敗壞不堪使用,他的臉上滿是冷峻憤恨之色,顯然,他曾經與淮揚鎮兵打過交道,而且留下了極不愉快的回憶。

    「況且……」這個中年縉紳又神情冷峻的補充道:「鄭氏駐丹陽,距此極近,我等路過時已經領教過了,不要說關防嚴密,軍紀嚴整,那些兵不擾民就已經算是好了,唉!」

    「東翁言重了,以門客看,現在竟已經算是好了,想想前兩年江北四鎮在淮揚徐州等地鬧的,再想想左營在襄陽時居然屠城,多少縉紳富戶之家都被屠滅,更不要提細民百姓,所以鎮江這裡,究竟是難得之至了。」

    「嗯,確實如此。」領頭的中年人嚴峻的臉上終又露出一絲笑意:「軍紀敗壞的,鮮有對敵戰而勝之的,而軍紀嚴明的,又沒聽說過不能對敵的。曾帥能夠領兵如此,已經極是難得。走罷,咱們就去瞧瞧去,看看鎮江兵是否足堪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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