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驚雷
揚州一戰的影響之大,可能曾志國這個當事人自己都不明白。南明之亡,就在於君臣都無心抵抗,軍隊也沒有戰鬥意志。而且過早的失去了揚州與南京,贛北的左夢庚帶著幾十萬軍隊一投降之後,清軍的全盤都活了。阿濟格得上遊湖北全境,贛北降後,又得皖南皖北,這樣南京四面戰略要地全被清軍掌握,當時清軍在江南占的地盤不大,卻全部是最重要的戰略要地,好比一盤圍模,重要的點全被清朝佔據了。
直下南京的多鐸收服了大量的江北四鎮明軍,把守瓜洲渡的張天福也在其中,清軍在得到了大量的戰船與兵員補充後,同時還擁有了大順與左軍的船隻,可以輕鬆的進行渡江做戰。而南明卻因為揚州之失而沒有任何的抵抗意志,從南京到杭州都是望風而降,讓清兵迅速得了江南財賦要地,從此清廷得了明朝的北京與南京兩京,在大義上已經佔據了最高點,而且在得到了江南的財政支撐後,也使得清廷有能力年年用兵,最終天下大定。
可以說,順治二年這一年的軍事行動奠定了清朝二百八十年的統治,這絕非妄言。
現在大局卻有了極其重要的變化。
揚州雖失,史可法的威望卻更加高漲,在形勢未變的絕望之前,南明上下等於是一個得了絕症的病人突然打了一劑強心針……一切好像又變的有希望了。
東林黨,閹黨、勳舊國戚、地方軍閥、儒生、百姓、商人……行行色色林林總總,原本放棄了明朝的各種勢力突然又張大了眼,觀望著,揣摩著,暗地裡的勾結與商議不知道進行了多少……又有多少精英才智之士,為了揚州之變而殫精竭慮,思謀再三。
五月九日史可法與副將曾志國撤走揚州十餘萬軍民,史可法至鎮江後即收攏殘軍安置百姓,緊接著便張榜安民,同時以閣臣督鎮的身份發下各種命令,令鄭氏水師與駐在京口、丹陽各處的水師船隻揚帆於江面,各處趕來的戰艦遮天蔽日,如此威勢,使得對岸的清軍根本不敢再有渡江之想,而明軍士氣高漲,鄭氏水師經常搞搞夜間登陸襲擊,閒暇之時,還會打幾發炮彈到對岸清軍防線之前,這就使得清軍的士氣越發低落……而更重要的是夏天最熱的時候就要到了。
歷史上多鐸打下南京不久就回北京去了,這位親王大爺實在耐受不住江南的暑熱,也不管戰事了,就這麼帶著不少滿洲旗兵回北京享福去了。
英親王阿濟格也是如此,李自然雖然不是他擒殺的,卻也間接死在英親王的手中,而自成麾下悍將劉宗敏為阿濟格下令斬首,策士宋獻策與牛金星全部落網,大順軍的最高層幾乎全部覆滅,阿濟格以為立下大功,對順軍餘部並不放在眼裡,同時也是耐不得熱,他的親哥哥睿親王多爾袞對阿濟格也很忌憚……於是阿濟格在六月間也班師回京了。
順治二年的戰事基本上就這麼結束了。
現在多鐸沒打下南京,不過在揚州的日子怕也是屈指可數了。多鐸向來荒唐,雖然沒有完成戰略目標,不過從北京出發一路打下來,破李自成,攻克潼關佔據陝西,然後河南、山東、皖北蘇北諸地都教他打了下來,現在就是止步揚州,也絕沒有人敢說他半句不是。況且,揚州雖然小挫,明軍畢竟是守城,而且最終也沒有守住,滿洲軍威不失,多鐸英名不損,他選擇回京享福自然也無甚打緊。
阿濟格生性驕橫,更比多鐸有恃無恐,怕是回師日程已經快擬定好了。
局勢突然演變至此,史可法極為興奮,五月十三日,有風聲傳來,這一次朝廷對揚州之戰的結果極為滿意,內閣在廷議之後,決定給前方的大臣和將士重賞,對史可法本人,自然也有極其豐厚的獎勵。
史閣部非常滿意,滿意極了。
逃到鎮江的揚州明軍收攏起來也有五六千人,史可法原想一併交給曾志國來統領。然而結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曾志國拒絕了史可法的這個命令,只願意還統領自己的天雄營與忠貫營,其餘諸營,包括史可法的中軍營,一併上交回給史可法另外選擇將領來統帶。
南明之時,有槍就是草頭王,有兵就有餉,就有地盤,不要說文臣,勢力大了連皇帝也不必放在眼裡。尋常武將,都是削尖了腦袋拚命的請餉增兵,曾志國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史可法略一思忖,便覺得是曾志國自疑因撤退一事挾持自己而心中不安,想明白了這一點,他便覺得有必要與曾志國交一下心,讓這員虎將從這種疑慮中擺脫出來,更好的為自己效力。
揚州一戰之後,史可法對曾志國已經徹底信任……願意把自己放在最危險的位置來保護別人的,要麼大忠,要麼大奸,而曾志國的模樣經歷城府,怎麼看也不像是曹操王莽之流啊……
文武不和乃是大忌,特別是麾下有曾志國這種虎將而不能用,史閣部一想便是全身不安,雖然天色陰暗,黑雲低垂,史可法還是下令傳轎,決定要到曾志國的兩營駐地去走一次。
他是閣部大臣,現在聲望又如此之高,轎子一出來,儀衛一擺,沿街的鎮江士紳百姓便圍攏過來,見得史可法的轎子經過,百姓雖然不敢大聲喧嘩,卻也是低聲讚頌不已,史可法在轎中雖然聽的不真切,也是知道百姓正在誇讚於他,他雖然從青年時就頗有聲譽,連崇禎也誇他幹練可用,而在南京兵部尚書任上,也是顯示出了非凡的才幹與膽魄出來,所以自從北京劇變,明朝滅於流賊之手以後,史可法在南京的地位就越來越重要,擁立福王之後又謙讓首輔之位,自願到揚州督師,其聲望便越來越高,最終成為天下之望,南明最為重要的中流砥柱般的大臣。
到了此時此刻,史可法聽到鎮江百姓口耳相傳,對自己也是推崇備至,雖然負天下之望已經很久,他的心底仍然是一陣不可遏止的高興與得意。
能活萬家生民,得天下人望,做官如此,復有何求!
轎子顛簸而行,突然有人在轎子外頭大聲道:「史閣部雖然如此,不過沒有曾將軍,又能怎樣?咱們揚州百姓,絕不能忘了曾將軍!」
這人顯然是個粗人,大夥兒誇讚史可法時他在一邊旁聽,因為一心感激曾志國活命之恩,居然就這麼公然的叫了出來。
聽得這漢子如此一說,四周的百姓不僅不斥責,卻是都恍然大悟一般,一起道:「不錯,正是這個道理,咱們不能忘了曾將軍。」
更有揚州口音的百姓道:「曾將軍活命之恩,遠在史閣部之上,咱們揚州百姓,正在商議給他立個生祠哩!」
「立生祠?這可大大犯忌!」
幾乎是下意識的,史可法的腦海裡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自從魏忠賢之後,立生祠這樣的舉動已經與謀逆和奉迎劃上了等號,曾志國雖然活揚州十萬百姓的性命,終究只是一個武夫,如果有人給他立了生祠,等若是把曾志國放在了火上去烤,引得皇帝和朝中文臣的側目忌憚,那可絕對是得不償失。
「須得讓一成拒絕,絕不能答應。」在內心下了決定之後,史可法感覺一陣輕鬆。此時天空中驚雷一響,又是一道電光自半空而降,把晦暗的天空照的雪亮,史可法吃了一驚,一張臉變的死人一般的慘白。
「難道我是在嫉妒一成?」端坐轎中的史可法自失的搖頭一笑,喃喃道:「斷然不至如此,斷然不會如此。」
卡嚓一聲驚雷再響,這一次史可法卻是嘟嘴不語了。
轎子在豪雨中急行趕路,曾志國的營地在鎮江城中,距離史可法的督鎮府邸也並不遙遠,在感覺到轎子一震之後,史可法知道是到了營中,他又略整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然後安心等著轎子被抬入可以避雨的滴水簷下,然後再出轎見人。
雨水滴答聲響中,他又聽到鐵甲鏗鏘響聲,然後便是曾志國那熟悉的聲音:「末將恭迎閣部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