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擠兌
狹隘的非歐幾何,只是將歐氏幾何的第五條公理略做改變,繼而演繹推導出完全不同於歐氏幾何的結論和命題。
它最初是由羅巴切夫斯基完成的。嚴格的說,這位俄國的斯基,並未完美的證明自己的命題之正確。他僅僅證明了,自己的非歐幾何,經過無數次演繹推導,與歐氏幾何並無邏輯上的矛盾之處。
這至少是99%的說明了羅巴切夫斯基幾何的正確性,但並非是百分之百的確定。
正因為如此,這位作出了極大貢獻的,開創了數學新領域的教授,也是與孟德爾一般的倒霉鬼,直到去世,他的論點都未完全得到學術界的承認,反而受到了各種各樣的打壓和迫害,就像人們讚譽的那樣,他就是「幾何學中的哥白尼」——如果將三個火槍手的故事當作幸福的標桿,那哥白尼、孟德爾、羅巴切夫斯基,就是人生失敗的典型。
當然,他們青史留名了。
以星術士世界,普遍16世紀到17世紀的水準,來完成羅巴切夫斯基的工作,算不得容易——事實上,能做到這一步的數學家,絕對是人類的菁英,程晉州要用全部的精力,以及先前的知識積累,才能將項欣的文章看下去。
論文相當的生澀,證明的相當不充分。
項欣自己也知道如此,有些膽怯的道:「您覺得如何?是否太過於大膽?」
程晉州失笑,略沉吟了一下,道:「實際上……很不錯。」
呂續一個吐息,險些將桌子吸了過去,怒道:「程先生,你可不能說假話。」
他是項欣的師叔,可難以容忍項欣跑到自己頭上去,而且得到程晉州的讚賞。
在程晉州身邊久了,他心裡也明白其厲害之處了。
項欣笑的額頭都亮了起來,心中的忐忑一下子收了起來,開心的道:「我一直擔心論證不夠。」
程晉州心想:要是正常的數學論文,自是論證不夠。當年的老羅就因為這點被人險些欺負死。不過,看在非歐幾何的名頭上,他輕輕的在上面標紅了兩筆,道:「把這裡再重新完善一下。」
項欣的眼神立刻亮了起來。
她除了希望得到承認之外,最想要的就是程晉州的指導。
項欣用心重看論文的演繹部分,片刻,忽然期期艾艾的道:「我能給老師看嗎?」
「老師?哦,劉匡星術士?」
「嗯……是的。」項欣有些不好意思,因為一系列的事件,劉匡星術士和程晉州的關係並沒有預料中的融洽。就某種程度而言,項欣之所以能呆在程晉州及其團隊附近學習,很大程度上有著聯絡雙方關係的作用。
程晉州略沉吟了一下,遂道:「堅持自己研究的。可以。」
最後一句是對先前的回答。非歐幾何是相當重要,並能體現智力的學科,但要說它在現在可以發展成什麼樣,不需要報有什麼期望。
進一步的說,就目前而言,項欣的價值要比非歐幾何本身更大才對。
後者應該是對她的證明。
不過,在項欣看來,程晉州的大度實在是令人吃驚,自然是喜形於色。
姜璜也是暗自點頭。
程晉州做了個聳肩的動作,慢悠悠的飄了起來,向內廳飛去。
就算是低低飛行,他也帶著一抹笑容。比起現代社會便捷的公共交通,其更願意選擇徒步飛行……
飛翔真真是人類最嚮往的事情。
總有一天,當城市載人工具上天入地,無所遁形的時候,人類會懷念和需要自己走路的日子,那個時候,興許就是基因工程大放異彩的時候了。
程晉州胡思亂想的時候,身體忠實的漂浮回了房間,侍墨緊隨其後,拿著賬本跟了回來,臉上的興奮幾近詭異。
與眾人想像的不太一樣,此次程晉州只投入了五分之一的貢獻點,不過300餘,儘管如此,260萬兩銀子,已讓人恐怖。
「三哥兒,要是多放幾百貢獻點進去,現在怕是能有上千萬兩銀子,我了個爺啊。」侍墨的舌頭都不受控制了。
程晉州揮揮手,這個時代的人們,尚不能體會到規則和標準的力量。
他看了細緻的賬本後,道:「給幾位星術士的銀兩準備好了嗎?」
「商人們送來的飛票都檢查過了……」
「這不行。」程晉州立刻打斷侍墨的話。現代支票制度創造出來的最有名的詞是「空頭支票」,更別提大夏的飛票制度了,藩庫裡有多少銀子,真是皇帝老子都決定不了的事情。
在交易會之前,他沒有考慮飛票問題,料想幾百萬兩銀子的兌換是很容易的,誰敢拖欠星術士的飛票?
但若是數目太大,現實才是最大的敵人。
侍墨也知道,遲疑的道:「1587萬兩白銀……」
「我知道數量很多,讓商人們付飛票是方便他們,但把飛票直接給星術士們,或者等著三司使兌換,那可是作死。」程晉州說著起身,寫了一封簡短的信,隨後交給侍墨道:「你去找我老爹,今天得把銀兩都兌換出來。」
「藩庫怕是沒這麼多現銀。」侍墨臉都綠了。在紹南的時候,100兩銀子都是橫行鄉里的巨資了。換在繁華的京城,1000兩銀子的嫖資足以人們吹噓兩個月,更別說後面加個萬字了,那得多少輛馬車來拉。
「這就是要用信用貨幣的原因了。」程晉州自言自語了一句,笑的頗為邪惡道:「三司使日常的用度自然不夠,但要是加上軍費的話,那就肯定夠了。又或者,就讓陛下的內庫來出好了。」
讓皇上的小金庫出血,這種事情也就是他能想得到了。
侍墨不理解主子為何這樣做,猶猶豫豫的拿著信離開了。
一場軒然大波,自此擴散開來。
如果說,程晉州舉行的交易會,僅僅是局限於上層的話,他的新要求,就不可避免的將朝廷捲入其中。
而在此之前,無論是政事堂諸公,還是貴族皇室,都極力避免涉足星術士們的消費浪潮中。
可是現在,1500萬兩白銀掀起的絕對是一股擠兌浪潮。
1850個協會貢獻點,僅僅是兩個入門的三星星術士的貢獻點總額罷了,他倒是用實際行動,證明了高階星術士們富可敵國的含義。
政事堂中,一片亂相。
程晉州的二伯程允祥彷彿亂局中的頂樑柱,洪水中的泥石流,一門心思想要將事情給辦下來。
他是標準的官宦,或者說是理智的政客,比起皇帝陛下的威嚴來說,他更願意偏向自家侄子——在中國歷史上,那些和皇上對著干的官員們,壞運氣的並不比順從者多。
有程允祥打頭,程允安大人毅然列陣於後。
身為講究中庸之道的文人,程允祥是有著早期的超國家概念的——按照他的理解,飛票就是人們存在朝廷藩庫的錢,票據就是證明,那人家要提走錢,自然是再正常不過了。
三四品的京官,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真的硬氣起來,卻讓一品大員都說不出話來。
吏部尚書說了一句「至親當得避嫌」,就被程允安「天下奉公」也頂了回去。
能將普通的推搪之詞給說的如此義正言辭的,唯有程允安大人,大約因為他是真的相信吧。
「1500萬兩。」三司使劉大人敲打著桌面,他是劉斌轉運使的族叔,做財神爺有五年多的時間,可謂是最瞭解大夏經濟狀況的人。
飛票上的金額雖然是早就存在藩庫中,而且理論上不允許動用的,但以政府的判斷力和信譽,這種永遠性的承諾永遠是無意義的。
幾位尚書大人和大學士都看向他,良久,首輔大人瞪大了眼睛道:「劉大人,皇上還等著我們回報呢。」
「京城至少要留100萬兩白銀應急,如此一來……」三司使說著說著又停了下來。
李紹林登時糾起了眉毛,道:「劉大人,在場的都是朝廷重臣,庫裡有多少錢,說了又有何妨」
這也是大夏財政有趣的地方,整個國家究竟有多少錢,唯有三司使和皇帝兩個人知道,偶爾在文官集團權利較大,或者特殊情形下,首輔才得與聞。
所以,與其說禮部尚書是因為時間緊急而喬怒,不如說是朝廷重臣們的好奇心作祟。
劉大人看了看程允祥和程允安兄弟,情知不能將他們趕出去,搖搖頭,拱手道:「幾位大人,庫裡的銀子都有用度,如果要取的話,能拿出1300萬兩。」
首輔大人放心的坐了下來,笑道:「剩下200萬兩,容易的緊。」
程允安想的卻是另一件事,他梗著脖子便問:「這些飛票,本是百姓們存在庫中的,為何短了300萬兩?」
三司使愣了一下,旋即也坐了起來,「呵呵」的笑了兩聲道:「程大人,這又是如何說起?朝廷每日都有用度,錢入了庫,留下賬目便可,難不成您存入一個錢串子,臨了還要我們再找那串錢再還給你?」
程允祥拉住還想說話的程允安,圓場道:「幾位大人商議,我二人聽著即可。」
首輔瞇了一下眼睛,沒有出聲。他是標準的一品大員,等著封侯爵的人,若非星術士的原因,哪裡容得下兩名中級官員列席比劃。
故意沉默了半分鐘,首輔大人再次道:「劉大人,剩下的300萬兩白銀,從哪裡調撥?」
「莫若……內庫?」三司使想的果然和程晉州一樣,大夏的財政分為兩部分,國家財產和皇上的小金庫是混在一起的。最早的時候,這是為了對付貴族集權的小招數,到了後來則成了軍事準備的一部分,延續至今。
首輔大人正要點頭,李紹林忽然道:「大人,您忘了?」
「哦……哦。」首輔神色變了兩下,頓時不吭聲了。
程允祥保持著不言聲的態度,表情同樣好奇的扭曲。
「那麼,就從河西調300萬兩銀子吧。」三司使突然出了個主意。
河西,正是劉斌轉運使大人所在的地方。
「如此甚好。」首輔大人顯然也想到了,很快應承下來,並著人草擬用印,同時對程家兄弟兩個,似笑非笑的道:「區區千萬兩銀子,就讓我們幾個糟老頭子忙亂了陣腳,慚愧慚愧。」
「大人不用在意。」程允安率先道:「只要百姓們繳納的稅賦用在了正處,存在藩庫中的銀兩未被挪用,做事自然順暢。聽說下個月還有新的交易會,大家用的若是新的飛票也就罷了,若是舊有的飛票,怕是還要大人們忙上一陣子了。」
說完,程父甩衣即走。
程允祥沒料到平日裡不喜言語的三弟,言語竟然如此鋒利,一時間都不知如何去圓。
政事堂諸公做木然無恙狀,心中再次蕩起了雙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