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折光學
劉家亦是京城大姓,雖然沒有戚竇呂的根深蒂固,但在理宗皇帝的任上,卻頂著保皇派的名聲越做越大。
保守派從來都是既得利益集團的大本營,就連星術士團體,都會不時的在保守派陣營外打轉。劉家的聰明之處在於,身處保守派陣營的同時,緊緊跟著皇帝陛下的腳步。
為此他們不惜得罪大貴族,大世家,甚至星術士。
在理宗十年之前,劉家幾次面臨險境,卻都在斗轉挪移中躲了過去。其中的關鍵人物,正是劉家的老爺子。
而到了今天,劉老爺子雖然進入了半退休狀態,可是門生故吏眾多的他,儼然仍是保皇派的代表人物,每當節日前後,皇上也總不忘送上一份禮物,僅僅是親手書寫的對聯詩書,劉家就收藏了數十幅之多,其榮寵可見一斑。
除此以外,令劉家的另一個原因是劉匡星術士。雖然已經出了五服,但七拐八拐,終究讓劉家找到聯繫的方法——劉家需要借用四級星術士大人的威名,劉匡也希望在朝廷有一個強力的支撐,另一方面,劉匡雖然未曾娶妻,他的子侄輩依舊希望得到某些大人物的照拂。
在自身家族極其弱小的情況下,劉匡與劉家的關係,不似親族卻更勝親族。
程晉州拿著劉家老爺子的請帖,只覺得像是握著燒紅的板磚,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
「來的人回去了嗎?」程晉州展開請帖,上面只寫著「請向府中一敘。」
區區六個字,龍飛鳳舞,鋼筋鐵骨,筆力下的很重,頗有剛毅之色。只是整張請帖正中,竟是一個多餘的字符都沒有,簡潔之極。
程晉州嚼的牙齒癢癢,自覺受到了歧視。他卻不知道,就是劉家這樣的請帖,要是拿到外面的州縣去,混個縣官當當都不難。
劉家老爺子的請帖,豈是能隨便寫給其他人的。
「來人已經回去了。」侍墨說著都暗暗心驚,如此不合貴族禮儀的行為,很不給程晉州這位准孫女婿面子,他們做下人的,更是不想知道此類事情。
經過了一天,已然晉級了一級星術士的程晉州,沉穩的看著請帖,沉穩的被侍女揉來揉去,心想:既然和皇帝老兒尿的南轅北轍,把夜壺換成馬桶也是無濟於事。
想到此,他斷然道:「我不去見了。拿紙筆來。」
侍墨愣了一下,又哪敢說半個字,去房中極快的磨墨,水用的都是漱口剩下的。
程晉州微微懸臂,用極醜的字跡寫下一行字:有點忙,改天再敘。
寫完,他將狼毫一甩道:「你去,送給劉家。」
俯身看著程晉州寫的紙條,侍墨險些哭出來。不說文筆字形如何,就這麼一句話回過去,誰知道劉家會是什麼態度。
侍墨吞嚥著唾沫,低聲道:「三哥兒,這份是劉家老爺子的親筆書信,您的回信,肯定會讓老爺子看到的。」
送信的差事任落在誰頭上,侍墨都不敢出聲提醒,但落在自己頭上,他就再忍不住了。劉家的勢力如何,程晉州這些二代子,三代子可能不關心,他們做奴才卻一清二楚。事實上,各家的僕役從來是最清楚京中等級變化的——路上行車,誰給誰讓;舉牌迴避,誰給誰避;請客吃飯,誰通誰傳誰上座,如此等等,永遠都不能亂,不能不知道。
程晉州確定的道:「去給劉家送去吧。」
事有輕重緩急,他能分得清楚。不僅如此,他更擔心,劉家老爺子別打著和他一樣的主意——想將某人軟禁在宅子裡。對於保皇派來說,如果有皇帝陛下的默許,幽禁一名星術士幾年時間,亦不算是太讓人吃驚的事情。儘管他們可能因此承受莫大的壓力。
壓力終究是壓力。
程晉州穿戴停當,就準備去外面坐車。
馬未動,程父卻不知從哪裡出現,親自將之攔了下來,手上揮舞著他的回條,扔在地上,怒道:「你怎敢給劉家回這樣的書信。」
「他們就是這樣送來的。」程晉州用眼神尋著侍墨,後者藏在幾個侍從後面不敢出來。
原來,這廝根本不敢直接去送信,先到戶部找了早早就去辦公的程允安。
程父不理程晉州的動作,將書信甩給他道:「我親自送你去劉家,劉家老太爺,他也是你的長輩。你要盡孝。」
要是和他扯禮教的東西,那就再掰扯不清楚了。程晉州拉住他,歎口氣道:「老爹,你就真不怕我被人害死?」
程允安一愣,轉而大怒道:「他是你的長輩,怎會害你。」
「我要是個傻乎乎的秀才,他當然不會害我,我現在是星術士啊。」程晉州更將左臂沒什麼用的星陣亮出來道:「萬一劉家靠向皇上,我們一進門,一群刀斧手衝出來,肉醬家族難道給咱們設大堂鳴冤不成?劉家老爺子又向來不待見我,您看看咱們來京城這麼久,您的兒女親家有沒有請咱們進過一次府,要是他們能發揮點作用,您要去戶部做個主事,何至於顛來倒去,侯文吾又哪裡敢碰我這個星術士?兩頭受敵他才是活的不耐煩呢。」
他是危言聳聽,但程允安卻遲疑起來。當日劉斌與之結親,除了喜歡程晉州,以及為女兒找條後路以外,多多少少是有些一時激動的——劉家是劉家,劉斌又是劉斌。劉斌活著的時候,劉家自然對他的女兒千寵萬寵,但他要是因田畝改革的事情獲罪,那女兒的命運不見得會比沒有家族的生活好多少。「
程晉州也算是摸熟了老爹的脾性,他要是說「我會被軟禁」,程允安說不定說「那你去試試」。
但說的性命攸關,優柔寡斷的文人就會懷疑起來。
他們不懂數學,不知道小概率時間忽略掉就算了,他們想到的是,萬一真的……
未慮勝,先慮敗,真是最好的推脫詞,無作為主義的萬金油。
安撫了老爹,程晉州彎腰將那紙條拾,屈指彈彈,又招招手道:「侍墨,你過來。」
「三哥兒。」侍墨哭喪著臉,不敢多說什麼。
「信拿穩了。」
「拿穩了。」侍墨從程晉州手上結過信,在衣服上使勁蹭兩下。
「你現在去劉家送信,多的廢話都不許說,回來自己去領20個小板,記住了嗎?」程晉州聲音冷峻,帶著毋庸置疑的命令色彩。
侍墨一句話不敢說,跪下就磕頭道:「三哥兒您放心,我一定把信送到。」
程允安彷彿不認識似的看看自己兒子,對他的手段也有些驚訝。20小板是打在脊背的,要是真切的打下來,半個月下不了床是肯定的——他也不是真的在意某個下人的懲罰,但程晉州的行為,不可避免與他在家中的權威有衝突。
在他想清楚之前,程晉州早就告辭離開了。
作為父親,程允安的工作同樣是任重而道遠。
……
久違的外周半島,人們安康,生活幸福,政治穩定。
沒有做壞事的官員,沒有貪污的官員,沒有收稅的官員,沒有花錢的官員,居民自治的外周半島,幾乎就是歐洲小國的模板造型。盧梭要是看見了,多半得羨慕的流口水。
這是一個不可複製的小島。
程晉州重新住進了劉匡的星術士塔中。
儘管劉匡和劉家的關係密切,但他有十足的把握,四級星術士劉匡先生,即使不力挺他,也不會在背後使壞的。
星術士中沒有傻瓜——呂續除外——代表著協會的星術士的一舉一動,都要符合星術士們的全體利益。劉家能帶來的政治上的幫助,遠不足以讓劉匡星術士背叛星術士團體。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星術士們背叛團體的成本之高,收益之低,幾乎使之成為不可能事件——就像是在20世紀中期搶劫中國政府的銀行,大抵是精神不正常之徒顯示真我的時刻。
趁著前來祝賀問好的人們到達之前,程晉州搓開戒指道:「客先生,眼看著有一半的錢消耗掉了,能不能幫忙找本特定的書?」
他已經拿到的書裡,布倫楔維克的《蒸餾術簡明手冊》,阿皮阿努斯的《天文學》都是很適應時代的書籍,尤其是後者,詳細記錄了日蝕確定經度、彗星的尾部背著太陽等等內容,雖然受到很多限制,但卻是拿來就能用的類型。
從先前的選擇看來,除了《初等心算教程》以外,經過作弊的書籍質量顯然更高。
客服010沒有絲毫考慮的道:「你的要求越來越多,我不可能滿足你特定書籍的要求的,這與系統的規則完全相悖。」
程晉州咳嗽了一聲,掩飾了一下道:「客先生,我現在的處境很艱難,不知道你是否知道。」
「不想知道。」
程晉州嘿嘿笑了兩聲道:「您就算不想知道也不行了,為了籌集1600萬星元,我是跑遍了大夏周邊的倉庫,結果是被人追殺,到了這裡。」
「哦?」
「如果您能幫我找到一本關於顯微鏡製作的書,那麼我通過求助,就能躲過一劫,要是不然的話,下次您見到的,很可能就是幫我收屍的人了。」程晉州偽裝可憐,但他也的確需要曹豐星術士的幫助。
儘管二伯程允祥派來了15個家丁,但程晉州卻更相信星術士的戰鬥力。
而且上一次,侯文吾就帶來了一位倒霉的星術士。再有不明真相的群眾捲進來,也不是不可能。
相對而言,他也更相信木訥的曹豐星術士,其他活泛的先生們,面對他的危險的時候,誰知道又會轉什麼心思。
「你想讓我弄一本書,給你行賄給其他人,從而獲得更好的利益?」客服010也收起了架子,用尖刻的語言反擊。
語言這種東西,當它尖刻起來的時候,是最沒有威力的時候。
程晉州怕的是客服010甩手走人,議論起來,又有什麼關係。現在看來,客服010那邊的確是有什麼問題,使得他的變化巨大。
如此想著,小程同學放軟聲音笑道:「您也可以理解為,我要為了更好的服務於星盟,所以需要一點點幫助,當然,這本書必須足夠誘人。」
他需要曹豐星術士的幫助,可不是在星術士協會發佈僱用信息所能得來的幫助,同時也對書的質量有極高的要求。
客服010想要拒絕,程晉州連忙道:「如果書的內容滿意的話,我可以直接購買200本書。」
「300本。」這個數字幾乎就要達成星盟等級4的要求了。
程晉州還想再多握一會客服010的脖子,笑道:「250本吧,咱們不聽音學舌。」
「好,二百五。」客服010同意了,轉瞬即道:「12萬字,確定嗎?」
「確定。」程晉州精神抖擻。
「《折光學》,德文,是否翻譯。」
程晉州馬上道:「翻譯。」
作為一名物理學的壞學生,程晉州只看《折光學》作者的名字,就知道撿到了寶。
開普勒。這位出身於16世紀末,燦爛於17世紀初的物理學家,的確是最適合17世紀級別的星術士們的選擇。他的開普勒三大定律,使其一躍成為17世紀的頂級物理學家。
他的生平經歷亦是非常幸運和令人羨慕的。他在德國最古老的大學——相對於他出身的時代仍然很古老——就讀,得到學士學位之後又獲得了碩士學位,接著留校任教,這僅僅是讓90年代後大學生羨慕的第一步。接下來,開普勒先生在哥白尼的基礎上,寫了一本天文著作,就像是大多數中國學生和年輕教授們一樣,書的內容完全錯誤,勉強說起來,倒是表現了優秀的數學才能。
於是,數學能力很弱的,但是偉大的天文學家第谷將他招入了門下,在布拉格給自己做助手——標準學術生涯的新篇章。
然後,次妙的地方來了,可憐的第谷第二年竟然就死掉了。剛剛進入天文台幾個月的開普勒被羅馬皇帝任命為接任第谷的皇家數學家,天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最妙的是,偉大的天文學家第谷是一位非常非常細緻的觀察家,從他的所作所為來看,要是身在21世紀前後的美國,多半是被診斷出偏執類的精神病——在沒有望遠鏡的情況下,他多年風雨無阻的詳細記錄了行星的運行,極具價值,數十年的堅持和準確的天文工作,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都不為過,開普勒先生就在此基礎上,用數學解釋了行星運行規律。難度是有一些的,其重點是將當時世人們所認為的,行星的軌道是圓形或者復合圓的觀念打破,以橢圓來計算行星軌道,但如果考慮到當時有那麼多才華橫溢的數學家,而其他人的猜測都沒有第谷的記錄支撐,開普勒的巨大成就,幾乎如同白撿的一樣。這份絕對能夠獲得諾貝爾獎的天文研究之後,開普勒在往後更長久的生命中,主要的研究也就是光學了:闡述了光的折射原理,奠定折射望遠鏡的基礎,製造了一台比伽利略望遠鏡高級的開普勒望遠鏡……
雖然伽利略望遠鏡,和猴子組裝的望遠鏡沒什麼區別,但在17世紀,提高了一級的開普勒望遠鏡,仍然很能引起程晉州的興趣。
事實上,關於凹透鏡和凸透鏡用在哪裡,程晉州還真不知道。
他學的是理論物理,不是工科技術。
雖然很是滿意,程晉州卻故意道:「這本書裡的,主要是望遠鏡,和顯微鏡是有區別的吧。」
客服010發出一個古怪的聲音,咕咚一聲道:「望遠鏡第一次成倒立縮小的實像,第二次成正立放大的虛像;顯微鏡第一次成倒立放大的實像,第二次成正立放大的虛像。兩者都是一正一倒,一實一虛,你自己應該能夠調整了。」
程晉州呆呆的聽著,他從來沒想過,客服010竟然能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看起來,星盟的教育,真的是從小抓起。
「拿去給你賄賂的人吧。」客服010說著就消失了。
程晉州傻笑了兩聲,去找曹豐星術士不提。
開普勒的時代,正是光學工匠們站在世界前沿的時代,改進物鏡和目鏡的距離,合理的顯微鏡光路結構,都是當年研究的重點。粗動和微動調教機構、照明系統和承載標本片的工作台更是星術士們從未考慮過的內容。
要誘惑曹豐死心塌地的給他打工,自然有的是辦法。
……
與此同時,侍墨忐忑不安的將條子遞出去,等了片刻,眼看著沒有更糟的結果,趕忙回宅去領他的小板,順便買好金創藥之類的備著。
在劉家,遞送的條子照例是交給幕僚看的。這位跟著老爺子數十年的先生,展開看見「有點忙,改天再敘」七個大字,完全是哭笑不得。
直到老爺子出門曬太陽,他仍然坐在門口,反覆的揣摩著。
劉老不由的齊道:「老南,又是哪個不成器的打攪您。」
「東翁,是您的孫女婿。」兩個人多年的關係,做幕僚的南惑說話也很隨便。
「程晉州?訂好了日子嗎?要不是青霜一直求我,原本也用不著我出面的,看看他惹的一堆事情,稍有點能力就橫衝直撞,難道大夏真制不住他不成?」劉老爺子說著用枴杖頓頓地。
「看起來是制不住了。」南惑搖著頭將回帖交給他,笑道:「您看看。」
劉老眼睛不好,一字一頓的讀道:「有點忙,改天再敘!」
一時間,他還真的說不出話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