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極限的時代(3)
呂安平向檢查的騎士塞了兩張飛票,笑嘻嘻的將趙權負拉了進去,穿過不長的迴廊,兩人就來到了學徒們的休息室,這裡與星術士們的工作室緊緊相連,儘管地方小了一些,該有的座椅茶點卻不會少。使用學徒們工作,主要是擔心普通人難以辨識星術物品,就像是大學實驗室不會請鐘點工來洗試管。
與幾名交好的星術士打聲招呼,呂安平就向他們介紹起趙權負,同時左右看著問道:「今天不少人留下了,可有什麼事情?」
「幾位大師都要熬夜,大家也得硬挺著。」一名年紀更小的星術士學徒指指門的方向,道:「姜璜星術士剛才是在工作室吃的晚飯,現在都沒出來。」
唯有三星術士以上,才能被稱作大師,至於等級星術士,他們卻不會因為強力而在星術士的世界中得到特別的尊稱。
呂安平拍拍腦門,笑道:「看來今天活是少不了的。」
「最近都要累死了……」凡是抱怨,總是會有人遙相呼應。
星術士學徒們在休息室內也無事可做,好學的會讀些東西,也有人用來聊天扯淡,美其名曰:拓展人脈。趙權負趁機加入其中,也聊的開心自如。
正熱烈間,管理他們的一名高階學徒走了進來,冷聲道:「來三個人,和我去換白板。」
「又換……」包括呂安平在內的幾個剛進門的星術士自覺的站了起來,可是免不了嘟囔幾句。他們工作最麻煩的一部分,就是更換一些計算工具,重新謄錄草稿。星術士之間的習慣不同,有些人使用白板就極為浪費,一個公式就能用掉一塊,而為了保證工作的延續性,星術士學徒們還要將之規規矩矩的抄錄下來,再做成研究記錄——真的換成普通的僕役,各種符號定然要抄的亂七八糟了。
不過,換白板之類的工作,畢竟可以增加與星術士見面的機會,偶爾還能旁聽整個研究的過程,亦是不錯的經歷,因而麻煩是麻煩,大家仍然是願意做的。
趙權負喝了些酒水,又是肆意妄為的個性,趁著人不注意,就從旁邊扯來一件袍服套了上去,跟著呂安平走上前去。高階學徒通常都是有些氣勢的人物,類似於學生會幹部的存在,鼻子昂的老高,吩咐完就在前引路,等到呂安平發現,他也不好去說什麼。
一行人就向著工作室走去。皇家星術士官邸是老房子,只有一大兩小工作間,再加上幾位大師級星術士的獨立研究室,就將地方占的七七八八。那些需要使用諸如大型機械的星術士,大抵會在外購買其他的宅子。因此,留在官邸裡的星術士,實質上都是為了配合姜璜的團隊成員,在這方面,他們的存在類似後世的數學團隊——數學越是發展,就越是從孤立的智力活動中跳出,到了21世紀,數學團隊已經是極為普遍的了。
臨進門前,呂安平向趙權負比了一個噓的姿勢,趙權負剛剛點頭,那高階學徒就推門而入。
「記錄,3856.12,4567.13,98675,第二行左起,3475,1223.34,18456……」
「對46-672表作圖……」
「小鐘,啟動你的星陣,把這些算式處理一些……」
混亂的讀數聲首先闖入趙權負腦中,從1、2、3、4等自然數,到10的14次方這樣的天文數字,不斷的從星術士們的口中讀出,七八名星術士學徒在記錄中疲於奔命,那名高階學徒不言聲的從左向右,將用過的白板一一收了起來,編號後又換上新的。
趙權負接受過初等數理教育,故而勇敢的抬起了頭,想扮作津津有味的樣子,卻是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白板前的程晉州。
瘦小的身體,略顯蒼白的臉,程晉州的側面,趙權負再熟悉不過,就是立於對面的姜璜星術士,他也見過數次,但看見兩個人彷彿以平等的方式,在同一塊白板上討論問題的時候,趙權負突然覺得程晉州陌生起來。
而在台上,程晉州則保持著全神貫注的姿態。每個人都有好為人師的一面,面對簡單的極限問題,程晉州偶爾就會忍不住多說上兩句。在學校做研究生的時候,這些也是他唯一能夠在課堂上教授的內容,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此時仰著頭看向他的先生們,年紀大多是他數倍。
其實,程晉州真的就是多說了兩三句罷了,可是在姜璜等人看來,份量卻陡然不同。
由於姜璜星術士的堅持,所有在家的三星星術士,都已經來到了工作室,並伴隨著程晉州的節奏而演算,到了這個地步,小程同學也有些騎虎難下,只怪數學實在是太過精深,而微積分,又超越這個時代太多。
「如果我們設該段為底長的增量,因為兩個三角形相似……」程晉州選擇了最大值和最小值的計算方法,作為自己主要的研究內容,從而避開了直接挑戰微積分的情形出現,這是費馬在1629年在手稿中設計的,秉承著他一貫的自我收藏癖,人們直到1637年才從其手稿中翻出來。現在拿出來講給姜璜等人聽,既不會顯的突兀,也不會影響他對知識的掌控。
即使是17世紀中葉的知識,同樣是超前於時代的,程晉州能夠作出完整的設計,並自我證明,將一群星術士唬的目瞪口呆。或許在他們看來,超出自己理解範圍的內容,被一個少年破解,本身就是很離奇的事情。
事實上,理所應當是離奇的。
在場的,也就是姜璜星術士能跟得上節奏,繼續發問道:「這樣,就涉及到了很多切線的問題啊。」
其他星術士搬著小板凳旁聽。
「微積分就是微積分,和幾何代數沒什麼太大的關係。」程晉州心虛的說著。或許是星術士們的權力太大,使得數學本身也不得不被打上政治的符號,例如皇家星術士們就喜歡代數超過幾何,而外周半島的星術士們則正好相反。
姜璜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和藹的笑著擺手道:「你繼續說,我是對這方面瞭解不多。」
不僅是他瞭解不多,由於缺乏歐氏幾何的嚴密基礎,星術士們的數理寶塔的基礎一點都不牢固。在理論完善的情況下,當年的希臘人選擇了尺規作出的圖形作為認識的基礎,而星術士們在此之外,又選擇了用星陣來證明,如果星陣能夠被刺刻使用,那麼就是有意義的,否則就是沒有意義的——換言之,即是不存在的。
姜璜的態度,在程晉州看來不過是個親和禮貌的貴族星術士,而在趙權負看來,卻幾乎是不可理解,這可是4級星術士,4星術士,皇家星術士,站在房間的角落裡,趙權負忍不住想要吼出來,不得不用手壓住喉嚨,好像一隻被老鼠強姦的貓。
呂安平還沒有發現異常,他正輕輕的挪動步子,挨個換著白板,星術士學徒的規矩不允許駐足張望,加上角度原因,他甚至都沒去想中間究竟是哪幾位星術士,只在心裡暗想:今天的討論倒是激烈……
如此一張又一張的換到前面,呂安平再抬頭,卻是立即與程晉州面面相對。
瞬間,東山小王爺手上的白板就掉在了地上。
帶他來的高階星術士嚇的肝膽俱裂,星術士之間亦是等級森嚴的,星術士學徒自然是食物鏈的最底端,他連滾帶爬的撲上前來,見呂安平還在發呆,一把推開他就說「失誤失誤,不好意思」。再多的解釋,也是沒有必要。
程晉州自然是看見了呂安平,卻只是不在意的轉過頭去,繼續說最大值的問題。每說一段,即在白板上寫下相關的公式,或者故意勾出幾個不清楚的地方,畫出圖形解釋。而兩名二星術士,負責將他的公式套用在其正在研究的框架內進行比較,為了配合兩人,又有四名星術士學徒,忙忙的進行檢查和傳導計算數字。
小程同學的聲音響亮,星術士的聲音在不確定中懷著濃濃的懷疑,星術士學徒則用充滿了好奇的語調完成任務。房間裡有種怪怪的氣氛逐漸蔓延,隨著證明的進行,程晉州越是正確,怪異的氛圍就越擴展。
呂安平被那星術士學徒一把拽了出來,仍在發愣間,趙權負使勁拉住他,低聲問道:「那是程晉州?」
「廢話。」
「旁邊的星術士呢?我看他們的徽章,好像……好像都是青色的?」
「三個人都是三星術士,大師級的。」呂安平嚥了一口唾沫,感覺到趙權負微微的顫抖,登時藏起自己的害怕,不屑的道:「你怕什麼,他運氣好,總有機會在姜璜星術士跟前露面,要是我也能有兩次機會,早就成二星術士了,何至於現在。」
趙權負想著前程往事,猛的打了個激靈,,低聲道:「我們走吧。」
「不就是運氣好嗎?」呂安平不服氣歸不服氣,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向外走的同時,撒氣到趙權負頭上道:「我看你的膽子不像是乳頭,像是乳汁,真夠軟的。」
「你知道什麼。」趙權負臉刷的通紅,眼看著自己已處在角落中,方才咬著牙道:「就在年節的時候,我聽說,程晉州親手斬了一個武官,而且是在他幾百名部屬面前,血直噴出來數米遠。」
下意識的,呂安平加快了腳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