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庭華端著酒杯，雙眼卻看著秦昭，久久不動：「想來秦相，定是有要事相告吧？」
「太子聰慧。」秦昭終於慢慢地道：「太子可知道，本相心中最在乎的，是什麼嗎？」
戚庭華心神不由一凜。
「本相這一生，最得意的不是榮華富貴，更非祿祿功名，只膝下一女。」
「一女？」戚庭華不一愣：「秦相膝下，不是有兩個女兒嗎？為何……」
「這個嘛，算老夫偏心，厚愛長女——如晨自小失去母親，所以本相未免嬌寵些個，因為嬌寵，所以晨兒的個性，怕是不太喜歡揣摸人心意那套，晨兒做什麼，向來都順著自己心意，譬如，嫁你為妻。」
戚庭華說到此處，不由微微頓了頓。
秦昭右手端著杯子，一聲歎息：「太子或許不知道，本相曾不止一次問晨兒，是否後悔嫁與太子。」
「那，晨兒如何回答？」
「晨兒都說，不後悔，無論太子如何對她，她仍然會以珍愛之心對待太子。」
「珍愛……之心嗎？」戚庭華喃喃。
「是的。」秦昭無比肯定地點頭：「想來太子也看到了，這些年來，無論宮中風雲如何變幻，晨兒從來就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太子的事。」
戚庭華驀地屏住呼吸。
「本相如此說，太子可有什麼反駁之處嗎？」
戚庭華久久地沒有言語。
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太子的事……
「聽著，戚庭華！」秦昭忽然霍地站起身來：「就算你不愛晨兒，那麼，請你看在她一片赤誠的份上，也請不要傷害她！本相，只有這樣一點請求了！」
秦昭說完，後退兩步，曲膝跪地，朝著戚庭華叩下頭去。
「秦相快快請起。」戚庭華伸手將他扶起來，眸色柔和了許多：「秦相之言，本宮謹記於心，只是眼下，本宮也有本宮的難處，想來秦相明白，宮中情勢複雜，本宮尚不能自保，又哪裡有餘力，去保護如晨呢？」
「太子的意思……」秦昭微微沉吟。
「本宮沒什麼意思。」戚庭華抬起手，細細地撫摸著指上的戒指：「相爺乃慈父，所有的願望，不過是自己的女兒過得好些罷了，可是相爺也該明白一點，在這個世界上，掌握權勢的永遠都是男人，一個女人的命好不好，關鍵得看她的丈夫。」
秦昭的臉色有些僵。
對於戚庭華的每一句話，他心裡那叫一個清楚明白，就像吞了一劑中藥，又苦又澀。
「相爺。」戚庭華站起身來：「本宮就一句話，本宮在，晨兒就在，本宮若是不在了，那晨兒也就……」
「太子！」秦昭霍地站起身來，眼裡突突地往外冒著火：「太子這不是——」
「不是什麼？」戚庭華的語氣再平靜不過：「相爺可以自己掂量，相爺願意幫本宮，本宮自然高興，相爺若是不願幫本宮，本宮也會有別的法子。」
「你——」
「相爺珍重。」戚庭華說完，甩開步子就朝外走去，秦昭站在原地，氣得臉色有些發青，過了許久方才慢慢地平靜下去。
雖然只是再淡若春風般的一擊，秦昭卻感覺戚庭華的言談舉止之中，都像隱藏著萬鈞雷霆，一不小心便能引炸。
秦昭不由微微瞇縫起雙眼——他感覺，自己往日對戚庭華的判斷有些失誤。
秦昭呆愣愣地坐在涼亭裡，只覺得冷風從四面八方吹來，灌得他的心陣陣發冷，說不清楚是為什麼。
戚庭華平靜地走著，眼裡有一種志在必得，不，是已經成竹在胸的把握，可是他表面上卻絲毫都沒有流露出來。
眼下宮中的局勢，就像一池靜水，乍看之下無波無瀾，若然投一塊石頭進去，那這場戲，可就好看了。
但這些，卻不是他戚庭華想要看到的，他戚庭華想看的，是另一些東西，那些潛伏在暗處的，蠢蠢欲動的東西，會在某個時刻跳出來，將人撕得粉碎。
上一個是你，下一個便是我。
不過這會子功夫，各人都有各人忙的，沒有人有功夫來搭理他。
緊閉殿門，戚庭華拿出筆墨紙硯，鋪排在桌上，開始一筆一畫地寫東西，那些他所在意的東西，所在意的人，所在意的事……
一樣一樣，利得清清楚楚。
仔細看去，秦如晨卻不在名單上，紙頁上出現的，是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戚庭華不由輕輕歎口氣，忽然想起，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看自己的小美人了。
霜兒……
念著這個名字，戚庭華的心不由悠悠一顫，那是內心深處最甜蜜的嚮往，最柔軟的感情，他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就要朝外走，一道黑影卻突兀閃出來，將他攔下：「太子，你去哪裡？」
「本宮去哪裡，難道還要和你交代嗎？」
「大變將至，任何一個微小的變化，都有可能導致乾坤逆轉，屬下，請太子三思。」
「你——」戚庭華霍地轉身。
「太子。」黑衣人重重地叩頭及地。
「你起來吧。」戚庭華一擺手，黑衣人起身，屏息而立。
戚庭華退回來，走到屏風前立定，腦海裡卻閃過伊人倚欄而立，楚楚可憐的模樣，不由得又是一陣心焦。
戚庭華忽然停下來，轉頭掃了一眼黑衣人：「本宮是出不去，也不能出去，那你是否能代本宮走一遭呢？」
「太子？」黑衣人微愣：「太子是什麼意思？」
「意思嘛，很明確，你去丞相府一趟，仔細看看，她過得好不好。」
「是。」黑衣人領命而去，戚庭華又怔了半晌，方才回到書桌後，拿起一本史冊，想要靜心研讀，不知道為什麼，卻始終無法集中注意力，最後歎口氣，放棄打算，起身下了丹墀，在殿中慢慢地走動著。
「皇兄！」殿外忽然傳來一個清朗的少年聲音，戚庭華先是一怔，繼而整顆心好似被陽光照亮：「五弟！」
少頃，一個身穿錦袍，面若冠玉的少年大步走進，眉宇間有著飛揚的得意：「皇兄，看我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