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墨,我好想你。」迷離失神的呢喃聲咬在齊傾墨耳邊。
「我在這裡,我也很想你。」齊傾墨揚著修長的脖子,白晢的脖子像極了優雅的天鵝,蕭天離留戀於此不捨離開。
月亮照在湖水上,平靜的湖面像是一塊寧靜的美玉,有著它自帶的溫柔顏色。湖邊一棵柳樹格外繁茂,垂落的柳條一直伸進湖水裡,隨著一圈圈蕩起的波紋起伏著,悄悄著越漂越遠,像是怕驚憂那一對久別重逢的情人。
重新把船翻了過來,蕭天離撿起兩人的衣服和毯子,用內力逼干了水份隨意搭在兩人身上,面朝星空躺在小舟裡,時光仿似在這一刻靜止住,歲月不會再走。
齊傾墨側身靠在蕭天離胸口,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蕭天離則玩弄著她披散在自己手臂上的長髮,不時輕吻一下她光潔的額頭,或者捉弄一下她覺得害羞的地方,齊傾墨或嗔或惱的嬌喝聲在他聽來都是最美妙的仙樂。
兩人靜靜望著滿天的繁星倒影在湖面上,而他們與這艘孤舟大有游曳在銀河裡的感覺,當真是滿船清夢壓星河的妙景。
「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蕭天離心滿意足地歎息一聲,不管她是不是欺騙了自己,不管自己曾經過得多麼痛苦,她還活著這件事,就足以原諒一切磨難。
齊傾墨鼻頭一酸,伸出手撫著蕭天離的胸膛,有些令人絕望的事,她卻不知如何開口。
握住齊傾墨的手,蕭天離笑了笑,抱住齊傾墨的肩頭,滿是期待地問道:「我們的孩子呢?是男孩還是女孩,取名字了嗎?」
齊傾墨便在瞬間慘白,連嘴唇都退去了血色,猛地坐起來,驚慌失措地看著蕭天離,哆嗦的雙唇說不出話來。
蕭天離好像明白了什麼,臉上的笑容漸漸剝離,望著齊傾墨失去血色的臉龐,低聲問道:「發生了什麼?」
「沒了,孩子沒了。」齊傾墨發抖的聲音帶著後悔與內疚細細弱弱地說到,甚至不敢多看一眼蕭天離的臉。
蕭天離合上還要發問的雙唇,孩子沒了,最痛苦的人是齊傾墨,而且一定是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他不能再問下去,因為那是齊傾墨的傷疤,輕易不能碰。
抱住齊傾墨清瘦嬌小的身體,輕撫著她光潔如絲的後背,低聲安慰著:「沒事的,媳婦兒沒事的,你還在就比什麼都好。」
「有事,蕭天離,有事啊,那是我們的孩子,可是我沒有保住她,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離開我的,蕭天離,我對不起你,連個孩子都保不住,對不起。」齊傾墨說話已經語無倫次,承載不住淚滴的眼睛裡滿是撕心裂肺的傷痛,那些積壓得太久的痛苦驟然得到釋放,悲傷的情緒像風暴從她心底往外肆掠著,快要擊穿她本就孱弱的身體。
齊傾墨頭埋在他胸膛無法抬起來,壓抑著的低低的嗚咽聲抽抽嗒嗒,滾燙的淚水流在蕭天離胸口的肌膚上,灼得他遍體生疼。
怎麼可能真的如表面上看到的那樣毫不難過呢?怎麼能真的半點怨怪也沒有呢?怎麼可能不悲傷不痛苦?那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啊!
前世她死而復活失去的是孩子,今生死裡逃生,失去的還是無辜的腹中子,作為一個母親,齊傾墨遭受的痛苦豈是常人能想像?
只是她有苦不能言,並非她逞著堅強不肯說,而是無人可以講。
柳安之本就心懷愧意,怎麼忍心再告訴他自己失子之心有多痛?讓他跟著徒增痛苦嗎?瑾諾在用盡全力替她打造一方無憂的世界,誰捨得去打破那方夢境般的天地,看瑾諾的煞費苦心毀在她一念之間?
所以她誰都不能說,揣著滿腔掙扎笑顏若春花,眼看著那些無形的刀子把她的心割裂得體無完膚,卻不能也不敢動聲色,裝作若無其事釋然豁達的模樣。
她的那些苦,又能對誰說?
好在蕭天離是懂她的,一眼便能看穿她的偽裝,戳破她比紙還薄的笑顏,於是他會心疼。
「沒關係,媳婦兒,只要你還在別的我們都可以再重新爭取,人在,就什麼都還在。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早該帶你離開的,是我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蕭天離緊緊抱住齊傾墨,彷彿這樣哭喊著對不起的齊傾墨下一秒便會消失,突然升起的恐懼讓他有不祥的預感,這感覺讓他有去年在雪地裡聽聞齊傾墨噩耗的同樣感受,這簡直讓他怕得不敢面對。
齊傾墨胸口像是被碾壓著不能呼吸,緊緊靠在蕭天離身上呼吸都覺得困難。
蕭天離撫著她的後背順著氣,呢喃的情話在她耳邊,哄著她一點一點平靜下來。
「你……是不是還有事沒告訴我?」蕭天離輕聲問道。
埋首在蕭天離胸前齊傾墨看不清是什麼表情,只是身子微微一僵,然後輕輕搖頭。
「沒有就好,以後我一步都不會離開你了,我們還可以生很多很多孩子,我們看著他們長大,教他們讀書寫字,不難過了好不好?」蕭天離像哄孩子一樣哄勸著止不住淚的齊傾墨,一聲溫柔過一聲,恨不得將齊傾墨融化在無邊的柔情似水裡。
「……好。」沉默半頃的齊傾墨輕聲應答,抬起濕漉漉的眼睛,望著蕭天離,勉力一笑:「我累了。」
「睡吧,我守著你。」蕭天離扶著她的肩膀抱著她緩緩睡下,看著她哭得通紅的眼睛,眼角還帶著淚。
他雙手幾番輾轉替她擦盡淚滴,緊擁佳人入懷,輕若羽毛熱似烈火的親吻烙鐵般印記在她額頭上,抬頭他望著漫天星辰,目光深邃如謎。
不管曾經發生了什麼,錯過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既然有多一次的機會,那他無論如何都不會鬆手了。哪怕前路儘是荊棘,他不在乎重開天地!
一葉小舟搖搖晃晃悠悠,飄蕩在分不清是粼粼湖水還是倒轉星河裡,安安靜靜悄悄,靜好時光似夢來。
「一個人喝酒豈不苦悶,不妨一起?」來人是柳安之,對邀為瑾諾,看地上的酒罈,他已經一個人喝了不少。
瑾諾伸手,柳安之提著酒入座。
無憂宮從來沒有這麼孤寂冷清過,這座被世人稱作仙宮的瓊樓玉宇,自打齊傾墨住進來之後,無憂宮便真的無憂無愁,彷彿只要她在這裡,這裡便是仙宮,無人世愁苦。
那株凌月花依然開得很好,在月光下泛著柔柔的光,只是賞花人將不在,瑾諾舉杯,與凌月花一敬。
「你不是最討厭做強迫齊傾墨的事情的?怎麼這一次卻引蕭天離過去找到她?」柳安之自斟一杯酒,放在唇邊卻不喝。
「因為這件事並沒有強迫她,反而是她想做卻不能做的。」瑾諾與他碰杯一笑,那樣如清輝般的月光下,他笑起來像是自內而外的散發著柔光,似謫仙,如菩薩。
「你說,她還會跟蕭天離走嗎?」柳安之抬著酒杯望著外面的月光如銀似霜,神色寂寥。
瑾諾已是第二杯:「人走不了,心卻一直沒離開過,柳安之,你著了道了,這麼簡單的事卻想不明白。」
柳安之自嘲一笑,放下那杯未動過的清酒:「我是著了道。但總比你什麼都看得清楚明白卻無能為力來的好。我寧願走火入魔,看不清近在眼前的事實,糊塗懵懂地她去哪裡我就跟到哪裡,不問前路不問緣由,瞎了眼死了心地跟著,不管是刀山火海我都不離開,管他蕭天離在不在。我知道這是執念,可我不想醒。但是瑾諾,你不行,你比我聰明,你承擔的也比我多,你注定只能遠望,而不該守護。可是你已經在拿整個宣遙國做賭了,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你都不能否認有齊傾墨的因素。瑾諾,真正著道的人是你。」
杯酒手中停,瑾諾不敢抬頭應,只有微顫著的手指洩露了天機。
「瑾諾,你們三個都是聰明人,都比我聰明,可是你們在下一局拿天下蒼生做賭注的豪棋,這一局若輸了,你知道意味著什麼。」
柳安之起身拂袖而去,一襲白衣在月光下,從始自終,世間唯他出塵不染。
那時與齊傾墨初識在神醫館的傲氣神醫柳安之,那個一臉冷氣不肯向任何人低頭的柳安之,跟著齊傾墨輾轉三國浪跡天下的柳安之,唯一不曾變過的是他永遠用最單純的眼光去看這複雜的世界。
人若不貪心,便容易滿足。柳安之不在乎天下歸於誰手,也不在乎齊傾墨最後跟誰結百年之好,他只想在她身後守護著,正如她是聖女,他是守護者,不離一步,以命擋災,他死,她都不能死。
這就是柳安之的全部,可憐的全部。
瑾諾棄杯執壺,酒水清亮入喉。
他知道,出了無憂宮往宮外左邊那邊街走三里路,會到雙鴛湖,湖上有一隻小船,船上有他以前替齊傾墨備下的薄毯,薄毯上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他名義上的妹妹,心底裡的愛人。
瑾諾怎麼會沒有私心,她恨不得齊傾墨永遠不要記起蕭天離,真的不想見蕭天離。可是她眉間的愁眼裡的憂,她為他擔心為他著急的一舉一動,瑾諾都一絲不落看在眼中。她放不下蕭天離,不管蕭天離負她多少回,傷她幾百次,她始終放不下。
他想把齊傾墨一輩子留在自己身邊,編織一場盛世華章的夢境,沒有災難沒有痛苦,可那是齊傾墨啊,一隻應該浴火展翅的鳳凰怎麼能變成金絲雀?不管他用盡多少力氣,始終是留不住。
留不住,倒不如放手吧。
自欺欺人了這麼久,他知道這場脆弱的謊話再也編不下去,以騙不了齊傾墨,更騙不過自己。他只好親手戳破這一場美如夢幻的泡沫,看它們裂碎在半空,繽紛熱烈,殘酷歡喜,流血慶祝。
溫潤如玉的瑾諾啊,他的笑容依然那般溫暖慈悲,憐憫的眼神依然讓人覺得親切可靠,那一尊玉菩薩,始終含笑看著世人,誰都可以依賴他,誰都可以傷害他,他笑著寬容著接納著一切,認真地做著最年輕的國主,保護著這一片最富饒的土地,最善良的子民,他是瑾諾啊,人們便覺得他不該有其它的模樣。
他只能是瑾諾的模樣。
你看當風拂開他臉上的笑容時,才能看清他笑容之下的悲傷面孔來。
他不是真的菩薩,他當然有喜怒哀樂,他會難過,會傷心,會痛苦,只是他所有的情緒都用微笑來表達。
這是才是瑾諾,人們看不見的瑾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