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時常有人打掃清理,但長年沒有人住的房間仍然充滿著死氣,齊傾墨環顧四方,發現聖女所住的房間也並沒有太多奢華之物,反而極為簡單,清簡的屋子裡盈繞著淡淡的香氣,這香味是原木之香,很是清醒。
「聖女的平日便住在這裡。」柳安之打開窗子,讓新鮮的空氣流通進來。
齊傾墨指尖劃過屋子裡的桌椅,想像著當年娘親是不是坐過這把椅子,在這張桌子上泡過一壺清茶,翻過一卷舊書。
「柳江南還有什麼是沒有告訴我的。」齊傾墨依舊喜歡坐在窗下,巧在這屋子的窗子下方就有一把竹椅。
柳安之看了墨七一眼,顯然很不信任她,墨七卻視若無睹,不肯退出去。
「她以後會常在我身邊,你也不必再避著她。」齊傾墨說道,她雖然不是很希望有一個人時時跟在身後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但墨七既然是蕭遙派來的人,那就是值得信任的人,既然趕不走,那就早些接受好了。
柳安之倒不是因為墨七是臨瀾國的人所以多有防範,而是對於墨七本身的不喜,但既然齊傾墨都已經發話了,他也不再多做戒備,開口說道。
「我父親是在二十年前接任族長的,那時候族中沒有聖女,族人對未來充滿了恐慌和害怕,他這個族長做得並不輕鬆。後來等族中安定之後,他出去了一趟尋找聖女,也就是你的娘親,可是一年過後,他也只是一個人回來,而且身體染上了頑疾。」
齊傾墨揮手:」連你也治不好?」
「那是一種蠱,他回族的時候,蠱已入心,我學醫的初衷也只是為了治好他,可是,時至今日我依然無能為力。」柳安之臉色黯然。
「種蠱之人是殷笑聞?」齊傾墨的聰明之處是可以將蛛絲螞跡巧妙地結合起來,得出正確的推論。
「什麼都瞞不過你。」柳安之苦笑:」不錯,的確是殷笑聞,你能想像嗎?他給我父親下蠱的時候才十二歲,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有這等狠辣心腸,絕非我能想像。」
「後來,你父親從被迫變成自願,殷笑聞絕對拿出了足夠多的誘惑,讓你父親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渴望和嚮往,你父親便將你送到了殷笑聞身邊,以尋找聖女下落的名義,其實是淪為人質。」
齊傾墨推測著當時的情況,但令人膽寒的是,她猜測的結論幾乎是真相。
「的確是人質,但也完全是,殷笑聞還在腹中時就中過一次毒,所以身體並不好,父親派我出去,也是讓我去替他治病。」柳安之恍惚一笑,自己的父親讓自己去給仇人看病,這種事情,也只有他才有幸經歷。
「為了替他治好舊症,你四處尋藥,其中一味藥便是子規啼,你去臨瀾國尋的那味子規啼,並不是救什麼愛人。」齊傾墨突覺荒謬,一直以來她都是憑著上一世的經歷在謀劃著這一世的事情,但誰能想到,上一世一個小小的誤會,讓她此生付出了如此沉痛的代價?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有什麼青梅竹馬的戀人!一直是你這樣說的,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從哪裡聽來的那些話,殷笑聞的病根積壓數十年,唯有子規啼替他梳洗經脈,清除舊毒才有可能徹底根治!」柳安之陡然暴怒起來,他一直不懂,齊傾墨為什麼非要認定他有著心上人,認定他奪子規啼是為了救那個子虛烏有莫名其妙的戀人,這讓他覺得不可理喻。
看著怒發沖沖的柳安之,齊傾墨並沒有解釋什麼,總不好說因為前一世的一個誤會,便將此事掩過,說起其它:」他是害得你父親心神不定的仇人,你為什麼要這麼用力救他?」
「因為操蠱之人就是他自己,如果我不幫他治病,他隨時都可以讓我父親痛得死去活來,幾欲發瘋,那是我的父親,你讓我怎麼辦?我能怎麼辦?真的眼看著他走火入魔,因病成瘋嗎?」
柳安之神色悲痛,多年來的壓抑和無奈逼迫得他幾乎快要崩潰,他甚至想過就這樣了此一生便罷,由著自己父親和殷笑聞胡作非為便罷,柳族的這些族人你怎麼就知道他們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呢?
可惜他遇見了齊傾墨,遇見了這個柳族尋了數十年的聖女和鳳血環,他便知道,命運的齒輪終究將他拉上了最不願意走上的那條路。
很久以前,齊傾墨就想到過,這樣一個年代,沒有任何人傑可以置身事外,潔淨無垢,這其中包括柳安之。
只是她沒有想到,柳安之非但無法高潔如蓮,反而深陷泥沼。
齊傾墨淡淡地看著柳安之,眼中看不出是什麼神色,並沒有令人動容的憐憫原諒,也沒有鵲應剛死之時的悲切恨意,她只是淡淡地看著他,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你還幫殷笑聞做過多少事?」齊傾墨要將當初留在臨瀾國的所有疑惑都問個明白,只有明白了那些疑團,她才能在青沂國這把刀尖上跳舞。
「我是以柳族族長之子進入皇宮的,所以臨瀾國的皇帝對我十分客氣,一開始知道你是聖女和鳳血環的下落之後,我便叫你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也不要接受鳳血環,我本意想著,像鳳血環這等噬血邪惡之物就這樣永遠從世間消失好了,你也不必回什麼柳族,做什麼聖女,更不會像往年的那些聖女一樣,早早死去。」
「後來呢,為什麼殷笑聞還是知道了。」齊傾墨並不懷疑柳安之的這些話有假,因為最初的柳安之的確是反覆再三告誡自己不要接觸鳳血環,只可惜,當時的情況哪裡容得齊傾墨去想到這些事情。
「我不清楚,臨瀾國皇帝壽宴的時候,他去神醫館找過我,讓我盡快把你帶回青沂國,可是當時的我還在妄想能不能讓你永遠不知道鳳血環的秘密,永遠不發現自己的身份,鳳血環是不是就可以永遠沉寂下去,就像這過去的百年一樣。」
「再後來你得到了子規啼,怕引起我的懷疑不得不提前離開臨瀾國,將藥草送回青沂國,替他治病,而我依然愚昧可笑地當你是最值得信任的朋友,渾然不知,我早已成了你們眼饞的一塊肥肉,只想著如何下手。」齊傾墨自嘲一笑,她鮮少有看錯人的時候,柳安之只怕是她看得最錯的一次了。
「你不要這樣說話好不好?我不想傷害你的……」柳安之的聲音低沉瘖啞,難以抑制的悲傷得不到釋懷,齊傾墨每一次的冷諷都讓他遍體鱗傷。
「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我來青沂國是為了什麼,你不會不知道,你也應該清楚,我對於所謂柳族,所謂傳承,所謂守護並不關心,也毫無感情,我從來不是一個有著多餘同情心的人。」齊傾墨粗暴地打斷了柳安之悲傷的情緒,她不需要任何道歉,只需要足夠多的力量,可以報復所有將她曾經置於死地的人。
那一場連她也始料未及的宮變刺殺,殷笑聞是主謀,僅此一點,就使齊傾墨絕無可能與他站在同一個立場上,她來青沂國,是來報仇的。
而當年殷笑聞暗中支持蕭天越奪皇位,無非是看中了蕭天越的毫無野心,對這天下沒有半點想法,當蕭天越成為皇帝之後,殷笑聞吞併三國一統江山的宏偉想法,才有可能得以施展。
如果是蕭天離,同樣對天下有著狂熱情懷的蕭天離,殷笑聞就會棘手的得多。
好在,不管他曾經做了多少事,費了多少心,臨瀾國最後勝利的人依然是蕭天離,只是這場勝利來得太過慘烈了一些罷了。
「柳安之,我們再來做筆交易。」齊傾墨抬眼,眸光內斂,帶著算計的眼神看著柳安之,再無當日的那份信任。
「何來交易,你明知你讓我做什麼,我都會做。」柳安之深知是自己欠齊傾墨太多,豈敢再奢望半點齊傾墨的寬容?
「我幫你救你父親柳江南,你幫我對付殷笑聞,事成之後,我們兩清,如何?」
這是一場並不公平的買賣,但柳安之幾乎沒有思考半分便點頭答應。
看著柳安之離去的背影,一直在旁邊聽著的墨七發出嘖嘖地聲音,冷笑著說道:」齊小姐果然非比尋常,這樣無恥的事做起來也順手得很,你無非是在利用那個姓柳的對你心懷愧疚,頗有情意,所以才敢這般對他。」
齊傾墨並沒有反駁,反而很是坦然地說道:」你說的都不錯,我的確卑鄙,但有一點不對,柳安之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被人利用的人,哪怕是我。」
「什麼意思?」墨七剛才從頭到尾聽得分明,柳安之明明被齊傾墨利用的那一方才是。
「他是心懷愧疚,所以他想找一個方式來彌補我,修補我們之間的裂縫,所以他選擇這種看似自我犧牲的方式來成全我的無恥和卑鄙,等著有一日我可以明白,他對我的一片真心。」齊傾墨望向窗外,神色寂寥,殘忍地說道。
「墨七,如果你真打算跟著我,就要習慣我對人性這種東西的刻薄和冷漠,人都是自私的,就像你看似為了平遙將軍不顧一切犧牲自己,不遠千里來到青沂國,替他保護我,其實是聽從了你內心自己的意願,但你卻希望別人對你這份意願心懷感激。」
她閉眼,冷笑:」你也是自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