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閣的氣氛凝重到了極點,連最輕細的聲音都能讓人神經崩潰,所有的人都緊繃著面孔看著齊傾墨,齊傾墨額頭鼻尖全是細汗,嘴唇抿出一條剛毅的直線。
她面前已經寫滿了三張紙,全是蠅頭小楷,用的是鵲應的字跡,大家都在等著齊傾墨開口說話,給他們一個解釋,一個讓所有人都信服的合理的解釋。
今天晚上細雨閣的人明明沒有特別的任務,但都已經聚在了廳內,等待著一個可能永遠不會來,也可能隨時到來的命令去做某些事情,諷刺的是,到底是什麼事,他們沒有一個人知道。
只是蕭天離憑著直覺,他相信這些人一定用得上。
鵲應和顏回一回到細雨閣,鵲應的第一句話就是:「成了。」
「很好,備馬車!」齊傾墨快速收好桌上的紙張放進衣袖裡,依然用那副平靜的淡漠的聲音,用微快的語速吩咐道。
蕭天離沒有半分異議,馬車很快準備好,一路聽著齊傾墨指的方向,來到了城西十里處的一處破屋前,齊傾墨坐在輪椅上,面對著那扇輕輕一推就能打開的破門,卻沒有動,反而看向了蕭天離,朝他露出這一整晚的第一個笑容:「你不是想知道我做什麼,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蕭天離心裡只有一個隱隱的猜測,但是當他真的看到屋內的東西時,仍然震驚得難以自持。
整整一百個箱子分門別類,整齊地碼在破落的屋子裡,堆疊起來的箱子沉默著,深暗的箱子顏色沉重無聲,無言中透出一股安靜卻又逼人的氣勢,似乎要突破這屋頂衝出去一般。
「這是齊治的東西?」蕭天離並沒有著急打開箱子,而是反問著齊傾墨。
「對。」齊傾墨也不再隱瞞。
「為什麼你會知道藏在哪裡?」蕭天離眼中有隱隱的怒氣,這些東西有多可怕他跟齊傾墨一樣清楚,他很生氣,生氣齊傾墨一個人擔著這麼大的風險不肯告訴他!
齊傾墨拍了拍輪椅扶手,鵲應懂事地推著她往裡走去,一直到了箱子圍成的方形空地中間才停下來,略微鬆下了心神,淡淡說道:「你們都進來吧。」
依次進來的人是青微,泠之繼,還有換了一身乾淨衣裳的顏回,以及細雨閣的一些骨幹,這些人都屏著氣,不敢主動發問。
齊傾墨沒有先回答蕭天離的問題,而是問著青微:「那日我們查到齊治八處藏有髒物的地方,其中一處是兵器,被我們劫走了,還剩下幾處因為沒有把握斬草除根,所以擱置下來,只讓平遙王爺幫忙監視著,此事你們可都還記得?」
蕭天離面色有些不自然,如何能不記得,因為這事兒齊傾墨與青微發生了分歧,他選擇相信青微,結果害得齊傾墨大年夜的一個人獨守空房,第二天又孤身戰土匪,這要是不記得,齊傾墨非得扒了他一層皮。
倒是青微很坦然,對於過去的事認錯認得乾脆,放下也放得利落:「是,只是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那七處的人手和物件在一夜之間全部失蹤了。」
「對,我們很奇怪,那些東西到底是在怎麼在平遙王爺的眼皮底下失蹤的。」泠之繼點點頭,那件事她是從頭到尾都在參與的,所以記憶更為深刻一些。
「他們是怎麼將東西運走的,連細雨閣都查不出來,我就更不可能查出來了。」齊傾墨聲音低沉下來。
「後來,這批東西就像是平白消失了一般,不管我們傾注多少人力物力,都再查不到半點痕跡。」青微眉頭一皺,看上去百思不得其解,那查來查去都查不到的東西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顏回苦笑一聲:「我們自然查不到,誰能想得到齊治把東西藏到了水底下。」
然後顏回將今日所見所聞從頭到尾又細細說了一遍,說的人或許已經不再震驚,但聽的人卻極為動容。那神出鬼沒聞所未聞的黑羽騎,水下的城堡,城堡中的士兵,古怪的呼吸之法,無一不令人訝異難解。
蕭天離聽罷,望著齊傾墨不動聲色的面容,他有些挫敗的感覺,她何時已經有了這樣強大的一支力量,而自己毫不知情?
「其實並沒有你們想像中的那麼神奇,齊治他的私兵有五百之叢,分為兩班輪值,每兩個時辰在水底換一次班,白天的時候偽裝成漁民,晚上就直接在岸邊起來。其實他們在水下並不需要多強的戰鬥力,畢竟誰也不知道繞城河的水底下會藏著這麼大一個秘密,他們只是看守罷了。」
齊傾墨纖長白皙的手指撫過還帶著潮濕的箱子,嘴角邊泛起一絲嘲諷:「他對自己做的事,一向很有自信的,所以他並不認為會有人找得到。」
「那你是怎麼找到的?」蕭天離問道。
「不是我找到的,是黑羽騎。」齊傾墨便承認得坦蕩,的確是黑羽騎的功勞,她並沒有幫上多大的忙。
「黑羽騎到底是些什麼人?」蕭天離終於問到了最關心的事情上面。
齊傾墨卻是歪頭一笑:「我也不知道。」
蕭天離語塞,憋著氣深深吸了一口:「那你跟他們是什麼關係呢?」
「從來都是他們主動聯繫我的,要論關係,最多算個合作關係吧。」齊傾墨說起大話眼也不眨一下,煞有介事的樣子。
蕭天離還要說什麼,齊傾墨已經先他一步打斷:「你怎麼不關心一下齊治的那五百私兵是什麼人呢,今天晚上最多只死掉了三百人,還有兩百人不知藏在何處,你就不擔心嗎?這些箱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你也不關心嗎?齊治知道他的寶貝不見了之後,會做些什麼事,不應該才是關鍵中的關鍵嗎?」
讓她這一連串的問題反問得說不出話來,蕭天離終於認命般的承認,齊傾墨就算是她自己後方那塊天要塌下來了,也不會讓自己伸出一根手指頭相助,她太好強。
可是蕭天離不知道的是,有些事,不知道的人遠比知道的要安全。
便在此時,一直沉默的青微突然說道:「屬下愚見,但我覺得此事如果連自己人都瞞著,便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實力到底如何,所謂知己知彼更是無從談起。對付起外人的時候總會有各自為營的可能,說不定還會誤了彼此的大事,所以我也很好奇黑羽騎到底是什麼,竟可以瞞過細雨閣的人手。」
齊傾墨笑看著她一臉凜然的樣子並不說話,示意她繼續講下去,青微讓她看得有些不自然,但還是鼓起勇氣說道:「這樣一支隊伍,如果被人誤會是爺的手下,那皇恩便是再浩蕩也躲不過殺頭之罪,而且聽顏回說,他們殺傷力極強,若沒有一個領頭人物,以後不知會不會壞事。」
「你的意思是叫我把他們引出來,然後讓寧王爺將他們收於麾下嗎?」齊傾墨笑得好整以暇,似乎聽到了什麼笑話。
「這樣不好嗎?」青微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爺向來御下有方,細雨閣又最擅掩藏之事,在爺的手底下,他們肯定不會被發現,大家都會很安全,而且這樣一支助力,於大事極有幫助。」
「好?好在哪裡?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嗎?知道他們幫我們的原因嗎?你就這麼有自信掌控得住他們嗎?你問問顏回在細雨閣裡有誰能統領那一千如同幽靈一樣的人物?細雨閣查不到他們的來龍去脈,難道要怪他們太過神秘,而不自檢是不是自己做不夠好嗎?換言之,如果這一千人是蕭天越的手下,你細雨閣這失職之罪會引來多大的滔天大禍你知道嗎?我還沒問你,為什麼查不到齊治這些東西的下落,你這是反要責怪我為何不提前告訴你們黑羽騎的存在了嗎?」
屋子裡的空氣像是被人擠了出去,破屋像是一口麻袋在慢慢勒緊,逼得人喘不過氣來。齊傾墨的聲音並不大,甚至很低沉,但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有力,在沉寂得如同死水一般的破屋裡,咄咄逼人,擲地有聲,挾著那些箱子透出來的威勢,重重地砸在青微身上。
並非她對青微有所不滿,也並非她故意要擺架子凌駕於青微之上,而黑羽騎的存在太過特殊,她有義務,更有責任徹底斷了青微和蕭天離的念頭!
所以她說出來的話極狠,極剜心,深深地刺痛了青微的心,逼問得她臉色青白,眼眶含淚,張合著嘴唇卻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算了算了,既然你不想說,不說便是了嘛,何必言出傷人。」蕭天離連忙出來打圓場,擋在青微面前。
鵲應冷笑一聲:「寧王爺何不說是青微姑娘逼人在先?我家小姐反駁幾句怎麼就成了言出傷人?」
「我……」蕭天離對鵲應這丫頭實在半點辦法沒有,她時時刻刻都像是被惹怒了的惡人,凶悍地保護著齊傾墨。
「夠了,開箱!」齊傾墨重喝一聲,止住了這一場毫無意義的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