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兩天,宮中傳出鄭才人病了的消息。
雖說鄭才人現在的地位已大不如前,但畢竟是曾經的皇后,而且蕭天越現在還坐在東宮太子的位子上,太醫院倒也不敢隨意敷衍,鹹魚都有翻身的時候,誰知道太子這條鯉魚會不會哪天躍了龍門,擺脫如今這種尷尬的處境?
於是太醫院裡派出了當初深得鄭才人喜愛的張太醫前往診脈,細細一條繩子從帳後伸出來,鬍子花白的張太醫仔細診著脈,半晌過後才起身說道:「才人小主許是夜裡染了些風寒,又憂思過多,導致氣血不暢,淤積於心,老臣開兩副方子,鄭才人按時服下便可痊癒。」
「張太醫。」帳後傳出鄭才人虛弱的聲音,略帶了幾分柔弱之感:「我這宮裡難得來個人,張太醫陪我聊聊吧。」
張太醫哪敢不從?心驚膽戰地應下,垂首站在帳外。
當年鄭才人在宮裡暗中不知打了多少嬪妃的胎,害死了不知其數的無辜胎兒,又餵那些個女人喝下了不少絕後的藥,都是這位張太醫一手操辦的,其醫術之高令人讚歎,其手段之狠也使人膽寒。
如今皇后倒了台,成了不受皇帝喜歡的才人,他天天懸著膽子過著日子,生怕哪天自己也遭了殃。
現在跟鄭才人這麼輕聲細語的說著話,只期望著外面不要又生出什麼事才好,不然這顆腦袋就真的要保不住了。
這一聊竟是聊了一個時辰之久,張太醫後背全是汗,這一把年紀了還要受這種驚嚇實在不好受。
從鄭才人的留月宮出來,張太醫便直接去了皇上那兒,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臣已年邁,老眼昏花,只怕不能再服侍皇上了。」
皇帝看著跪在下方的張太醫,臉上看不出什麼他在想什麼,過了許久之後問道:「你之前是服侍鄭才人的是吧?」
「回皇上,蒙鄭才人抬愛,正是。」張太醫心肝一顫,趕緊回話。
「鄭才人這兩天身子不爽,你以前既然是服侍她的,就先留兩天,等她身子好了再說吧。」皇帝語調平平,實在聽不出喜怒,但卻是斷了張太醫想趁早脫身的想法。
「老臣遵旨。」張太醫叩謝過後,輕手輕腳地退出了大殿。
一來到殿外腳下一軟,竟是差點摔了一跤,常年服侍皇帝的老太監趕緊扶了一下,問道:「張太醫這是怎麼了,怎麼滿身是汗?」
張太醫苦笑:「不瞞陳公公,我這被龍威所嚇的。」
老太監呵呵一笑:「皇上仁慈,張太醫這是太過緊張了,鄭才人的病若不嚴重,治好了就是了。」
張太醫心思一動,知道這位陳老公公跟著皇上已經有數十年了,對聖心的揣測遠比自己這些人強,竟是作了一揖低聲求救:「陳老公公,您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求您給下官指條活路。
老太監連道不敢,扶著張太醫站起身來:「張太醫這是哪裡話?老奴只不過是個閹人,豈敢受您一拜?」
「陳老祖宗,您倒是跟我說說,皇上到底是想救活鄭才人,還是不想?」張太醫聲音壓得極低,湊在陳老公公耳朵邊上問道,鄭家已經這樣了,太子的身份只差也岌岌可危,再加上宮裡頭之前失火大家都猜測是鄭才人所為,才惹怒了皇上,將她趕到了留月宮住,可憐的張老太醫實在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想讓鄭才人活著,還是早些歸天。
陳老太監趕緊退了兩步,正色道:「張太醫這話怎麼說的,宮裡頭的貴人病了自然得治好才是,張太醫您這話說出來可是要掉腦袋的!」
張太醫一愣,明明陳老太監將自己剛才作揖時偷偷塞過去的銀票收了,怎麼收了錢不辦事不說,一句痛快話也不給?不由得有些惱怒,正欲追問,又聽到陳老太監說道。
「老奴知道張太醫您為難,但是,鄭才人這一病也不知要病何年何月去,張太醫若真想早些辭官回鄉,只怕要多費些心思才好。」
說罷,陳老太監帶著後面托著吃食的小太監們留下一臉呆滯的張太醫,灑洒然地進了大殿,給皇上送點心去了。
待得點心端上來,陳老太監喝了口水漱了口,又拿著銀筷一道道點心試過了,才一揮拂塵,小太監們聰明地退出殿外,陳老太監將袖子裡的銀票掏出來恭敬地放到桌子上,正好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皇上,奴才的話傳到了。」
「嗯。」皇帝吃了一口小點心,鼻息輕嗯一聲,「你在宮中要打點,這些銀票留著吧。」
「多謝皇上賞賜。」陳老太監倒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又把銀票拿了回去揣進衣袖裡,皇帝也正是喜歡他這不造作的性子,才留了他這麼些年。
「這群老賊家底倒挺豐厚,這些年也不知道從宮裡拿了多少賞錢。」皇帝冷哼一聲,顯然張太醫這行賄的錢,在皇帝看來有點多了。也不知他是憤怒於宮中各種見不得光的手段,還是氣惱手底下的官員沒幾個乾淨的,神色很是不悅。
老太監依然只沉默地站在一邊,這種話不是他一個太監能搭得上腔的。
「以後試食這種事情交給別的太監吧,你一把年紀又跟了朕這麼多年,朕不想你哪天被毒死了。」皇帝突然說道。
「這是奴才的榮幸,不敢推辭。」老太監永遠不卑不亢。
「你啊。」皇帝沒有再說什麼,吃了點心喝了口茶,便埋頭於成堆的奏折中,從這個角度來說,皇帝的確是位好皇帝。
蕭天離這些日子沒事就往宮裡頭跑,不時跟皇帝說說話,下下棋,或者拿著些朝堂上的趣事說著逗皇帝開心,旁人看去,好一個孝順體貼的兒子。
但皇帝是不是這麼想的,就要另當別論了。
這日蕭天離正與皇帝兩人討論著一本詩集,蕭天越恰好來了,於是父子三人便邀著一起共進晚膳。
飯桌上的菜並不如何奢華鋪陳,皇帝並不是一個喜歡浪費的人,蕭天離熱絡給皇帝布菜,滿臉的慇勤,反觀蕭天越,剛沉穩莊重許多。
「這羊肉有點膻味兒。」蕭天離咬了一口碗裡的一塊手抓羊肉,皺眉道。
皇帝放下筷子,喝了口酒,沒有說話,反而看著蕭天越。
蕭天越瞭然,溫和地說道:「三弟,羊肉是不是有膻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什麼都容得下。」
這句話裡大有含義,什麼人才要做到什麼都容得下?那自然是皇帝,或者說是未來的皇帝了。
蕭天離像是沒聽懂這話裡的意思一般,只覺得這話有點掉了他的面子,不由得面色一窘,看著皇帝,哪成想皇帝已經起身說道:「朕吃飽了,你們兩兄弟多吃點。」
「這有膻味怎麼還說不得了?」蕭天離有些不痛快道。
蕭天越飲了口酒,說道:「三弟你深受父皇喜歡,自然說得的。」
「那倒也是。」蕭天離傲氣十足。
蕭天越起笑一笑,不再多說,往皇帝的書房走去。留得蕭天離在飯桌上拿帕子擦了擦手,將帕子往後一扔,正好落到後面陳老太監托著的盤子裡,面上浮上一抹莫測的笑意:「這道羊肉以後還是少上吧,我想父皇肯定是不喜歡吃的,只是啊,要容得下。」
陳老太監微微點頭稱是,細細收好那帕子。
「鄭母妃的身子如何了?」蕭天離剔著牙吐著殘渣,毫無形象風度可言,看得後方幾個小太監心驚膽戰。
「回寧王爺,未見多少起色。」陳老太監恭敬回話。
「嗯,在宮裡好生伺候著。」蕭天離說得好生瀟灑自在。
外人聽上去,蕭天離這話可不是一般的托大了,甚至有些狂妄囂張?這位陳老太監是誰,那可是皇上身邊的紅人,誰見不是要敬上三分?蕭天離這麼大大咧咧地跟他說話,簡直是變相地不把皇帝放在眼裡。
可偏偏那位老太監臉上卻毫無異色,依然規規矩矩恭恭敬敬應下來,旁邊的人不由得讚歎公公好定力。
類似這樣的事幾乎每天都在發生,蕭天離的胡作非為早已讓許多人替他擔心,但看上去皇帝對他的確萬分厚愛,無論多胡鬧的事,皇帝都容忍下來。倒是那位太子殿下蕭天越,越來越沉穩了。
鄭才人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張太醫天天往留月宮裡頭跑,急得滿頭大汗,方子不知開了多少,藥不知熬了幾瓦罐,可是鄭才人還是日復一日的消瘦下去了,精神越來越不濟,終日昏睡不醒。
蕭天越趁著這個機會認真地扮演著一個孝子,每日下了早朝之後都會來留月宮坐一段時間,陪鄭才人說說話聊解煩悶。
空蕩簡陋的留月宮裡極為清寒,到底都是濃濃的藥味兒,聞著便覺得苦澀難擋。但鄭才人卻不許下人開窗,似乎覺得外面的陽光於她而言極為刺眼一般。所以每次蕭天越來留月宮的時候都覺得這裡有種來自骨子裡的陰寒,若不是為了博一點名聲,他才不願意天天往這兒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