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便是回相府省親的日子。
鵲應跟泠之繼極能幹,早早備好了回門禮,全不用齊傾墨操心,由著鵲應把自己裹成個粽子一般,臃腫地上了馬車,馬車上蕭天離閉目養神,想來是這三天有些事讓他費不了少的心,齊傾墨也不問,看著馬車外面向後倒去的安靜景致,聊以打發時間。
從王府到相府其實並不遠,未過多久,便到了這前後兩世加起來生活了近三十年的相府大門外。如今的齊傾墨可是三皇子的側妃,又入宮面過聖,身份自然不可再同日而語,一干人等皆等在門外,眼見著那輛華貴精緻的馬車遠遠來了,早已躬身跪了一大片,在這雪地裡看著,極是凍人。
一番繁瑣的禮節過後,齊傾墨終於與蕭天離踏進了這相府的大門,只是進門一看,這偌大的相府,竟十分冷清,並且不吉利。
正是下雪天,到處都白茫茫的,相府裡頭又掛了些白幔,看著更是淒冷。
齊傾墨與齊治這一對口蜜腹劍的父女假惺惺行完禮後之後,齊傾墨說道:「三娘已去,父親節哀。」
三夫人的死並沒有往傳出來,只有一些極親近的人才知道,畢竟三夫人在齊傾墨大婚當晚死去,這事兒說起來,總有些怪異,對相府裡頭的名聲不好,而齊治平生最重的便是名聲。
所以這會兒齊傾墨大大方方說出這句的時候,便等於已經默認了三夫人是她送上路的,她並不介意這樣直白地跟齊治說話,反正齊治心裡一清二楚。
果然齊治眼皮子都沒有動一下,只說道:「多謝齊側妃關懷。」
這話說得,關係可疏遠了去了。
齊傾墨也不在意,看了兩眼停在偏堂裡的棺材,以及棺材前的靈位,想著這三夫人相比起姚夢齊傾人之流,算是個不錯的結果了,心中竟未起半分波瀾。
齊治剛把齊傾墨和蕭天離引進前廳,很不合時宜的,後院便響起了極為不雅,帶著曖昧味道的男子呻吟聲,齊治終於忍不住,略有些怨恨地剜了一眼齊傾墨。而齊傾墨只當沒看見一般,穩穩地端著茶杯,與蕭天離低聲了一句「這茶不錯,可以試試」,卻是全然未將齊治放在眼中。
「老臣有些事要處理,還請三皇子殿下和齊側妃稍坐片刻。」齊治拱手說道。
「父親請便。」齊傾墨自然知道齊治這是去看齊宇了,泠之繼打探回來說,齊治將齊宇用鐵鏈子綁了起來,又餵了他散盡力氣的藥物,齊治每日被關在屋子裡求死不能,只是一到六月飛霜的藥效發作之時,便忍不住發出陣陣令人面紅耳赤的聲音。
蕭天離撥了撥茶杯蓋子,好奇道:「齊治那老狐狸為何不殺了他,反而這樣圈養著?」
「因為這是齊治最後的獨苗了。」齊傾墨淡淡地說道,語氣全是冷漠,似乎她對齊府這家人,毫無關係。
「齊治完全可以再續上兩房妻妾,生幾個孩子。」蕭天離可不覺得這是一個十分好的理由,齊治一直不肯讓齊宇死去,這樣賴活於世,像齊宇那般高傲的人,倒比死了更痛苦。
「他等不了了。」齊傾墨的話幾乎殘忍無情,齊治已經老了,等不了十八年,再用心培養出另一個齊宇來,而且,如果齊傾墨沒有猜錯,齊治在宰相這個位置上坐得太久了,皇帝想給宰相之職換換姓了,所以齊治等不了了。
這也是齊治為什麼手腳這麼快向蕭天越表明心跡的原因,他必須盡快為自己找好後路,哪怕有朝一日皇帝真的要對他動手,有東宮那方在,他就還是一頭虎,無人敢小覷。
而齊宇,他怎麼捨得齊宇死去,齊家這近百年的基業他總要找人繼承下去,原本以為齊銘與齊宇兩人一文一武,是最好的配合,所以也未興過什麼另娶再生的念頭,只一心好生培養著。
哪曾想,小小一個齊傾墨卻害得齊府一家子,死絕了。
蕭天離何等聰明之人,只一轉眼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聽著後方那一聲聲**的喊聲,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初遇齊傾墨的時候,她身中情毒,卻死撐著一口氣保持清醒,曾經咬牙切齒說過。
「我要毀了宰相府,我要殺了齊家姐妹,我還要殺了太子蕭天越!」
那略帶嘶啞的聲音猶在耳邊,當時的蕭天離驚訝於一個小小的,手無寸的,毫無背景的小丫頭是向誰借了膽子說這樣的話,如今看來,從一開始,就是自己小看了她,只要是她想做的事,她拼盡生命,也會做到。
她的確殺盡了齊府姐妹,這宰相府不說毀了去,也把根基傷了些,看著這架勢,她也是真的沒準備放過宰相府。太子那邊,她總是尋找著一切可能的機會對蕭天越進行著打擊。她的確在一點點實現在著當初的話,眼見著成為現實。
實在是不懂啊,這個女人為什麼這麼恨這些人呢?
蕭天離拉起齊傾墨的手,奇怪為什麼她的手為什麼總是冰涼,歎了一聲:「齊宇,你打算怎麼辦?」
「自然是讓他好生活著。」齊傾墨笑得很溫柔,但笑裡的刀子寒光卻冷冷地閃著。
有的時候,對有的人來說,活著比死更痛苦。
柳安之的藥會讓齊宇生不如死地再活上一年,這一年裡齊宇會被一點點摧毀,一點點崩潰,一點點消磨生志,還有什麼事比得上這更美妙呢?
「帶你見個人。」齊傾墨起聲說道。
四夫人的院子裡那棵榕樹也凋謝了,枯零零的枝椏接著飛雪,更是寂寥。
屋子裡依然是淡淡的檀香,極有節奏的木魚聲漸漸傳入耳朵,四夫人依然是一手持著佛珠,一邊敲著木魚,嘴裡頌著佛經,她面前的菩薩仍然悲天憫人。
李婆婆沏了壺茶,茶香沖淡了不少檀香味,四夫人面色慈悲地看著蕭天離,點點頭讚道:「早聞三皇子清逸俊雅,如今一看,果然是人之俊傑,側妃娘娘好福氣。」
蕭天離很合適宜的清雅一笑,握著齊傾墨的手微微緊了一下,這位四夫人,他有些看不透。
「多謝四娘吉言。」齊傾墨很是清楚四夫人說話間的雲山霧繞,直接跳過這些有的沒的,開口說道:「當日我未留齊銘一命,如今將齊宇留給四娘,四娘可莫要說我狠心。」
四夫人眼皮跳了一下,抿了下嘴才悠悠說道:「想活的,你讓他死了,想死的,你卻讓他活著,你想我如何謝你?」
「活著總有希望,四娘這些天不也一直在找著法子醫治五哥嗎?」齊傾墨笑意不減,一雙眼睛卻直視著四夫人,未曾放過四夫人臉上半點神色。
果然,四夫人手中的佛珠多數了一顆,停了半晌才繼續轉動起來:「為人父母者,自然希望孩子們都健康無憂。」
「我今日來此,是想跟四娘說一句話。」齊傾墨目光一寒,語氣也冷了些。
「哦?」四夫人抬眼,卻是一副洗耳恭聽的神色。
「五哥的病,只怕不好治,四娘還是少操些心為好。」齊傾墨說完,靜靜看著四夫人,等著四夫人回話。
許久過後,茶已微涼,四夫人才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是老身多想了。」
齊傾墨的指尖在蕭天離掌心輕輕劃了一下,蕭天離立刻會意,溫聲道:「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府吧。」
「好。」齊傾墨點頭,又對四夫人請辭,幾番作揖,便退出了四夫人這個略顯陰寒的院子,又與齊治虛情假意一番,終是結束了這省親之行。
其實天色還早,才到晌午時分,蕭天離對著相府這一屋子人竟是連個像樣的謊話都懶得編。於是兩人決定棄馬車而步行,一路走回去,鵲應等人晃悠著馬車在後面遠遠跟著,也不靠近。
「其實齊宇既然是四夫人的兒子,她暗中尋藥也並不為過。」蕭天離並不是特別清楚齊傾墨與四夫人之間幾次並不太愉快的合作,只是從他的角度說道。
「如果她真的在乎兒子,就不會任由齊銘死在我手裡。」齊傾墨雙手抄在狐抄裡,踩在柔軟的雪地上,光禿禿地樹桿承不住太多積雪,籟籟而下地發著輕微的聲響。
「那她倒是個奇人。」蕭天離話雖這麼說著,但心裡卻接受得挺快,這世上什麼人都有,四夫人最多算是有些異類。
「她暗中作這些動作,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看來,她有些等不及我去做某些事了。」齊傾墨知道四夫人引起自己注意是因為鳳血環,她在催自己快點了結此間事項,去查鳳血環的秘密,竟與瑾諾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她一直不懂的是,四夫人到底握著什麼樣的秘密,又或者說有著什麼樣的身份,她對自己絕無半點溫情,可是面對自己把齊銘和齊宇往絕路上逼,又從不多說,這態度啊,實在曖昧得很。
兩人並肩站在雪地裡,看著遠方的銀裝素裹,竟都有些沉默,忽然蕭天離露齒一笑:「其實你何不換個方法,查查看當年四夫人到底是什麼人?」
蕭天離一語,點亮天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