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傾墨不作言語,執著酒杯半天沒動一口,右臂上的纏臂金像是一條冰冷的毒蛇,雖然漸漸被捂熱,但是卻依然讓人覺得遍體生寒。
或許在他人眼裡看來,齊傾墨有了今日在殿上的證明,以後那些中傷她的謠言就已不攻自破,是一件值得開心的喜歡,但在齊傾墨眼中看來,這一切不過是一場陰謀中的一環。
幾乎是不約而同的,她與蕭天離的目光對上,一個眼中淡漠如水,不帶半分情感,一個眼中千般情緒只能悄然嚥下,柳安之撇過頭不去看,明明兩人都對彼此有所愛意,卻偏要因為這俗世裡的許多規矩強行壓著。
坐在皇帝身旁的皇后忽然舊事重提:「皇上啊,齊家這孩子臣妾是越看越喜歡,怎麼好讓她這麼如花似玉的年紀還關在相府裡,皇上你既然疼愛這孩子,不如替她指門好婚事?」
齊傾墨眉頭一挑,到底還是來了,散了身子上的僵硬,懶懶伸出手支著頭,嘴唇處的笑意若有似無,這一回她倒要看看皇后他們又想打什麼主意。
皇帝看不出有何異樣,隨口一問:「皇后可有什麼好人選?」
「若是臣妾說想將這丫頭也要給太子,學娥皇女英一般,是不是太貪心了些?」皇后半開玩笑半說道。
齊傾墨睨了蕭天越一眼,他果然坐得筆直一臉殷切地看著皇帝。
皇帝哈哈一笑:「皇后莫非是要把宰相府的女子全給越兒要來?」
「臣妾也是說笑而已,哪能真把這些個好女子都霸著了?」皇后掩唇一笑,與皇上之間說不出的親暱甜蜜,「其實倒不如問問,這齊家小姐有沒有心上人?」
目光便齊涮涮落在齊傾墨身上,別人或許聽不出來,可齊傾墨卻知道,就在剛才皇帝和皇后你來我往的幾句話中,已然不知過了多少招。
從最開始皇帝賞纏臂金開始,就在為此鋪路,證實了自己的清白,後面這齣戲才好唱下去。不然要蕭天越再娶一個名聲壞透的人進府,那太子府可就熱鬧了。
皇后若真的沒想過要把自己嫁入太子府,就連最初那句玩笑話也不會說,蕭天越更不會在前些日子對自己施暴,為了得到鳳血環,得到宰相府,他們才不會在乎自己的想法和意願,同樣不會在乎的還有齊治和齊宇,甚至他們會主動把自己送進太子府,就像當初送齊傾人給蕭天越一樣。
後來皇帝的話是在警示皇后,皇帝可不會眼睜睜看著太子府跟宰相府徹底綁在一條船上,如今自己還在宰相府,無事還可以好好挑撥一番,皇帝決計不會讓她齊傾墨嫁給蕭天越。
皇后知難而退,如今是要把球拋給齊傾墨了。
齊傾墨起身行禮,笑道:「臣女前些日子就說過了,如今只想在家侍奉父親,未曾想過嫁人之事。」
「那這豐城中只怕有不少公子的心都要碎了。」皇后的話引來眾人一陣哄笑,齊傾墨並沒有像他們預想中的那樣羞澀臉紅,依然從容不迫地看著皇后等人,皇后讓她看得奇怪,微微偏了目光說道:「莫非齊小姐是有心上人了害羞?」
「皇后此話何意?」皇帝自然聽得出她話裡有話。
「說起來,前些日子臣妾倒是看見齊小姐跟平遙王爺在御花園裡相談甚歡,也不知是不是臣妾猜錯了呢。」皇后笑說道,目光不善地在齊傾墨身上幾番流轉。
齊傾墨與蕭遙對視一眼,皆是無奈苦笑一聲,皇后這一手著實陰狠。
當年皇帝登基之時,蕭遙雖手握兵權,但依舊主動扶持於他,後來皇帝登位多年,蕭遙也一直未把兵權交出來,不為其它,僅為自保。誰都不會忘記當年的皇帝也是有諸多兄弟的,只是後來一個一個的消失了。
好在蕭遙對皇帝始終忠心,皇帝倒對蕭遙握著兵權沒有太多意見,正好還可以平衡這朝中的勢力。
但是如果一個手握重兵的王爺,與一個傳說可以助人得天下的女子在一起了,那這裡面的信任可就變了味了。
皇后不過寥寥數語,卻把齊傾墨和蕭遙都推上了一條極危險的路。大殿上的氣氛都沉重起來,蕭天越看著齊傾墨,正搜腸刮肚的想著主意,這兩人一個是他的親叔叔,一個是他……他看重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皇后害了去。
蕭天離剛要說話,齊傾墨搶先說道:「臣女多謝皇后娘娘費煞苦心,只是臣女的確有不得已經的苦衷,此時實在不便提及婚嫁之事。」
皇后好奇一問:「你個小小的丫頭,能有什麼苦衷?」
齊傾墨果真苦笑一聲:「還請皇上和娘娘先恕了臣女不敬之罪,臣女才敢說。」
「朕恕你無罪,說吧。」皇帝也想知道齊傾黑能什麼法子破了皇后的話。
齊傾墨跪下身,磕了一頭,這才說道:「謝皇上恩典,皇后娘娘對臣女一片恩德臣女感之惶恐,只是再過兩日便是亡母祭日,臣女不孝,未懂事之事母親便溺水遭遇不幸,從未盡過半分孝道,以感恩情,如今臣女已然長大,卻是不敢在母親祭日臨近之時,大談婚嫁喜事的。」
殿上一片安靜,齊傾墨低著頭看不見眾人的神色,想來在這金殿上敢於直接拒絕皇上皇后的人,齊傾墨也算是頭一份了,雖然這理由聽上去合情合理,但忤逆聖上的罪名又豈是小了去?
蕭天離雙拳微握,他太清楚皇帝的脾氣,喜怒無常,反覆多變,誰也不知道他下一秒會不會雷霆大怒,齊傾墨的話雖然婉轉,但依然是駁了皇后的臉面的。
「難為你一片孝心,起來吧,此事就以後再提吧。」良久,上面傳來皇帝微帶壓迫的聲音。
齊傾墨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她就知道,皇帝不會這麼快把她指給誰,自己看似冒著風險違抗聖意,實際上是正合聖意,自然也就平安無事。
手握著鳳血環的人,當然不能早早嫁作人婦,可利用的地方還多著呢。
小小的插曲並未沒能打斷中秋宴會的歡慶,舞姬們的腰姿再如何柔軟,水袖再如何風情,也敵不過看多了早已厭倦了去貴人們,看似其樂融融的大殿裡其實迴盪著百無聊賴的阿諛奉承和推諉。
人們可笑的虛偽再一次展現得淋漓盡致,剛剛才因著齊傾墨證明了清白,又得皇帝喜歡的齊傾墨,轉眼之間又因為她駁了皇后的指婚,有可能惹怒皇上而疏遠於她,鵲應難得地冷笑一聲:「好些個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既然是狗眼,我可不指望能入了他們的眼,你又氣什麼?」齊傾墨好笑著勸她莫生氣。
「小姐,你既然……既然沒有遇上那樣的事,為什麼不早些說明白?害得大家都著急。」鵲應扁著嘴,滿臉的不開心。
「有些事越描越黑,何必要費力去堵那些悠悠之口?」齊傾墨倒不是沒想過解釋,只是人們一旦站了道德的制高點,就不會再捨得下來,越是去解釋,越是給他們話頭罷了。
「你倒是想得開,可想過我們的感受?為你擔驚受怕,為你暗自懊惱,為你想盡了辦法平息謠傳,你幾時在意過?」突然傳來蕭天離帶著怒氣地低吼聲,他聲音壓得極低,想是怕被別人聽去,看著齊傾墨的眼神裡充斥著惱怒,他在怪她,怪她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在乎,哪怕是自己的清白也能任由人們抹黑,更怪她連對自己一句話也沒有!
齊傾墨突然失語,或許她想對任何人解釋,都不想對蕭天離多說,有的事情就是這樣,越是在意的人,越是希望他能在任何時候都不離不棄,發生任何事都一如既往地站在自己這一邊,於是期望著對方能明白自己對他的信任與期待,因此許多誤會也因此而結下。
總是太過相信對方,高估了自己,彼此之間連一個交代也沒有。
「三皇子言重了。」齊傾墨心中微微一亂,旋即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
「哪裡?如今連父皇也對你另眼相看,就算你頂撞了母后,也能安然無事,更有御賜之物在身,此等殊榮放眼整個豐城整個臨瀾國你齊傾墨也是頭一份,我哪敢對你言重!」蕭天離是真氣極了,頭腦發熱,說出話的字字傷人,全然未看齊傾墨漸漸青白的臉色。
「依著三皇子的話,莫非要我真被蕭天越強暴了去,你才滿意?你才好施捨你的同情心?才能顯得你高貴潔華,不因為我不幹不淨就看不起我?現在你高高在上的正義感和憐憫慈悲無處可施,所以覺得備受委屈了嗎?」
若要論嘴皮上的功夫,只怕沒有人能說得過齊傾墨,她要是傷起人來,這世間無人可以受得住。
旁邊的人幾人噤聲,誰都不敢說話,不知道一向溫和的兩人今日怎麼吵得這麼厲害。由著兩人僵持住,誰都緊繃著一張臉不肯先低頭,兩人分明都是盼望著對方明白自己的意思,結果卻落了個這樣兩敗俱傷的下場。
齊傾墨暗自惱著,為什麼自己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