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傾墨帶著鵲應和泠之繼來到遠山寺找到三夫人時,她正抱著一本書看得入了神,齊傾墨上前請安:「三娘。」
三夫人抬頭看了她一眼,冷哼一聲:「今日是哪位菩薩不開眼,竟讓瘟神上了門?」
「三娘這修行之道果然與眾不同啊,信了佛的人出口還這麼不乾不淨。」齊傾墨不軟不硬地說。
「你說誰這麼不乾不淨!」三夫人一摔書本指著齊傾墨怒道。
「三娘,看來菩薩也沒能讓你靜心啊。」齊傾墨悠閒地給自己倒了杯茶,外面的松樹枝繁葉茂,茶水還是今年剛上的龍井,用的茶具托盞乃是琉璃打造,這個滿口說自己修行的三夫人倒是挺懂得享受。
「你來這裡到底做什麼,我都離你這麼遠了你還要把我怎麼樣?是,當年傾水是做過一些對不起你的事,可是她得到報應了,你要怎麼樣才肯放過我!」三夫人畢竟一個人在寺院裡住了這麼久,沒事的時候琢磨當初的事,再笨也能想明白是齊傾墨設計的局了,只是她想明白了又能如何?
「三娘哪裡話,我來這裡,可是奉了父親的命令接三娘回去的。」齊傾墨笑看著三夫人,等待著她臉上將要出來的表情。
「你說什麼?老爺……老爺讓你接我回去?」三夫人顯然暫時不能接受這種意外的「驚喜。」
「對啊,長姐馬上就要嫁入太子府了,大夫人心中不捨得了心病主持不了大局,所以我就跟父親說接三夫人回相府,好讓長姐嫁得風風光光的。」齊傾墨如實說道。
「齊傾人要嫁給太子了?大夫人病了?讓我回去?」三夫人依舊滿臉的震驚。
「對啊。」齊傾墨好心地點頭。
「報應啊,哈哈哈報應啊!」三夫人放聲大笑,想當初齊傾人一心傾慕三皇子蕭天離,如今還不是要嫁給太子,大夫人給自己穿了那麼多次小鞋,對自己喚來喝去如同一條狗還不是病倒了?如今老爺接她回去不就意味著她的好日子來了嗎?
她怎能不歡喜?
但齊傾墨幽幽地聲音卻讓她的笑聲嘎然而止:「不過,是我叫父親接你回去的。」
「你?」三夫人警惕地看著齊傾墨,她可不會相信齊傾墨有這麼好心。
「不錯,就是我。」齊傾墨坐下來托著腮,笑容懶散地看著三夫人:「我本來想叫四娘來行主母之職的,只是四娘似乎對宰相府當家主母這位置沒什麼興致,於是我只好來找三娘你啦。」
「你什麼意思?」三夫人終於感覺到事情不太對,微側著頭看著齊傾墨。
「我的意思很簡單,三娘你回相府吃香的喝辣的,僕人成群,金玉成山,不管是宮中的宴席還是誰家的請帖,都是你三夫人攜家眷前往,過風光無限的好日子,除了大夫人這個稱謂,你與當家主母的待遇別無二樣,而得到這一切,三娘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夠了。」齊傾墨依舊是那副懶散的樣子,連臉上的笑容都透進了幾分慵懶的風情。
「什麼?」
「聽話,聽我的話。」齊傾墨的眼神終於微微聚了些,跟三夫人這樣的說話,實在不用怎麼費腦子。
「你讓我做你的傀儡!」三夫人也還不算太笨,總算明白過來了。
「對啊。」齊傾墨依舊無害的笑著,托著腮的樣子甚至說得上是可愛。
不然齊傾墨幹嘛要找她回去呢?齊府當家的女主人總不能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孩,她需要找一個人站在前方,而她從後面操控。
像三夫人這樣一個沒有權勢,又貪慕虛榮的人才好控制。
齊傾墨從頭到尾就沒信過三夫人來這遠山寺是修行來了,她只不過為了避開齊府的鬥爭,免得死在了齊府裡,才想出這麼個躲得遠遠的方法。
這種人,只要給她足夠多的甜頭,她就會像飛蛾毫不猶豫地撲向權利的燈火,死了都是活該。
果然三夫人神色掙扎了片刻,最後說道:「好,但你別忘了你今天說的話!」
「這句話應該我對三夫人你說才是,背叛我的人一向沒什麼好下場的,我想三夫人回府之後可以跟下人打聽打聽麗梅的事。」麗梅被削去了四肢泡在酒罈裡,哀嚎了足足三天三夜才死去的事,如今可是相府的一場惡夢,想必三夫人一定會很受用的。
半月眨眼而過,在齊傾墨暗中相助下,三夫人明面上總算是把齊傾人的婚禮辦得像模像樣,大紅的布縵飄蕩,滿目都是歡慶的喜字,送親的隊伍足足排出幾里,姚夢一百個一千個不樂意也不得不換上喜慶的正裝,葉月坐在貼滿紅妝的閨房裡,頭上蓋著喜帖默不出聲。
「葉月。」齊傾墨推開房門走進來。
「齊小姐?」她聲音微微有些地硬。
「害怕嗎?馬上就要嫁進太子府了你怕嗎?」齊傾墨問她。
她不說話,只搖了搖頭。
齊傾墨看她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手一掀就拉掉了她的喜帕,鳳冠下是一張點點淚痕的臉,都沖花了妝容,她緊咬著塗著唇脂的嘴,微不可聞的輕聲抽泣。
「哭什麼?」齊傾墨拿著喜帕坐到她對面,語氣既不輕柔也不生氣,只是很平淡地問她:哭什麼。
「我曾經無數次想像過,如果有一天齊銘娶我會是什麼樣子,我幻想自己會穿上紅色的嫁衣,他牽著我的手跨過火盆,我們三拜天地,會有很多人羨慕祝福。我從未想過,我有一天會用別人的身份嫁給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她又哭又笑,似有滿腹的委屈無處訴說。
然後是長長久久的沉默,齊傾墨一手支額依在桌子上,靜靜地看著葉月淚跡斑駁的臉。
嫁給蕭天越啊,自己也曾嫁過一次呢。
那天的自己還不如葉月這般盛裝,但依然興奮嬌羞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滿心滿腹地脹滿著幸福與忐忑,幻想著將會與未來的太子夫君如何恩愛有加,如何相敬如賓,如何耳鬢廝磨。也是這樣絞著手帕,直到手心都微微出了薄汗,但依然無法克制住快要奔湧而出的激動。
連鵲應都在一邊跟著開心:小姐,我們終於可以離開相府了,小姐這麼聰明博學,太子一定會喜歡小姐的……
後來呢,她依然是過著生不如死,豬狗不如的生活,任人凌辱,遭人打罵,堂堂的五王妃,住過馬欄牛棚,有一頓殘羹剩飯都會感激涕零;與鵲應在傾盆大雨的夜晚跪在碎石路上緊緊相擁,膝蓋差點因此廢掉,只因為不小心打翻了一杯茶水;在花園裡頂著烈日除雜草,連舞妓也可以把腳踩在自己臉上,叫囂的罵著:賤人也想爬上太子的床。
她一直堅信著,蕭天越總有一天會發現自己的好的,萬事忍字為先,默默地承受著所有的屈辱,最後呢,最後死得那般羞恥淒涼。
她曾捧著一顆善良的真心,卻被他生生剁成了血醬,踩在了腳底。
蕭天越啊,真的是一個該千刀萬剮,血肉拿去餵狗的人呢。
「傾墨?傾墨?」蕭天離是跟著太子來迎親的,提前來相府看看是不是一切準備妥當,卻不想順著鵲應指引在門口卻看到齊傾墨,她嘴角含著一絲分不清是哭是笑的表情,她似乎陷入了長長的回憶,無法清醒過來。
她的目光停留在手上的那方喜帕上,艷紅如火的絲綢四角吊著偏暗的黃色穗子,有一角繡著喜字,她的手指便摩挲著那個喜字,久久不肯回神。
明明是這樣歡慶喜意的房間裡,蕭天離越感受到莫明的清冷和絕望,齊傾墨如同一汪永遠看不到底的深潭,那裡不知道藏了什麼樣的秘密和過往,緊緊地包裹著她,沒有人可以靠近她,溫暖她。
「傾墨啊。」蕭天離本是決定再不跟她多說一句話,對於這樣無情無義又高傲的女人,根本不值得費盡心思,可是當他看到這樣沉靜如雕塑的齊傾墨時,卻莫明感受到巨大的悲傷,這悲傷感染得他心臟都要痛得無法跳動。
那齊傾墨,你到底在痛些什麼?
她的眼睛微微上抬,纖長的睫毛下一雙眼睛氤氳著水氣,黑墨一樣的眸子充斥著洶湧的悲傷,一瞬不瞬地看著蕭天離,像要淹沒了他。
然後她輕輕地眨了一下眼,只是很輕地一下,水氣退去,悲傷退去,所有的情緒退去。像是剛才蕭天離看到的,只是一個幻覺。
她看著依然低著頭的葉月,聲音冷靜自持:「葉月,我從不給人後悔的機會,但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我可以讓你現在就走,不必嫁給太子。」
「你說什麼?」蕭天離簡直要懷疑是不是聽錯了,齊傾墨竟然會說這樣的話,這個葉月到底有哪一點值得她連原則都改變?
「嫁入太子府,你要過的日子有可能生不如死,做決定吧,是走是留,你只有這最後一次機會。」齊傾墨像是沒聽見蕭天離的話一般,依舊對葉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