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河的寧安街一如它的名字,是一條寧靜安閒的街道,兩邊的酒肆格調高雅,非富貴之人不能隨意踏足,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倒映著萬家燈火,璀璨耀眼,遊蕩在河道裡的游坊往來交錯卻絕不干擾別人半分。
齊宇包下來的游坊一早便停在碼頭上等著齊傾墨,見到她的轎子過來時,他品了口溫茶,看著坐在對面的另一男子說道:「鄭兄為何非要見她不可?」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那男子說道。
齊傾墨撐著鵲應的手上了坊船,小廝引她入內,這小小的一方坊船上竟裝點得別有洞天,玲瓏雕刻著的小窗呈現拱月型,夏日晚上的涼風吹起白色的窗紗帶來陣陣清爽,紅燭燃著有淡淡的清香,乃是上好的淚紅妝。
看來齊宇是真的花費了一番不少的心思,尋了一處如此精妙的地方,齊傾墨抬眸看向游坊內,一眼便看見了坐在裡面的另一個男人,他面如冠玉,卻透著狡詐之氣,手搖折扇,但無半分風骨之傲。
這人並不是別人,雖然齊傾墨與他不過一面之緣,但她卻很清楚地記得這個人正是鄭家二公子,鄭威。
鄭家一族的崛起可謂是極為迅速,這豐城中叫得出名號的大世家都是幾代人的積累,才有了今時今日的地位,而鄭家卻是在短短十年內一躍擠入世家之列。
當朝皇后鄭皇后便是鄭家出的女兒,皇帝對她一直頗有信任,後宮之事全部交由她打理,而她的兒子蕭天越出生之時便冊立為太子,穩坐東宮之位至到今日。
鄭家借勢拉攏群臣,培養門生,在朝中大勢培養自己的勢力,皇帝對此也不聞不問,導致現在朝中勢力早已開成三足鼎立之勢,以齊治為首的宰相一派,以鄭皇后為首的鄭氏家族,還有獨來獨來卻手握重兵的平遙王爺蕭遙。
鄭二公子鄭威,此人聽說三歲能書五歲能文,乃是鄭家難得一見的天才,鄭皇后和鄭家自然全力栽培,而他亦不負重望,年不過雙十,就已經是太子的貼身軍師了。
當日在皇后的百花宴上若不是他的一番爛舌,齊傾墨早在那時就把齊傾人和姚夢關進牢裡了。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齊傾墨可沒心思對這些明知是死敵的人賠笑臉,看著齊宇說到:「五哥既然有貴客,那我就先走了。」
「齊小姐看到我何必掉頭就走,說不定我們坐下來談一談,會化解往日誤會呢?」鄭威「嘩」地一聲打開折扇,輕搖起來。
齊傾墨懶得跟他多說廢話,走到船外時卻發現坊船早已離了碼頭,這會兒除非是跳入水中,否則一時半會兒是別想輕易離開了,看來他們是鐵了心要與自己「暢談一番」了,轉身回到船內,齊傾墨看了鄭威和齊宇兩眼,坐在臨江的窗下,自己倒了一杯水,也不說話。
「齊小姐果然是聰明人,如此坐下來說話不是更愜意些嗎?」鄭威的聲音始終帶著些刻意的矜持味道,似乎這樣抬著嗓門說話,就會顯得他有多貴氣似的。
「鄭公子如此費盡心思,是想與我說什麼?」齊傾墨向來喜歡開門見山,今天真正約她出來的自然不是齊宇,而是這個鄭威找齊宇搭的橋牽的線,不用其它,看齊宇坐在一邊只準備當個看客的架勢就知道了。
鄭威卻反而對著齊宇說道:「我與齊小姐有些事要談,還煩請齊五公子……」
他的話沒說完,但是以齊宇的眼色怎麼會看不出這是請他出去?他了然一笑:「如此,兩位慢談。」他的神色始終平平,鄭威既然是太子蕭天越的人,那他們就算是同一陣營,而且他對鄭威的事,向來興趣不大。
齊傾墨對鵲應和麗梅使了個眼神也讓她們在外面等,等到屋子裡的人都出去了,鄭威才收了折扇坐在齊傾墨對面:「齊小姐是聰明人,我也就不再繞彎子了。不管之前你與太子有何仇怨,但太子為人寬宏,都不再計較,也請齊小姐能忘記前事。」
他的話實在太過好笑,齊傾墨半倚著身子笑意盈然卻不達眼底,好個寬宏的蕭天越啊,他與自己的仇又豈是一句計較一個忘記能算得清的?
鄭威讓她笑得背脊發寒,皺眉問道:「齊小姐這是什麼意思?」
「鄭公子,我比較想知道的是,寬宏大量的太子為什麼突然前來與我示好?要知道他未過門的妻子齊傾人,還在相府裡頭禁著足,而齊傾人最恨的人又是我,如此種種之下,我實在想不出,尊貴的太子殿下怎麼捨得屈尊紆貴?」齊傾墨暗藏嘲諷的話懶懶說出。
鄭威的確是個聰明人,很是自覺地過濾掉了齊傾墨話中的語氣,只點出最重要的事說道:「齊小姐如此智慧不會想不到齊傾人不過是太子殿下的一枚政治籌碼,而這枚籌碼的交換太子與宰相早已達成共識,甚至,讓誰做這枚籌碼都只是一句話的事,重要的是這籌碼讓宰相府與太子更為親近。」
說到此處,他故意仔細看了半天齊傾墨的反應,原本以為齊傾墨聽到這樣略帶暗示的話會有所反應,沒成想齊傾墨卻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鄭威心中納悶了一下,繼續說道:「而太子殿下為何突然對齊小姐轉變態度,想必齊小姐心裡也有所明白不是嗎?」
「莫非太子殿下也對鳳血環有興趣?」齊傾墨覺得這局面越來越混亂了,也越來越有趣了。小小一隻血玉鐲子引得各方人馬騷動不已,而她這個當事人卻對這鐲子一無所知。
「齊小姐聰明。」鄭威這麼說,就是承認了。
「那鄭公子可否跟我說說,這鳳血環到底有何特別之處?」齊傾墨就像是個拾遺的人,東拼西湊著鳳血環的真相,如今甚至要打上鄭威的主意。
「莫非七小姐你不知道?」鄭威微微往後一仰,狐疑且警惕地看著齊傾墨。
齊傾墨並不答他的話,手擱在窗子上,頭枕在上面,看著外面的江河映月光,好一片迷茫茫,慢聲說道:「鄭公子你可知這世上有一種仇,是哪怕死也解不開的,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我與太子就是這種仇。」
鄭威這種人是不容易輕易套出話來的,齊傾墨見他提起了防備也就沒了心思跟他來回推搪,白天放任齊銘唱黑臉來刺傷自己給自己來個下馬威,這會兒他們來唱白臉做好人,算盤倒是打得挺好的,只可惜遇上了自己這塊臭石頭。
「齊小姐何必敬酒不吃吃罰酒?」鄭威心高氣傲,自認為能放下身段跟齊傾墨說上這一番話已是自降了身份,哪裡想到齊傾墨全然不把他放在心上。
「鄭公子,難堪是你自找的,我向來吃不慣敬酒,罰酒也從來沒人給我吃到過。」齊傾墨的話毫不客氣,在她眼裡看來,不管對方來歷有多大,仇人都只有一種。
「你!」鄭威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桌上的茶盞摔到地上應聲而裂。
守在門外的鵲應連忙推開門:「小姐?」看到齊傾墨安然無恙地靠在窗子上才放下心來。
「怎麼就你一個人,麗梅呢?」齊傾墨看了看門外問鵲應。
「她說難得看見這麼美的夜景,去船頭了。」鵲應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鄭威,今天白天裡小姐才被齊銘傷過,這會兒可不能再讓鄭威再對小姐做出什麼事來了。
「哦?」齊傾墨看了看外面,這夜景的確不錯。
「哼,不知死活的女人!」鄭威看到齊傾墨這副悠然自得,全不把他放在眼裡,不由得怒從中來,氣得摔門而出。
看著鄭威氣極而出,齊傾墨起身理了理衣擺也走了出來,正好撞到麗梅往回走,步調輕快臉色緋紅:「小姐……」
「這兒好看嗎?」齊傾墨笑問。
「好……好看!」麗梅有些窘迫的樣子,連連點頭。
「好看你就多看會兒,鵲應,去跟船夫說我們上岸。」
隔岸江火的確十分好看,滿目流光,令人迷醉,鄭威看見齊傾墨出來冷哼一聲,打開折扇有模有樣的扇著風,齊傾墨心想著鄭威這人許是有些才智,但這心性卻未免差了太多。
「今日白天三哥無理,倒是讓七妹受驚了。」來人文質彬彬,說話輕聲細語,略顯病態的臉上異樣蒼白,但一雙眼睛卻透著精光。
齊傾墨收回思緒,漠然說道:「五哥今日倒是得閒,幹起這替人牽線搭牽的事來了。」
這人不是相府五公子齊宇還能是誰?齊傾墨很清楚,當年自己與那個毫無記憶的六哥被姚夢和齊治推進水裡,他們兩個就算說出看見了的真相也不會有人理會,保持沉默未嘗不是一種自我保護。
但是有些時候有些事情就是,你明明知道道理,卻沒辦法做到,就像齊傾墨現在明明知道不能怪他們的沉默,卻還是忍不住恨他們。
而他們兄弟紛紛投靠了太子黨,又是齊傾人一方的人,更是水火不容了。連那些不應該有的恨,也尋到了恰當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