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的候車大廳內,趙青山滿眼血絲,神色木然的坐在角落裡,都說一步錯步步錯,可他真不知道,自己咋會落到這種下場?不是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他只是喝醉酒辦錯了事,為啥會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哥,我餓了……」趙青海手捂著肚子看向大哥,他都一天沒吃飯了,實在是有點受不了了。
「餓了?」恍惚的看向弟弟,趙青山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的落下淚來,「青海,大哥對不起你……」他這傻弟弟從小就相信自己,為了自己那個所謂的兒子,對方連婚姻都搭進去了,聽自己說想賣房離家,對方更是二話不說就同意了,結果呢?他這當大哥的連飯都供不起?
有人問了,不是有賣房的錢嗎?那錢呢?
要不說人要倒霉喝涼水都塞牙呢,這哥倆的錢在火車上丟了,睡覺的時候被掏了個一乾二淨,連個零頭都沒給剩,兜裡沒錢就沒地方住,倆人只能在候車大廳蹲牆角,至少這擋風遮雨不用花錢。
見大哥哭了?趙青海慌了:「大哥你別哭,你別哭啊,我不說餓了,我,我再去喝點水,自來水不要錢,我喝點水就不餓了。」反正前兩頓飯也是這麼過的,再喝點水,挺挺也就過去了。
看著毫無怨言的弟弟,淚流滿面的趙青山心都快碎了,老婆孩子走了,媽沒了,就剩下這麼個弟弟他還照顧不好,還有比他更廢物的嗎?
趙清海被嚇的水也不敢喝了,老老實實坐那等他哥哭,直到他哥哭完了,才小心的道:「哥,我能去喝點水嗎?」胃裡空的緊,他覺得自己有點眼暈。
抹了把眼淚,紅著眼的趙青山聲音沙啞道:「去吧,大哥收拾收拾,咱們想辦法掙錢去。」當初想的挺好,到這後租個房子,再找地方打工,誰想到錢會丟了?
哥倆灌了一肚子水,勉強混了個水飽,然後開始找活,問題是,活是那麼好找的嗎?更何況他們急用錢,那種不供吃不供住、按月結算的還不能幹,所以找來找去啥也沒找著,只能晃了一圈又回到火車站。
有氣無力的靠坐在牆角,趙清山強忍著飢餓,安慰弟弟道:「青海,閉眼先睡一覺,睡著就不餓了。」
聽了大哥的話,趙清海乖乖的準備睡覺,可他想睡覺肚子不想睡覺,咕嚕嚕的一個勁造反,瞅瞅閉眼的大哥他還不敢吱聲,只能偷偷的四處看,試圖減輕飢餓感。
那人手裡拿的是茶葉蛋,那大娘啃的是芝麻燒餅,啊,那小孩吃的是烤地瓜,金黃色的瓤冒著熱氣,看著就能甜……正嚥口水呢,大喇叭裡傳出檢票聲,當媽的一把拽住兒子往檢票口趕,孩子手裡的烤地瓜一個沒拿住,嘰裡咕嚕滾到了一邊。
見那孩子眼巴巴瞅著烤地瓜,被心急的母親拽進了檢票口,趙青海二話不說就撲了過去——這年頭家家都會過,撿吃的機會難得啊!
哪曾想他撲過去了,旁邊也有人撲了上去,如果換了平時,有人搶的東西,趙清海絕對不敢搶,可現在他餓啊,眼睛都快冒綠光了,哪還管是不是有人搶?
為了一個烤地瓜,這倆人好頓掐,別看趙清海不會打架,可架不住他人高馬大,再加上後趕到的趙青山,哥倆合夥搶到了這半拉烤地瓜。
趙青山一開始還以為弟弟被人欺負了,畢竟青海老實從不惹事,後來知道是為了烤地瓜,他嚥了口唾沫,到底是沒再說啥。
不得不說,趙青山變了,原先的他,性子老實憨厚,總覺得吃虧就是佔便宜,別人說啥是啥,可經歷了這麼多的事,他的世界觀不說全被顛覆,卻也被染黑了一半,否則也不能偷偷摸摸的賣了房子,拋下孤兒寡母的張翠香娘倆,如今在弟弟和外人之間,他更是選擇了自家兄弟,準備密下那半個烤地瓜。
「哥,給你,快吃,地瓜還熱著呢。」小心的把地瓜一分為二,趙清海遞給哥哥一半,而後大口吃著自己那份烤地瓜。
見弟弟吃的香甜,趙青山把手裡的地瓜又一分為二,準備再給弟弟留一半。
旁邊打輸那小子,看著倆人兄友弟恭的樣,眨巴兩下眼睛,眼珠一轉,就開始抹眼淚,抹了一會兒見對方不理他,又開始哭他娘:「媽,你走的咋就那麼早啊?你要是給我留個親兄弟,兒子我也不能混到這糞墩啊……」
趙青山的性子是變了,可腦子笨是先天的,硬件上不去,你經歷多少也是白扯,所以聽對方這麼說,他一個沒忍住就搭了茬,而後就聽到了個改良版的《灰姑娘》。
什麼三歲喪母啦,什麼四歲有後娘啦,什麼後娘帶著倆哥哥,讓他吃不飽穿不暖,天天受欺負啦,直講到親爹死了,自己被淨身出戶攆了出來,連他養的狗,都被繼兄扒皮做了狗皮帽子,這才算完事。
趙家兄弟同情的看著對方,沒想到世上還有這麼慘的主?趙青山握著手裡的一小塊地瓜,想了半天,最後還是遞了過去:「老弟別哭了,吃點東西吧。」都是命苦人啊!好在和對方一比,自己還有青海在,看著一旁傻乎乎的弟弟,當哥的深感安慰。
那小子賣力演出了半天,終於撈著這口地瓜了,怕趙青山後悔,忙狼吞虎嚥的吃了下去,而後一抹嘴兒繼續套話:「大哥,你們哥倆是從哪來的?咋還淪落到這火車站了?」
趙青山心裡黯然,自覺和對方同命相憐,再見人家都交代的這麼清楚了,他也就沒遮掩的全都說了?從娶媳婦說起,一直說到火車上丟錢。
那小子維持感同身受的表情聽到最後,忍了半天才沒問出心裡話:人家腦子進水,你腦子裡是進大糞了吧?為了個不乾不淨的婊、子,把家裡鬧得家破人亡?這人得蠢成啥樣了?
不過再一想,蠢點好,蠢了才好擺弄,蠢了才聽話。
想到這,他哥倆好的拍拍趙青山的肩,一臉哀歎道:「大哥,沒想到你的命也這麼苦啊?咱哥仨真是同命相憐啊,對了大哥,您二位貴姓?」
「我姓趙,我叫趙青山,我弟弟叫趙青海……」
「大哥你也姓趙?」趙家寶激動的拉著對方手道,「太好了,兄弟我也姓趙,我叫趙家寶,大哥,咱們是本家啊!」還想著不管對方姓啥,他都說他媽也姓那個姓,這回好,他媽不用改姓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五百年前又是一家,在趙家寶的忽悠下,仨人很快就開始組成了患難小組……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趙青山才知道,什麼後媽、後哥哥的都是屁話,這小子仗著臉好嘴會說,偷了人家媳婦,苦主發話要砍了他的第五肢洩憤,這才匆匆忙忙的跑了出來,跑的太急沒帶錢,所以才淪落的睡火車站,這貨純屬是活該!
咱們再說趙家寶,即使他腦子靈,口才好,可人生地不熟的,誰聽他忽悠啊?人單勢孤的有想法也不敢幹,這回好,有了沒腦子的趙家兄弟做保鏢,趙家寶啥都敢幹了。
哥仨手裡都沒錢,所以第一門生意,是立竿見影的無本買賣——撿破爛。
別看現在人過的仔細,啥都捨不得扔,可火車站卻不同,吃完喝完的外包裝,你總不能背火車上去吧?塑料皮、包裝紙、玻璃瓶還有新推出的易拉罐,綜合到一起可都是寶啊,以前趙家寶不敢撿,是因為這片有那麼三五個撿破爛的欺生,他不敢和人硬碰硬,現在有倆保鏢他還怕啥?為了填飽肚子,打吧!
人在困境的時候,道德標準很容易降低,更何況他們只想搶個地盤撿破爛?趙青海因為烤地瓜旗開得勝,所以打起架來特別勇猛,新認的二哥可告訴他了,打跑了這些人就能吃肉,為了肉他已經啥都不顧了。
趙青山不能眼睜睜瞅著倆兄弟挨揍,只能咬牙往前衝,打著打著也就無所顧忌了。
就這樣,趙家三兄弟從撿破爛開始攢下了口糧,而後組織些人手又去工地做工,趙家寶從幾人的小包工頭,發展到上百人的大包工頭,趁勢低價買房高價賣出,後來做起了房地產……來來往往間,一直沒有拋棄的,也就是趙家兄弟倆了,不是這位心地善良顧念舊情,實在是這倆人太實在、太好使喚,指哪打哪不提,你說開工資錢不夠,人倆二話不說就給你墊上,人心都是肉長的,一開始是有心算計,虛情假意,可相處了十年,假的也不免成了真,隨著家大業大,想找個一心一意不算計你的人,已經是太不容易了。
……
又是一年新年到,大年三十,哥仨齊聚一堂,看著滿屋亂跑的三個小崽子,趙家寶給趙青山倒了杯酒,又開始老話重彈:「大哥,老三兒子都滿地跑了,你到底啥時候給我們找個大嫂啊?」
他自己不用說,本就是風流人,家裡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過的那是有滋有味;老三別看性子傻,可在自己的帶領下人家手裡有錢,前幾年,他幫著學摸了個淳樸的妹子做媳婦,小兩口恩恩愛愛,現在孩子都四歲半了;只有這位大哥,至今單身。
讓人沒轍的是,趙青山還不是不找,你給介紹對像人家也看,可處兩天問題就來了,溫柔小意的他瞅著像張翠香,對於這種女人簡直是一朝被蛇咬,躲都躲不過來呢,哪能往家領?大方開朗的他又想起前任媳婦,嘴上不說,回家就開始喝貓尿,喝多了一哭哭半宿,氣的趙家寶簡直想抽他,光聽說女人哭男人的,啥時候見過男人哭女人的?
有心想罵句『熊貨』,可想到對方好好的家成了現在這樣,當兄弟的也難免心酸。想到最後無奈一歎:唉,算了,既然還惦著前媳婦,那就回去找吧,好歹有個女人知疼知熱,更別說倆人還有個孩子?
不知道兄弟心裡的打算,聽到這話,趙青山眉間一跳,以為對方又要給自己介紹對像?想到上星期那個比張翠香還張翠香的女人,他痛苦的求饒道:「老二,大過年的咱說點高興事成不?」『媳婦』這話題太痛苦了。
「高興個雞毛?」趙家寶手指一劃拉,把桌上的倆女人包括在內,嘴裡恨鐵不成鋼的道,「瞅瞅,瞅瞅,我們都帶著媳婦,成雙成對的,你自己孤家寡人往那一坐,讓我們咋高興?當大哥的也不起個帶頭作用,讓人咋說你?」見對方沁著腦袋,態度良好,他話鋒一轉,歎息道,「算了,我也算看透了,說來說去,你還是想我前嫂子,想她就把她找回來,不就一個開烤雞店的?咱哥們還幹不過他?問那男的要多少?用錢也能砸死他。」小小一個烤雞店,得瑟個毛?
此話一出,桌上靜了能有一分鐘,而後慢半拍的趙青海恍然大悟,一拍桌子大笑道:「對啊,二哥你說的太對了,大哥,你回去找嫂子啊!」二哥的腦袋就是好使,他咋沒想到呢?
倆女人嘴角抽搐滿頭暴汗,人家都嫁人十年了,孩子都不知道生沒生?那是你說找就找的嗎?這倆人,一個想一出是一出,一個沒長腦袋以二哥為尊,簡直是蛇鼠一窩,沒一個好餅。
趙青海想起以前的生活心中興奮,轉頭對媳婦和二嫂道:「我大嫂那人老好了,有一個雞蛋都給我媽煮了吃,村裡那吳建斌叫我二傻子,我大嫂拎著鐵鍬追到他家門口,從那以後再沒人敢罵我,對我簡直比親姐都好。」說到這,他又轉回頭對趙青山道,「大哥,二哥說的沒錯,咱們家現在條件也好了,把二嫂和男男接回來吧。」太好了,嫂子要回來了。
看著自家丈夫那二百五的樣,他媳婦真是連吐槽都無力了:還大嫂老好了?那你們全家對不起人家的時候想啥來著?現在人家日子平穩了,你們又想把人搶回來,這不純屬有病嗎?聽著就想抽他。
想抽人的還有趙青山,骨子裡的趙青山,本是老實憨厚得過且過的人,如果沒有當初那一系列事,即使離婚了,這位也會傷心過後,在別人的督促下,找個女人老老實實的過日子,可當初的事給他震撼太大了,老婆沒了,閨女沒了,『兒子』沒了,媽還死了,兄弟倆流落街頭無家可歸,所有的一切,只因為一個想嫁他的女人?想也知道,他心裡對女人的陰影該有多大?否則以他的性格,也不能賣了房子遠走他鄉。
其實他不是不想回去,即使媳婦改嫁了,他也想知道對方好不好,閨女好不好,頭幾年不回去是沒有資本,這兩年有了資本,又近鄉情怯,現在聽弟弟□□裸的揭開自己傷疤,有了脾氣的趙青山直想抽人,你嫂子都嫁人了,我上哪接人?要真能接回來,老子還能等到現在?
大哥眼一瞪,趙青海直接鼠米了,趙家寶卻是不怕他,仍舊笑著道:「大哥,我記得我大侄女今年二十了吧?不是我說你,這麼多年也不知道,這孩子在後爹跟前過的咋樣?你就真放心?」
「有她媽在,不會讓她受委屈。」這點趙青山絕對放心,媳婦把閨女當命根子,如果對方敢讓閨女受委屈,媳婦指定不能讓。
趙家寶翻了個白眼,而後接茬繼續忽悠:「就算不委屈,孩子二十該結婚了吧?大哥,嫂子就算對孩子再好,那後爹能給孩子多少彩禮?你這當爹的就真不去看看?你不去拉倒,我們這當叔叔的可看不進去,老三,過了年咱倆就回去,給咱侄女準備彩禮。」順便看看那女人現在啥樣,大哥要是真放不下她,搶也得把人搶回來,兄弟一場,總不能看著大哥孤老一生吧?
趙青山被說的心中一動,這兩年跟老二四處倒騰房,如今手裡是錢也有,房也有,青海有錢不用他管,這錢必定都給閨女留著,只是記憶中的男男,還是個紮著吊辯的小丫頭,現在讓老二這麼一說,當爹的不禁有些恍惚。
是啊,十年過去了,男男大了,該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