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衍的家在長安城西一處地處偏僻卻不失高雅的府邸,亭台樓閣,崢嶸軒昂。
即便是歡逸塵,也從未瞧見過這般經濟巧妙的格局,暖陽與清幽交錯之間,恍若仙境。
歡逸塵神色微怔,只覺此情此景,甚是熟悉。
只是他卻始終想不起自己何時見過了這般光景,而便是神色微怔之間,又是聽見了小包子脆生生的聲音,軟糯的手輕輕握住了自己的手,「娘親,我帶你去看看好東西,阿爹說了,我們一定會找到你的,這東西,我就一直留著!」
那一雙圓滾滾的眼睛裡此時此刻是愈發閃耀的光芒,便是歡逸塵此時此刻也沒有意識到嘴角上揚的弧度,只見他與此同時微微一頷首,輕車熟路地拉著包子的手,卻也是小心翼翼,「好!好!」
嘴角明媚,一如往常。
然而,此時的顧朝衍站在了他們的身後,視線停留在了這二人一大一小的背影之上,是無論如何都移不去了,似乎生怕這樣的光景太過短暫,若是自己只是微微錯開眼睛,就再也看不見一般。
卻是這時候,還未進了顧家的門,歡逸塵卻是忽然停了下來,眼睛裡是此時正佇立在了門口一副促狹模樣的少年的身上。
雖說看上去年紀輕輕,眉眼之間卻是老成的模樣。
顧朝衍自然也是瞧見了。
而微微蹙著眉頭。他並未多言,只是領著那少年從另一處離去,二人很快就到了空無一人的寂靜的院落之中。那人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後,顧朝衍還未停下了腳步,卻是聽見了蘇戩輕笑一聲,「顧老闆的買賣,向來是千金難求,蘇某這會子總算是明白,原來竟是如此。」
顧朝衍身形一頓。卻未轉過身子,只是雙手負在身後。筆挺的身影映入眼簾,蘇戩卻是沉沉歎息一聲,他方才遠遠地被瞧見了那三人的影子,而他的眼睛裡。當他看著顧朝衍望著歡逸塵的眼裡的光芒的時候,便是已然明白過來。
他蘇戩這一段生命的光景裡,如今他自是回到了十七歲那一年,正是初出茅廬的年紀,也是他生命之中最歡樂的時光,然而這一段年歲,這一段歷史,卻也是屬於那位神秘莫測的顧老闆的風花雪月。
他終於允了自己,就像是他為了尋回心裡那少年。他自是為了他心中的那人而來。
只是蘇戩猜到了大概,卻是哪裡會想到,這件事情。終究還是比自己所想到的要複雜得多,只是……蘇戩終究還是不明白。
「只是顧老闆的本事,若是心中真有不捨之人,您既是能領著蘇某回到了往昔,為何自己不能夠直接去尋了,反而是藉著蘇某?」
畢竟這顧老闆的本事。如今便是此時此刻,只怕是無論是誰。都無法捉摸。
而顧朝衍便是在聽見了蘇戩如此說來的時候,眼底的冰冷仍舊沒有散去,聲音也同樣是淡淡而已,「若是我果真能夠說回就回,又何必要藉著你這一樁買賣回到了這裡?」
望江樓的生意雖說是不同尋常,終歸那也算是生意。
顧朝衍不能夠自己孑身一人回到過去,只有借助了某個來尋了生意的有著足夠的念想回到往昔的有緣人,才能夠成功。
他當初答應了蘇戩,從來都不是因為了他的家財萬貫,名利雙收。
只是因為他在蘇戩的眼睛裡看見了他深深的念想,還有他眼睛裡深深的哀傷,像是濃得化不開的墨。
傷有多深,思念就有多重。
所以他才會應了下來,也終於如願以償,倒退了七年的光陰,回到此時此刻,此情此景。
而蘇戩望著顧朝衍的一時沉默,也不知曉如何是好,腦海之中卻是忽然閃過之前那一抹白衣束髮的身影,方才不過是匆匆一面,他不知為何,只覺得很是眼熟,如今腦海之中只如晴天霹靂,他身子一僵,終於回想起來,「方纔……丞相大人!」
蘇戩如何都想不到,顧朝衍所尋之人,竟然會是堂堂丞相,歡逸塵!
「夠了!」只是蘇戩話音未落,顧朝衍已然是聲音沉沉地打斷了他的話,面上是愈發地沒有表情,「你尋了我來,無非不過是為了尋到了那少年罷了……」
蘇戩一瞬間幾乎停止了自己的呼吸。
顧朝衍雖說語氣之中冰冷無情,卻是說得一點兒錯都沒有的,他此番心急如焚,正是為了那人,才穿來了這裡,蘇戩並不是沒有去他心心唸唸的故居看過,而他急匆匆趕到那裡的時候,心心唸唸,卻不想並未瞧見了心中思念的少年。
物是人非,這房間裡的擺設冰冷刺骨,空蕩蕩的屋室之中佈滿了灰塵,彷彿已然許久沒有人居住。
蘇戩已然石化,始終難以置信。
畢竟那便是他們此時二人所居住的地方,如何這時候去的時候,卻是陌生得不像話?!
「穿越往昔,本就是違背了天命。」顧朝衍平靜的眉眼之間忽然已是風起雲湧,「既是違背了天命,扭轉了歷史,自然有什麼是要有所改變,如今你尋不到那少年,也不是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只是蘇公子還請放心,顧某既是收了你的銀子,做了這一樁買賣,生意還沒有做完,顧某自然也是會為了蘇公子尋到了他的。」
話雖說如此,蘇戩並非不信任顧朝衍,只是眼前的人實在難以估摸,蘇戩瞧著顧朝衍深邃的眉眼之間是深不可測的複雜,想了想,微抿著薄唇,終究還是微微頷首,應了下來,「既然如此,也就有勞顧老闆了!」
「無妨。」顧朝衍卻仍舊是面無表情。
匆匆交談之後。他很快就送了客。
卻不想一轉身,卻是瞧見了歡逸塵忽然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的身影,他比起自己的記憶之中。又是清瘦了許多,面上也似乎多了些慘淡的蒼白神色,似乎身子一直不大好,雖說如此,嘴角卻還是含著淡淡的笑容,「令愛果然十分可愛!」
說話之間,顧朝衍卻是忽然之間身子一頓。眉眼微挑,也不知曉阿此時是究竟想到了什麼。唇角是難以察覺的弧度,雖說不過是轉瞬即逝,「若是你歡喜的很,帶回去。那也是無妨的。」
這話說得,歡逸塵嘴角抽抽,心裡卻是想著……
這父女二人雖說眉眼幾分相像,只是包子可愛的很,倒不像是面前的人,如此冷冰冰,性子什麼的更是大相庭徑,果然是親生的麼……
見歡逸塵忽然沉默,顧朝衍的言語之間似乎終於透著幾分欣喜。雖說那般情感他藏得很是深深,「還是歡歡捨不得離開,只是我們家的房間並不多。只怕便是要與我同一張**榻了,不必擔心,我並不嫌棄。」
身子一陣哆嗦,歡逸塵只覺得拿著折扇的手都在微微地顫抖,還是顧朝衍的手此時覆上了他的,「莫怕。怎麼。以為我會吃了你?」
那樣輕佻的話,卻是低沉而沙啞的聲音。歡逸塵不覺自己的耳根滾燙得很是厲害,真真是奇怪,這江湖中人的輕浮,不一直都是自己所不齒的麼?如何這個時候他對上了這樣一個人,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只是他這般神情落在了顧朝衍的眼睛裡的時候,顧朝衍的眼睛裡卻是有著一模異樣一閃而過,不知曉他此時是究竟想到了什麼,原本冰冷的掌心溫度因為了歡逸塵皮膚的炙熱而忽然變得滾燙起來,他瞧著眼前日思念像的熟悉面孔,緩緩上前,深深凝視著他的眉眼,左手挑起他尖尖的精緻的下巴,歡逸塵原本落在顧朝衍月白長靴的眼睛此時不得不對上了他那麼一雙細細長長的眉眼,邪魅狂狷,丹鳳眼睛眼波流轉,歡逸塵只覺得自己早已經動彈不得。
這個男人……他……
「歡歡……」鼻尖湧入了清冽的撲鼻的微香,他第一次聞見了這般味道,卻是再熟悉不過,彷彿要融入他的心裡邊一般,歡逸塵只覺得自己的身子都在輕輕地戰慄著,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齊顧朝衍的薄唇幾乎就要貼著自己的,他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凌亂了開來,不由自主地瞇著眼睛,儘管歡逸塵並不知曉,接下來,是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
他其實是明白的,只是不敢想罷了。
總之,他並沒有反抗。
「歡歡,我終於等到你回家了。」最後的最後,那薄唇在自己的唇間留戀的時候,他清清楚楚聽見了顧朝衍話裡的哀傷,那一刻,他不並不知曉自己因何而動容。
只是身子輕輕地顫慄著,微微張著嘴角,他迎、合了上去,卻是有什麼水漬在此時緩緩落在了他的唇角,泛著淡淡的鹹,淡淡的苦澀,是顧朝衍的淚光。
面前的這個男子,他始終還是情不自禁地落下了淚來。
這一次,不是因為失去,而是因為重生。
「阿衍。」他緩緩伸出手來,擁抱住了面前的男子,唇齒相依,他輕輕地喚著他的名字,「我回來了。」
歡逸塵近來忽然頭疼得厲害,自從那一回他自顧朝衍處歸家之後,恍恍惚惚之間,腦海之中常常閃現了許多模糊不清的影子,像是塵封已久的記憶,只是雖說如此,他卻仍舊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看清腦海之中那些循環往復的記憶,便是這般,顧朝衍只覺得自己的腦袋是疼得愈發的厲害。
也是因為如此,歡逸塵破天荒連著三天都未上了早朝。
新帝憂心忡忡,甚至親自來了丞相府,這便足以見得當朝丞相在皇上心中的份量。
皇帝造訪之前,丞相府本就是門庭若市,不過既是丞相大人害了病,以養病為由,來人一一皆然被擋在了門外,不得靠近。只是雖說如此,這丞相府內外依然是人潮湧動。喧囂鼎沸。
而皇帝來了之後,更是忙得府中上下焦頭爛額。
只是恐怕除了皇帝,沒有人在這個時候是見過了歡逸塵的。
只是眾人為了見丞相一面絞盡腦汁。掙破了腦袋,卻不想此時仍舊是頭疼欲裂的丞相大人歡逸塵已然是眉頭緊鎖,神色怔怔,而那樣波光粼粼的眼睛裡,若有所思之間,卻是泛著淡淡的苦惱的神色。
一隻青花瓷杯盞在這時候恰到好處地落在他的眼前,伴著一聲清脆聲響。鼻尖湧入了那般熟悉的清冽的香氣,歡逸塵忽然之間心中一沉。再抬起了眼睛的時候,那樣一雙難以置信的眼睛裡,果不其然地地迎上了顧朝衍冷漠的目光。
「你怎麼會……」
丞相府雖說人丁稀少,府中上下。除了下人,只有他自己獨身一人罷了,卻也是不乏高手,到戒備森嚴,便是蒼蠅只怕都難以接近。
更何況是一個陌生男子,只是歡逸塵望著眼前雲淡風輕的模樣的顧朝衍,毫髮無傷的樣子映入眼簾,而他此時一塵不染的玄色衣袂更是在微風之間輕拂,歡逸塵似乎是瞧見了顧朝衍嘴角之間的微揚。「歡歡如此眉頭緊鎖,倒不如喝一杯清茶,定定神。」
言罷。也不等歡逸塵說些什麼,他已然是再淡定不過地坐在了他的身側,微微低著眼睛瞧著他的緩緩頷首飲茶的安靜模樣,茶香撲鼻,便是飲茶之間,他如同小小的扇子一般的睫毛更是在微顫之間。籠上了一層朦朧的霧氣。
果真是好茶!
歡逸塵雖說面上並沒有直接多言,只是那神色卻是再明顯不過。帶著欣喜的滿足。
「是在擔心如今洛城的私鹽氾濫?」待瞧見了歡歡的面色終於恢復自如之後,顧朝衍似乎這才終於開了口。
便是他這般話音剛落,歡逸塵反倒是露出了幾分愕然的神情來,他似乎並未想到顧朝衍竟然會這般開口,而如此說來,他似乎更是對這件事情瞭如指掌。
而真正令歡逸塵詫異的,還是他不明白,他顧朝衍又是如何知曉了這件事情……
那不成……一想到這裡,他忽然到吸了一口涼氣。
畢竟這件事情所知曉的人除了他歡逸塵和皇帝,卻是再也不會有人知道的了,外人只道如今新帝登基不久,正是無暇抽身的時候,卻是不想如今便是丞相害了病,那也是要親自探望,足以見得皇上對丞相大人的情深意重。
然而其中究竟,外人自然根本就無法探究。
誰也不知曉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而事實上,皇帝如今親自前來,正是為了洛城城北碼頭一帶私鹽氾濫一事,而眼下既是歡逸塵親自提出的治理江湖人士的意見,這件事情自然也是要交予了他的。
不過如今的官場勾結,只要是眼睛明朗一些的,對於這件事情也自然不難發現。
新帝雖說才登基不久,對於私自經營的鹽商一事卻是有著自己的打算,先前丞相在朝堂之上那一番言辭他聽著甚是滿意,既是如此,那些江湖之人的事情,交予歡逸塵也是再適合不過。
因此,明著是探望。
皇帝哪裡不明白堂堂丞相如何還會因病留在了這丞相府上,怕其中有著難以言述的緣由罷了,只是究竟是因著什麼原因,他並未多問,只是同歡逸塵說了這件事情,而歡逸塵微微一頷首,自然也是應了下來。
只是本是如此機密的事情,不應該只有他二人知曉的麼?
如今面前的顧朝衍如此神色自若地說出了這件事情,這究竟又是什麼情況?!
歡逸塵一想到這裡,原本還算是明媚的面容之上忽然露出了淡淡的複雜的模樣來,只是略略以沉默,還是開口說道,「歡某竟不知,顧公子還懂得這一門技術活,如何……」
只是歡逸塵這話還未說完,顧朝衍卻探過身子來,二話不說兩指捏著他的下巴,一把堵住了他的雙唇,幾乎令人窒息的氣息之間,他聽見了他壓得很低的低沉而沙啞的話語,「怎麼,你要試試麼?」
果然是誤會了他話裡的意思。
氣息忽然之間紊亂開來。面紅耳赤之間,歡逸塵卻是動彈不得,果真是氣惱不已!
如何在這個男子面前。他總是處於這般被動的地位卻不得反抗,而他如今更是連動都動不得,只能夠任由他的舌尖撬開了自己的貝齒,歡逸塵情不自禁地攥緊了自己的衣角。
卻是這時候,忽的歡逸塵偏偏是覺察到一雙手正緩緩探入衣襟,他神色微怔之間,自然也是覺察到了那一雙手的不安分。卻還是無端驚起了心底的一連串的漣漪,歡逸塵的臉漲得愈發得通紅。喘息得厲害,幾乎是用盡了力氣,終於一把推開了顧朝衍。
光天化日,這可是成何體統?!
歡逸塵這下子可算是明白了。面前的男子那般面上的冷漠無親絕對絕對都是裝出來,否則如何卻是對自己如此腹黑!
他理了理凌亂的衣襟,好容易終於平定了自己的氣息,餘光卻還是清清楚楚地瞧見了歡逸塵此時眉眼微挑之間微微上揚的嘴角,這個男子,果然是無比可惡!
歡逸塵繼續又氣又惱,卻為發覺自己的臉頰仍然是滾燙的溫度,他定了定神,只是聲音裡的氣息仍舊很不平穩。「茶涼了,顧公子還是請回吧。」
他以為自己話裡的語氣已然生分得足夠決絕,卻不想顧朝衍仍舊是神色自若。即便自己說出了這般送客的話來,也不見他面上是有多少的尷尬模樣,先前自己飲過茶的杯盞此時正被他抓在了手中,指腹有意無意地輕撫著圓滑細膩的杯口,他微微垂著眼睛,那面上的神情倒是又恢復了原先的冷淡。而神色微怔之間,他這才聲音沉沉地繼續說道。「如今官商勾結已然屢見不鮮,城北的那些鹽商背後的勢力不容小覷,歡歡,這件事情,怕是不好處理。」
方才歡歡的模樣令顧朝衍甚是滿意。
只是此時,畢竟,還是正事要緊。
而他這般話音剛落,歡逸塵卻又是愣住,似乎並未想到顧朝衍會是忽然說出了這樣的話來,一時之間,便是歡逸塵面上的神色都有些僵硬了,這個男人,他轉換語氣的速度果然還是挺快……
便是想到了這裡,歡逸塵的面上又是露出了神色怔怔的模樣來,不過深吸了一口氣之間,他心裡自然也是想到了和顧朝衍的話說得很是沒有錯,想來皇上定然是考慮到了這些鹽商背後的勢力,這才不得已偷偷將這件事情交予了自己。
想來丞相在眾人的眼裡已是身染重病,這時候微服私訪一番探查,也是再適合不過。
更何況,歡逸塵又是如何不知曉,皇上當初委派了自己為新任丞相,又哪裡會因為了自己的什麼足智多謀或者口誅筆伐,不過是因為了他自己自始至終,都不過是孑然一身罷了,沒有了黨派,也沒有了後台。
只是這般潔身自好,皇帝才會喜歡吧。
所以他如今這般放心大膽地交代了自己這個任務,不過是想到自己絕對不會與那些鹽商有所牽連,好一個心思縝密的君王……
歡逸塵想到這裡,又是不由自主地一聲苦笑,而顧朝衍此時卻是緩緩覆上了她無意之間輕輕扣著面前桌案的手,「莫怕。我陪你去。」
「……」
歡逸塵嘴角抽抽,他如何不知曉,自己什麼竟然還說了害怕這件事情,一想到這裡,他的面上又是露出了一抹苦笑的面容來,而對上了歡逸塵這麼一雙沉穩的深邃的眉眼之間,他倒是忽然沒了話。
不過是歡逸塵忽然想著,便是有了這麼一個人陪著自己,那也是極好不過的。
雖說便是他自己也不知曉為何會忽然生出了這般想法來。
而顧朝衍瞧著他並未拒絕了自己,微微低著腦袋的樣子更是一臉的溫順,嘴角彎彎,雖然那笑容只是轉瞬即逝,也只有面對眼前的丞相大人,才會唯一展現的死水溫柔。
「剛巧,我與城北那群鹽商的頭頭,倒是有著幾分交情,也有著幾分瓜葛。」顧朝衍又是淡淡說道,只是這會子,卻是換來了歡逸塵欲言又止的神情,只是他並未做聲,自然是等著顧朝衍繼續說下去。
果然,他話裡的冰冷足以使人不寒而慄。「我想要除掉了他們,也是很久了。」
深邃的眉眼之間,騰騰殺氣如同鋒利的冰稜。便是歡逸塵,都是不由得打了一個寒蟬,只是瞧著顧朝衍如此,他並未多言,只是任由著他一雙手緊緊扣住了自己的右手,既然志同道合,自然。也是再歡喜不過。
只是歡逸塵究竟還是不明白顧朝衍眼裡的冰冷與殺氣究竟從何而來。
他也不好多問。
待到準備離去的時候,歡逸塵起身送他。
他瞧著面前之人的背影。他披散下來的長髮在微風之中輕輕拂動,看得歡逸塵略略有些失神,然後他聽見那男子似乎輕歎一聲,只是轉過身來的時候。眼裡卻是揮之不去的淡淡溫柔,那一雙冰涼的手緩緩拂過了他的額角,「顧公子什麼的,畢竟太過於生分。」
「歡歡,叫我阿衍。」
「……」
如今洛城不過剛剛平定,新帝登基,江湖人士卻皆是蠢蠢欲動,而此時的洛城似乎已然是岌岌可危,尤其是洛城以北的陽關碼頭。正是寇島的邊界之處,匪盜成群,又是官商勾結最嚴重之地。私自販鹽的鹽商們同匪盜頭頭做的交易再好不過,然後便是強買強賣,以此兜售給百姓們做起了強硬的生意。
自此,洛城上下便是早已經人心惶惶,只是即使眾人心有怨言,此時此刻便也是萬萬不敢多說的。只是敢怒不敢言罷了。
至此,洛城之中最為換荒亂之地。便是朝廷拿此地也毫無辦法。
眾大臣皆是以為如今洛城民心尚未平定,只怕他早已經無暇顧及寇島的情況,而此時此刻更是應該已然放棄了。便是這般想著的時候,那地方也就愈發的猖獗。
如今寇島更是成立了大小公會,明目張膽,幾乎彙集了洛城之中全部的江湖黨派,便是洛城之外也紛紛有人聞名而來,簡直有著愈發壯大的趨勢。
皇帝此時自然也是意識到這一塊地方只怕不整治不行,而在意識到了最好的人選還有歡逸塵的能力之後,交給了他,也自是大為放心。
卻不想,這件事情本就是沒有表面上所看到的這般簡單。
而一番徹查之後,更是使得歡逸塵傷透了腦筋。
雖說如今他貴為丞相,然而終究也不過是一個人罷了,更何況他手中的兵符遠沒有外人所瞧見得那般強大,僅憑一己之力,實在是難以剷除寇島的匪賊,還有那些大大小小的總舵分舵以及幫會。
他想到了這裡,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動著,頭疼之間,又是緊蹙著眉頭,卻不想忽的這時候身旁的侍衛凌風卻來報了消息,說是寇島的鹽商們卻是在此時紛紛來訪。
什麼?!
歡逸塵驚得一下子從座上站了起來,面上更是露出了難以置信的模樣來,他不是沒有同那些鹽商們打過交道,一個個老奸巨猾,目中無人,她自是瞭解他們的品性,知曉這些傢伙如今忽然造訪,定然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只是雖說如此,他卻還是不得不喚了侍衛來迎了他們來。
他忽然很想瞧一瞧,這些人,這會子,又究竟是有著什麼陰謀。
歡逸塵自是做好了準備,卻是萬萬沒有想到,如今這時候,所有的一切,卻是完完全全地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他自然不會想到這些大腹便便的商販們此時會腆著大大的諂媚的笑容,一上前便是好一陣子的噓寒問暖,那一一字一句簡直就是暖到了心窩裡,更是使得歡逸塵嘴角抽抽,簡直就是不知曉如何是好,卻不想更是這個時候自己的手卻只在忽然之間被面前為首的商販頭頭富大海一下子緊緊握住,言辭鑿鑿之間,他的話聽著簡直就是推心置腹,雖說便是當歡逸塵一低頭,雞皮疙瘩已然是掉了一地。
「歡大人,小的們簡直就是有眼不識泰山,誤入歧途,該死!果然是該死!」果然是打過許多次交到的生意人,此時說著這話的時候言辭懇切之間簡直就是要落下了淚來,而便是熱淚盈眶之間,便是歡逸塵都差點兒要被他們所感動了,雖說他還是笑容訕訕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佯裝染疾,輕輕咳嗽幾聲,只是那富大海的話語卻是沒個停的。還沒有等到歡逸塵抽回了自己的手,又是一把緊緊握住,抽噎了幾聲,「還請大人放心,小的幾個如今已然決定從良,再不做這些買賣,還請大人高抬貴手。放過小的們!小的們的那些東西,如今都一併交給了大人。也是哥幾個的小小心意,大人可千萬不要嫌棄!」
他這話說得,只怕是那好些噸數的私鹽,歡逸塵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想了想,他不知曉又是忽然想起了什麼,眉眼之間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過,只不過便是神色微怔的此時,只見歡逸塵的面上還是露出了幾分複雜的神情來。
富大海向來油嘴滑舌,便是自己與他一番唇槍舌劍,都不知曉尚且能否敵過,如今他如此言辭懇切,只怕是另有所圖。
歡逸塵卻是愈發地懷疑起來。
卻是不想這時候皇上卻是已然快馬加鞭。派了春公公過來。
「歡大人還請領旨!」
那春公公的模樣簡直就是誠惶誠恐,丞相府與皇宮雖說不至於千里迢迢,卻也是不近。春公公急報,氣喘吁吁之間,可見他是有多麼的焦急。
皇上是有多麼的焦急。
偌大的廳室之間,此時忽然陷入了短暫的詭異寂靜之中。
春公公好容易平定下來,那聲音顫顫,仍舊惶恐。「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當朝丞相歡逸塵平定寇島匪賊,收繳鹽商私鹽有功,賞三百金,賞城北封地百畝,欽此!」
「謝主隆恩。」
歡逸塵伏聲叩首,心中卻是疑惑不已。
他自是奇怪,皇上的消息為何會是在忽然之間如此靈通,而便是他這般想著的時候,又是在心中驚歎幾聲,想來這洛城上下卻是遍佈著皇上的眼線,他日後做事定然要更加小心。只怕如今偌大的丞相府,也不敢放鬆分毫。
只是歡逸塵仍舊是不明白,究竟是誰,能夠在如此之短的時間之內,做到了這些事情。
那些鹽商和春公公都不作停留,領旨之後,丞相府又安靜了下來,而如今皇上此行雖說無比匆忙,卻還是低調行事,並未有人知曉這一道旨意究竟是如何,所知曉的人,也不過只有春公公和歡逸塵二人罷了。
即便是如此,卻還是不少人知曉了春公公前來這件事情,丞相府的門口,愈發的熱鬧起來。
而歡逸塵卻仍然是神色怔怔地坐在了廳室之間,手指有意無意地輕叩著桌案,也不知曉他此時此刻究竟是想到了什麼,卻是與此同時,面上更是露出了愈發異樣而複雜的神情來,一旁恭恭敬敬地立著的侍衛凌風瞧見了丞相大人如此眉頭緊蹙的複雜模樣,雖說並未多言,卻還是疑惑不已。
皇上如此重大賞賜,難道丞相大人不應該高興麼?
而他才這般思索著,卻不想歡逸塵似乎是覺察到了他眼裡的疑惑,「如今皇上將那城北的幾分地給了我,面上是賞賜,只是那意思還明顯不過麼?他既是怕我得了全部的地,便會是趁機與那些幫會們勾結,成了他日後的隱患,如今他這般,意思也是再明顯不過,是要我順勢將那些傢伙們全都一併剷除了啊!」
都說伴君如伴虎,歡逸塵一早便知曉這其中的事情不會是如此簡單,鹽商事小,如今他這才算是攤上大事了!
「卻是不知曉究竟有誰有著這般大的能耐,卻是如此輕而易舉地平定了鹽商一事?若是此人果真有所能耐,如今所見,大概也是原意幫著大人,大人倒不如尋了那人與之合謀,想來事情倒也不至於這般棘手。」
凌風開口之間,只見歡逸塵卻是神色怔怔,也不知曉此時此刻究竟是想到了什麼,卻是深深歎了一口氣,而他的腦海深處卻是滑過了玄色身影,還有那人冰冷的神色與冷峻的眉眼。
是他麼?!
便是與此同時,洛城以北,陽關碼頭,寇島之界。
洛城最大的幫會清歌之中,負手而立一道修長身影,那人一身玄衣,即便是隔著老遠,也能夠將這一抹身影瞧見得是一清二楚,幾個大腹便便的鹽商們此時正腆著肚子,一個個面色甚是複雜地進了廳室之中。
那人終於緩緩轉過了身子,複雜的眉眼落在了這些人訕訕的笑臉之上,聲音卻是仍舊顯得很是面無表情,「多謝幾位老闆了。」
話是這樣說,只是這話裡的無情足夠幾個打了好幾個哆嗦了,一個個趕緊俯身作揖,「顧老闆嚴重,顧老闆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