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德向那隻怪物伸出了手。
他觸摸到了對方硬硬的,扎手的毛髮。
那隻怪物在感受到被人觸摸之後儼然受到了刺激,它大聲地吼叫了起來,尾鰭變成了一種奇異的黃色和黑色相間的斑紋。
隨後它高高地舉起了拳頭……猩猩在發怒時候的條件反射依然殘留在它的腦海裡。
「砰——」
一下。
「砰——」
兩下。
……
那只猩猩在瘋狂地用拳頭錘著地面,即便是地面上有著可以吸收能量的海綿墊但是蘭德還是可以感受到它的拳頭的威力。地面在輕微的搖晃。
它的眼睛變得比之前跟紅了,腥臭的唾液在它哀嚎的時候噴在了蘭德的臉上和頭上。那大張著的血盆大口看上去簡直能把蘭德一口吞下去。
幾秒鐘之後,蘭德頭頂的白色燈光被轉成了一閃一閃的紅色,刺耳的警報聲響了起來。
這個場景看上去簡直就像是某些三流科幻恐怖片裡才有的情節,但是蘭德卻壓根沒有在意周圍的事情。
他的手至始至終放在了那隻怪物的頭上。
然後輕輕地撫摸。
「冷靜下來,嘿,冷靜下來我的夥伴……」
他朝著那張憤怒發狂的猩猩臉低聲呢喃道。
大量的片段和情感依然在從它的身上投射到蘭德的腦海裡。
他好像看到了某些片段:燦爛的燈光,期待的觀眾,無處不在的掌聲,從天空飄下來的綵帶……
他可以感覺到對方過得痛苦,它的身體變成了完全陌生的東西,讓它感到愉快的掌聲再也沒有出現了,沒有表演後的獎勵,沒有跟同伴們的交流。
所有人在看到它的時候除了冷漠就是恐懼。
它好孤獨。
好孤獨。
孤獨到絕望。
身體上的轉變給它帶來的巨大的痛苦,它渴望吃自己想吃的東西但是胃部卻只能吸收肉類……
……
蘭德在不知不覺中流下了眼淚。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孩子……一切……」他喃喃地安慰著對方。
明明是一隻可怖的怪物,但是在現在的蘭德眼中,它只是一頭溫順的,希望給人們帶去快樂的好夥伴。
「……瑪麗……瑪麗好孩子……你多麼可愛的女孩子啊……要乖一點哦……」
在不知不覺中,蘭德喊出了它真正的名字,就跟那名一手把它養大的飼養員一樣,他不停地重複著那句話——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瑪麗最喜歡聽的就是別人對它這樣說話。
在他說話間,幾名「波塞冬」已經預備好了麻醉槍並且對準了實驗體261——只需要一聲命令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放倒對方。
警報依然在閃爍,那些人的眼神如同機械一般冷酷。
而就在他們即將按下扳機的瞬間,一名研究人員喊停了他們。
「不,不要射擊!停下!我說該死的給我停下!」
那名研究人員幾乎快要貼在觀察薄膜上了,他狂熱地看著室內發生的一切……
在蘭德的掌心下,經受了試驗後一直處於狂暴狀態的實驗體261忽然間安靜了下來。
研究人員甚至不得不提高取聲器來獲取房間裡傳出來的聲音……
「*&%¥#……」
一連串含糊的聲音從實驗體261的嘴裡傳了出來,但是跟之前相比,它的聲音變得溫順和平和了很多,看上去簡直像是在跟蘭德溝通著什麼一樣。
而有過了一小會兒,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那只人魚在地上翻了一個圈,然後又一個。
當然,因為變形的緣故它翻滾起來的樣子說不出的怪異和笨拙——乃至於那名研究人員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那是猩猩們喜歡翻的觔斗。
在那種鄉下馬戲團裡你總會看到猴子和猩猩們幹這個。
實驗體261在嘗試了幾下跟斗之後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現在的身體已經無法完成曾經無比輕鬆的動作了,它的情緒又有一些激動,但是在它發怒前,蘭德跑了過去,他抱住了它然後親暱地對它說話。
「簡直棒透了!瑪麗!你太厲害了!」
他在它背後鼓著掌。
實驗體261……或者說,瑪麗重新高興了起來。
接下來它給蘭德擺弄了好幾下它在馬戲團裡的把戲,當然,效果都不怎麼樣,而蘭德一點都沒有吝嗇自己的誇獎,這讓瑪麗的精神狀況達到了有史以來的最好程度,就連研究人員都嘖嘖稱奇。
而他們當然不知道,實際上在蘭德和瑪麗之間,一種無形卻強烈的精神聯繫正在構建當中。
蘭德甚至都不要用任何的動作便可以將自己心中的溫柔和憐愛傳遞給瑪麗,他同時在不知覺中過濾掉了瑪麗腦海中洶湧的痛苦。
當然,這讓他不是很好受,不過每隔幾分鐘,那種強烈的負面情緒便會被清理乾淨,這讓整個精神聯繫的運轉變得非常的順利和流暢。這導致了蘭德在與瑪麗對視的時候,有的時候甚至會覺得自己跑到了瑪麗的身體裡,用瑪麗的眼睛看著自己……
直到一個小時之後,有人衝進來押走了瑪麗,那種奇異的感覺才從蘭德的腦海裡消失。
他因為瑪麗在臨走時候瘋狂的掙扎而痛苦了一陣子,當然,又過了一會兒之後,他忘記了。
……只是,當他在那一天入睡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了無數巨大的,直接插·入天花板的圓柱型培養皿。
在淡藍色的人工海水中,只有儀器工作時的微光在閃爍,而「他」正在海水中漂浮。
海水裡有細密的,向上飛去的泡沫。
蘭德可以感到一種不愉快的情緒,「他」可以在水裡呼吸但是無比地討厭水……「他」開始拍打起培養皿的內壁。
它引起的聲音讓其他幾個培養皿中的生物也開始掙扎起來。
從蘭德的角度望過去,他看到了很多奇形怪狀的生物……鳥,老鼠,貓,狗,猩猩……還有……人……
他們看上去全部都蒼白而扭曲,像是惡魔隨手將兩樣互不相干的東西捏在了一起,然後扔到了人間。
而在幾個培養皿之間,是一條冰冷的金屬網格路面——它一直通道房間的最深處。
太黑暗了,蘭德沒有辦法看清楚那裡有什麼,最多他只能看清楚一個黃色和黑色相間的「危險」標示。
但是蘭德對於黑種的那處地方有著非同尋常的興趣,他有一種非常非常強烈的感覺,在那裡有什麼東西在吸引著他,呼喚著他。
而同時,另外一種不屬於他的情感在蔓延,那是一種絕對的憧憬和臣服……
蘭德感到「他」在掙扎得厲害了,培養皿在拳頭的打擊下瑟瑟發抖(蘭德因此看到了「他」的手,也是黑的,毛茸茸)「他」隨後引來了一陣懲罰性的電擊,「他」在疼痛中蜷縮了起來,而也是在這個時候,「它」無意間抬起頭看了看水面上方。
然後,蘭德看到了一張晃動且扭曲的,猩猩的臉。
瑪麗。
這個名字忽然間在蘭德的腦海中鮮活地復活了。
……
……
……
「該死——」
在蘭德的觀察膜外,一名打盹的值夜研究人員忽然間被聽筒裡蘭德長長的抽氣聲給嚇醒了。
他慌慌張張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將監視器和薄膜透明度都打開了,以為有什麼事情發生了——結果他看到的卻是蘭德在噩夢後呆呆從毯子中坐起來的模樣。
黑髮的青年將膝蓋抱在了自己的懷裡,蓬鬆的頭髮稍微又一丁點兒亂,他看上去眼神茫然,視線沒有任何的焦距……
簡直像是一個白癡,值夜的工作人員在心裡暗自嘀咕著,帶著一絲被吵醒後不自覺的煩躁。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一點兒都沒有發現蘭德這一次醒來之後,壓根就沒有像是之前那樣出現呆滯,大腦空白的現象。相反,他看上去簡直就像是飽受驚嚇因此而無法動彈的樣子。而這名研究人員如果能更仔細一點地看一下蘭德的實時腦部透視圖的話,他會驚奇地發現蘭德受損的顳葉正在緩慢恢復,而且與此同時,蘭德大腦內部出現了一些特殊的改變……
當然,他也沒有時間去這麼仔細地觀察蘭德。
在他企圖回到座位上重新打個盹的時候,他聽到了大樓裡的警報聲——好吧,在這段時間以來這種警報聲他都已經聽得麻木了,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湊到門口去看熱鬧,並且企圖從同事們身上摳下一點小道消息。
他這一回得到的消息是——
那只被他們弄回來,幾乎都快死掉的傳奇性實驗體7371,出現了狀況。
它在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