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小時後,停在就酒吧外面的那輛斯特林開走了,它發出了巨大的轟鳴,但是卻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在一個貨運司機雲集的地方,你總會習慣這種事情。唯一略微察覺到一絲疑惑的人是一個女招待,就是伯特·維格斯相熟的那個,她依在門口往外張望了一下,伯特的車還停在那裡,但是他的人卻不見蹤影。
但是女招待很快就想起來,那個傢伙之前是與一個年輕的少女離開這裡的。她撇了撇嘴唇。
哦,男人總是這樣……
她嘀咕著,然後很快就將伯特·維格斯拋到了腦後。等到大約十五天後,酒吧的人才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他們報了警,但是警方卻沒有在那輛車上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伯特·維格斯也再也沒有出現在任何一個人的眼前。
當然,那都是很久以後的事情過了。
讓我們把注意力放到現在——距離伯特·維格斯失去自己的生命過後的兩個小時。拉伊莎依然坐在斯特林裡飛馳在深夜的公路之上,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駕駛卡車的另有其人。
親王就像是一個真正的人類那樣坐在駕駛座上,它的手輕輕地拍打著方向盤。迎面開來的汽車燈光打在它的臉上,它顯得沒那麼有血色,像是一個蒼白的病人。整輛車速度穩定在九十邁左右,車窗外的白色的隔離線像是可以蜿蜒直到天際。
拉伊莎坐在親王的旁邊,她將腳架在了前面,欣賞著自己腳上的新靴子,她最好的一雙靴子,從一個年輕女人腳上剝下來的。拉伊莎發現鞋子是那樣的適合自己,就好像那個女人之所以成為了親王的食物,為的就是給拉伊莎送來這雙鞋子。
她現在就像是得到了聖誕禮物的小女孩一樣心滿意足,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凝視著面無表情的那個男人。
或者說,那隻怪物。
「嘿,你是什麼時候學會駕駛汽車的?在海裡你們也駕駛這個嗎?」她再一次開始對他搭話。
親王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就在剛才,你開車的時候。」
他說。
拉伊莎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伸出一根手指在嘴唇中間(她完全克制不住在親王面前露出某種帶有女性特質的行為)。
「噓,其實我也不會。」她笑著說,「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帥?」
「有。」
親王回答,他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穿著白色實驗外套的女人,它曾經的飼養員,她總是讚美它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生物,然而現實是,它只是一個為了給文森·西弗斯提供內臟進行移植的怪物。
「……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一定要頂著『比伯頭』,如果沒有那個你會帥很多。」拉伊莎憂傷地嘟囔著,同時她從座位底下拿出了一根泛著粉色的腿骨(來源於伯特·維格斯的慷慨貢獻),她將一根乾淨的鐵絲塞入腿骨的斷裂處,用力地攪拌著裡頭的富含油脂的黃色骨髓,讓它變得柔軟,最後用一把十分細長的銀製咖啡攪拌將那些骨髓掏出來,收集在一個寶特杯中,肱骨和股骨的骨髓只有很少的一些。拉伊莎皺了皺眉頭,打開了車載冰箱,然後把那個男人的腦也拿了出來,她熟練地撬開了硬腦膜,將裡頭泛著微微黃色的柔軟腦髓用勺子碾碎在杯子裡,在加入了一些普瑞丁牌的維生素粉之後,放入富含營養的沙棘油攪拌均勻。
她細心地在那杯粘稠的黃紅色混合物裡插入了一根粗吸管,將杯子遞到了親王的嘴邊。
親王沒有任何牴觸地享受著拉伊莎的服侍,宛若他們之間的關係生來就那麼和諧。
「我想你保證,如果你換一個髮型會更帥,對了,我還可以為你挑一些好衣服,你知道的,在這方面我可是專家,任何一個在洗衣房呆了那麼長的時間的人都是專家……」
甚至就連拉伊莎那喋喋不休的嘟囔,都充滿了一種奇妙的親暱。
親王用手將自己的頭髮捋了起來,露出了底下閃爍著的紅色眼珠。
「我對人類的審美不太感興趣,人類在眼裡都是醜陋的。不過,我想在人類的世界裡進行適當的偽裝是必要的。」
拉伊莎眨了眨眼睛。
「是麼,」她說,肩膀耷拉了下來,她顯得垂頭喪氣,「抱歉,我忘了這一點……那麼這樣說起來,我是不是也應該嘗嘗那東西?」
幾秒鐘後她就跟所有的青春期少女一樣將之前的沮喪忘到了腦後,為了增加認同感,她指了指親王的「飲料」。
親王將視線放回到了路面上。
「不需要,你與我是完全不同的東西。你是一個人類……」
「可是在你救了我以後,一切都不同了!」拉伊莎急切地說道,她在座位上換了一個姿勢,面對著親王的側臉,語氣中有一些微妙的慌張,「以前,沒有人會多看我一眼,而現在,只要我願意,我可以讓那些噁心的人類舔我的腳趾!他們都是這樣的為我著迷,誘惑他們太簡單了!這是你賜給我的能力!我跟那些平凡的人類是不同的!不是嗎?」
親王在少女的惶恐中微微瞇了瞇眼睛。
那種古怪的誘惑力……
實際上不過是他放置在拉伊莎體內的那一小份塞壬細胞在其作用而已。拉伊莎完全沒有意識到,在最開始的時候,親王只是想以她那新鮮而柔軟的屍體作為溫床,為自己分裂出來的藍鱗的生長提供養分。
那是它第一次做這樣的嘗試。
每一條人魚都應該能夠做到這一點,分裂然後長出一個全新的個體。但是拉伊莎恢復的人類神志讓它比任何時候都意識到了自己的缺陷。
它只是一個提供內臟的怪物而已,甚至都沒有足夠的細胞活性去分裂一個暫新的個體。
親王分裂在拉伊莎身體內部的那一部分人魚細胞做到的只是將少女的某一些部分塞壬化了……而那種近乎催眠般的誘惑力正是來自於這一部分。特殊的荷爾蒙自少女的□□中排出,通過皮膚的溫度蒸發到空中從而影響到人。
如果是在大海裡,它會影響到的是脂肪豐富,能量龐大的海生哺乳類動物,例如海豹或者是豚類。
這是塞壬們喜歡的食物。
而在6地上,食物的種類或許並不是那麼值得一條人魚感到欣喜,但它們的數量是如此龐大,以至於捕食變成了一件如此輕而易舉的事情。
就連拉伊莎都可以做到。
親王並無意對拉伊莎解釋這些複雜的事情,所以它只是漠然地冷笑了一下。
拉伊莎像是被拋棄的狗一樣可憐地僵在了座位上。
最終她忍不住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
「那麼……我們現在是去哪裡?」
親王在這一次心平氣和都回答了她。
「堪薩斯……一條真正的人魚在那裡,我們倆會需要它的幫助。」
「幫助?」
「是的,幫助,每一克肌肉,每一滴血,每一個細胞……我們會需要它的全部。當然,在那之前,還需要讓它真正地成熟起來……」
在吹拂的夜風中,親王的呢喃被湮沒在夜幕之中。
而在他們身後,距離他們幾千公里之後的華盛頓。
另外一個女人身著黑衣,憔悴地走入了位於深白生物科技大廈內部的一處室內教堂。
這是為了給深白內部擁有宗教信仰的人士提供的人性化辦公條件——一共有兩座教堂,其中一座位於第一百四十四層,而另外一座位於第四十層——後者的樓層字數代表著某種隱秘的意義,試煉和檢驗,因此在這裡還有一個帶著後現代風格的極簡告解室。
卡洛琳,這名現在深白科技實質性上的指揮者,看上去與這個地方並不相稱,但是事實就是她來到了這裡,將自己的膝蓋擠壓在白色的幾何狀硬木坐墊上。一張絲絨的黑色幔帳垂下來,將她與神父在視覺上隔離開來。
整個告解室的牆壁被弄成了淡漠的灰白色,讓卡洛琳想起了實驗室內那些浸泡著各種實驗體的試驗器皿。
「天父……」
「神父,我想我擁有一個罪惡的靈魂。」
卡洛琳沒有等幔帳後面的聲音說完,便搶先說道。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僅僅是這樣一句話就讓她的眼眶裡充滿了淚水。
她的臉色蒼白,憔悴得像是一隻流浪許久的雌性老貓,她的聲音裡滿是痛苦的哽咽。
「我將在這裡懺悔我的罪行,並且祈求仁慈的天父賜予我寬恕……解除我的痛苦和對我的懲罰——停止對文森·西弗斯的折磨,因為那便是折磨我的心……哦,不……」
她的情緒隨著支離破碎的語言而變得激動起來。
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下她凹陷的臉頰。
「那是,那是我在十六年前行使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