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樣,你的傷口需要一些處理。」
羅傑斯對蘭德說。
他從蘭德顫抖的手中拿過了鑰匙,替他開了門。
從水族箱的方向傳來了明顯的水聲,在聽到了聲音之後,芒斯特迅速地從水族箱壁後面探出了腦袋。它將那顆藍色的腦袋擱在亞力克面板的上方,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羅傑斯和蘭德。
「唧唧……唧?」
一些不明意義的聲音從它的喉嚨裡滾了出來,然而在這種狀態下蘭德發現自己並沒有多餘的精力來應付它。
他從冰箱裡找了一些「鹿肉」出來遞給芒斯特,企圖用這種方式來轉移這隻小怪物的注意力。但是他很快就發現一直以來都顯得食慾旺盛的芒斯特在這一次卻顯得興趣缺缺。
它只是探出頭,用濕漉漉的嘴部輕輕地聞了聞蘭德的手,然後一個轉身又竄回到了水族箱裡頭。
在水底它用爪子摳著水族箱透明的牆壁,在那裡繼續用一種古怪的視線凝視著蘭德。
「嘿,芒斯特?發生了什麼?」蘭德對著它喊道,然後他回過頭望向羅傑斯,語氣虛幻地開口,「羅傑斯?芒斯特看上去有些不對勁……它沒有吃東西……按道理它應該喜歡這玩意的……」
大概是米克的經歷讓他感受到了衝擊的緣故,在這個時候他的眼神就像是夢遊患者一樣虛幻,他的精神非常的恍惚,帶著一種奇異的脆弱。
他看上去就像是用薄薄的玻璃做出來的人,似乎只要用手指輕輕敲擊,那層薄而透明的輪廓就會徹底地碎成粉末。
羅傑斯揉著自己的眉心,然後他歎了一口氣,再一次從身後探出手,將蘭德手裡的東西拿到了一邊。
「別擔心,它看上去一切正常,如果你一定不放心的話待會可以檢查一下它的口腔,或許是有碎屑卡在牙縫裡了,順便說,我弄了一些新研發的爬行寵物專用牙刷,我想你大概用得著……」
羅傑斯像是饒舌的少女一般絮絮叨叨的說著話,然而他的聲音裡有著一種極為特別的鎮定。
然後他將蘭德按在了沙發上,非常熟練地找來了藥物對他身上的傷口進行了處理。
在這樣的情況下,蘭德不自覺地放鬆了自己的精神,他非常的沮喪,自然而然地,他洩露出了之前自己被曾經的受害者攻擊的事情……
背對著蘭德,羅傑斯的眼睛就像是被凍住的黑色水晶一樣瞬間變得又冷又硬。
「所以說,你真的忘記了一切。」
羅傑斯眨了眨眼睛,他偏過頭,探究地看著蘭德。
蘭德的呼吸一頓,他的每一塊肌肉都變得像是石頭一樣緊繃。他緊張,儘管他本人在掩飾這一點。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麼。」蘭德乾巴巴地說。
「那些事情,你被綁架的時候發生的那些事情,你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嗎?我聽說你足足被綁架了兩年?在那麼長的一段時間裡,你難道沒有任何想要記住的事情?」
羅傑斯說著話,他垂下眼簾,他來到蘭德身邊,無法控制地將目光停留在蘭德脖子上的指痕上。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痕跡在蘭德的皮膚上顯得更加顯眼和可怖了。
但是當羅傑斯消毒完畢給那塊因為淤血而變成了紫紅色的痕跡塗藥膏的時候,他控制不住地將自己的手指輕輕地攏在了那道痕跡之上。
蘭德因為他手指的冰冷而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羅傑斯清晰地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同時,他顴骨的溫度也在上升。
即使是幻想中,那種卡住人類脖子,壓迫他的氣管迫使身體缺氧掙扎的景象,也讓羅傑斯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愉悅。
他甚至覺得自己或許會在蘭德面前展現出那不體面的一面——當然,最終他忍住了,他只是著迷地將那些指痕牢牢地記在自己的腦海中,像是吝嗇鬼將金幣鎖在自己的保險箱中。
現實中他的那些行為做得非常的隱秘,以至於就連蘭德都沒有察覺到。
後者這個時候正無意識地咬著自己的嘴唇,他躲避著羅傑斯的目光。
「我不知道,羅傑斯,我確實忘記了一切,雖然很多人堅持那只是一種自我開脫,要知道很多人都知道當時那名綁架犯對我『很好』,他們覺得我當時已經被變成了那個『家庭』的一份子,已經有很多人表示當那個人行兇的時候,我偶就在一旁……而我甚至根本沒有辦法真正地否認這一點,我失去了記憶……」
蘭德的口氣中帶著一種濃重的愧疚感。
就像是他自己說的那樣,實際上就連他自己也無法確認,在那段記憶空白的時間裡,他是否真的像是某些人所說的那樣成為了一個幫兇。
曾經有媒體設法拿到過當年的涉案資料,那是一卷受害者的嬰兒監控設備錄下來的視頻。
在那個房間裡,麗娜·梅金森,那個以冷血和殘酷聞名的精神錯亂者,對待蘭德卻溫柔得像是對待水晶做成的花。而最讓人感到可怕的是,視頻中,人們真切的聽到過蘭德開口。
他對麗娜喊出了那個單詞——「媽媽」。
實際上fbi內部心理測評小組對於蘭德當時的狀況已經做出了評測,在長達兩年的綁架生活中,他很有可能被洗腦並且被控制了。
當然,這一結論很快就被文森用金錢改變,而且它從未出現在大眾能夠接觸到的訊息中。
蘭德只是一個受害者,至始至終都只是這樣而已——現在,這是所有媒體給十六年前的「莉莉絲」綁架案的統一口徑。
而蘭德不知道在這其中文森究竟做了什麼……
羅傑斯拍了拍他的臉。
「嘿,夥計,振作起來,這不是你的錯。」他對蘭德說,然後在短暫的猶豫之後他拿出筆在雜誌背面記下了一個手機號碼。
「在這之前我一直有些猶豫是否應該給你這個號碼,他的名字叫艾爾弗雷德·沃登,我可以保證他是整個北半球最好的心理醫生,他最近在主持一項成功率非常高的全新實驗項目,而內容主要就是針對人類記憶缺失……如果你覺得你需要,或者說,想要嘗試一下找回記憶,你可以打電話給他。」
蘭德睜大了眼睛看著羅傑斯,他發現後者臉上是真誠的關心,而他也有一種奇妙的感覺,羅傑斯非常樂於看到他找回自己失去的記憶……這一點與文森與卡洛琳正好相反,蘭德一直都知道他們非常抗拒蘭德企圖找回記憶的想法,尤其是卡洛琳,她堅持那會影響到蘭德現在的生活。
就在不久之前蘭德自己也覺得找到那些被埋葬的記憶,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或許並不是一件好事。可是當他真的面對那件慘案的受害者之後,他開始變得不確定了。
羅傑斯在幫蘭德處理好所有的傷口之後離開。
「我知道你現在大概最需要的不是陪伴而是獨處……如果不算你旁邊的那隻小傢伙的話。」
他微笑著說,伸手指了指芒斯特。
順便他還留下了一些塑料袋,裡頭放著據說是他的工作室最近剛研發出來的肉食魚類專用魚食,以及之前他提過的那種爬行動物專用的牙刷。
不得不說,羅傑斯讓蘭德感覺好多了。
在他離開之後,蘭德給自己煮了一杯咖啡並且打開了電視,但是他的注意力始終無法集中。
房間裡似乎有些太安靜了。
他過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在這個空間裡究竟少了什麼——水聲,唧唧聲。
芒斯特今天安靜得讓人感到不安。
蘭德忍不住再一次回到了水族箱的旁邊,他先是蹲下來仔細地觀察著水族箱內的芒斯特,它的鱗片顏色依然鮮艷,體型似乎還比他上一次觀測到的更大了一些,然而它卻一點都沒有之前那種讓蘭德頭痛的活潑勁兒。
蘭德不得不拍了拍水族箱壁。
「你覺得你要出來嗎?」
他低聲對著芒斯特說,
芒斯特慢慢地從水中浮出來,蘭德抱住了它(儘管它把他的衣服弄得濕噠噠的),發現它比之前變得更重了一些。
經過這段時間的飼養,芒斯特的體長已經接近七十公分,它的鱗片非常細密和堅硬,摸上去冰冷而滑潤。有的時候蘭德會在它眼睛後面的紅色斑紋的表皮底下看到一些東西在滑動,就像是人類的瞳孔在光線下擴張收縮似的,但一層薄薄的薄膜讓他很難真正的看清楚那東西的活動。
在這一刻,蘭德發現那兩塊斑紋表面有了一些褶皺,那層薄膜開始變白和變硬,就像是快要脫落一樣。
「該死,發生了什麼?」
蘭德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他伸出手企圖將那一小塊快要脫落的皮膚揭開,可是芒斯特卻立刻發出了尖銳的慘叫聲。
它在蘭德的懷裡瘋狂的掙扎了起來,蘭德感覺到自己的胳膊和肩膀傳來尖銳的疼痛,那是芒斯特的爪子勾入他皮膚並且劃出傷痕導致的疼痛。但是這一刻,蘭德全然無法去在意這些,他被芒斯特的反常反應嚇了一跳,熱愛蘭德懷抱的這隻小怪物從未表現出這樣激烈的反抗,而與此同時——
「砰——」
從他的陽台外面忽然傳來了什麼東西撞擊玻璃窗時的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