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盛頓——
深白生物科技總部
美國東部時間9:ooam
卡洛琳踩著高跟鞋從大廈頂層的走廊裡一路朝著文森的辦公室直奔過去,凌厲的氣息和她那鮮紅色的鞋底讓她看上去像是剛剛從血泊中走過。金髮的女人竭力保持著表面的平靜,然而鞋跟與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接觸時發出的聲音依然引起了那兩位站在門口的保鏢的注意,卡洛琳可以感受到他們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對著他們露出了一個敷衍的假笑,沒有敲門就直接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文森正平躺在黑色的幾何狀沙發上休息——與國防部的視頻會議剛剛結束,他成功地將這一次的事故盡力地淡化並且看上去也成功的敷衍了過去,雖然做到了這一切之後,他現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鬼魂。
聽到卡洛琳的腳步聲,他保持著閉眼的姿勢開口。
「所以你又給我帶來了什麼壞消息?」
卡洛琳站在沙發旁邊凝視著文森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發現自己甚至有了一種不忍心開口的猶豫感。
「文森……」
「說吧。」
「特種部隊沒有辦法接近實驗室,十公里是他們能達到的極限,我們提供給他們的防禦裝置對次聲波的攔截效果十分微弱,此外,所有的運載設備還有武器都出現了功能障礙,還有,這次行動還出現了人員傷亡……」卡洛琳低著頭,飛快的說道,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捏緊了,她甚至無法呼吸,「這是一個橙色……不,紅色級的事故,我們沒辦法瞞過去的,文森,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事情將會完全超出我們的控制,我們見過那些實驗體的數據,它們是那麼的,那麼的……聰明,聰明而且有著那種噁心的能力,一旦它們逃脫,人類將會是它們最可能的報復對象。很多人會死,我可以肯定,很多很多人會死。」
卡洛琳痛苦地說完這段話,隨後就對上了文森的眼睛。
他紅色的眼珠鑲嵌在那張白到發青,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簡直就像是從恐怖小說裡爬出來的異鬼。
卡洛琳感到自己的背脊冒出了冷氣,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文森此時沒有一絲情感的眼神。
「一旦政府插手進來,公司毫無疑問地將會徹底失去塞壬計劃的控制權,」文森慢慢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他對卡洛琳伸了伸手指,後者就像是被魘住了一般,緩慢地坐在了文森的旁邊。
文森伸出手,捏住了卡洛琳的下巴,迫使她與自己面對著面,沒有一絲逃避的可能性地對視著。
「我們都知道逃走的那個傢伙有什麼問題,它很有可能找上蘭德,我必須完全,徹底地控制整個塞壬計劃,只有這樣,我才能完全地保證蘭德的安全。我必須保護他,你知道的。」
卡洛琳的身體微微顫抖,她清楚地知道眼前這個異常可怕的男人與她熟悉並且深愛的那個是截然不同的,他又被拉到了過去,那個地獄一般的回憶催生出了這個披著文森外皮的惡魔,而這個惡魔的世界裡不存在一絲人類應有的性情。
一絲淚光在她的眼底顫動,她幹幹地嚥下了一口唾沫,乾澀地開口企圖辯解:「那種設想只是一種可能性,塞壬的思維不見得能夠接收到這種複雜的人類情緒……我的意思是,它們的世界裡甚至不存在兄弟姐妹,它們不會理解你對蘭德的想法……」
「它。」
文森冷酷地糾正道。
「什麼?」
「它,實驗體7371,」文森說,他放開了卡洛琳,雙手插入自己銀色的頭髮裡頭,「它身上有我的基因,不……它·就·是·我!那個該死的試驗讓我們成為了這麼相似的存在,卡洛琳,這就是為什麼你永遠都不可能明白這種感覺,如果你明白,你就能理解我為什麼這麼做,我必須這樣做。要知道,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它……清楚的,所以我也知道它也能感覺到我。你們用了那麼多的詞語來形容這種聯繫,『精神回滲』,『精神同步』……但是感受這一切的人,是我,只有我!我需要控制權,控制一切,保證蘭德不會受到傷害!該死的!」
文森的聲音越來越大,如同野獸的咆哮,然後忽然間戛然而止。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他並無意在卡洛琳面前展示出更多的內心——關於他對蘭德的感情。
人類的理智和道德讓這個名為文森·西弗斯的人類懂得控制自己,給自己套上枷鎖,讓他不至於用那種宛若地獄之火一般的感情傷害到他最寶貴的存在。然而這種情感是如此洶湧和激烈……文森無比確信那隻野獸也能感覺到,而野獸是不會懂得自我控制的。
一旦想到這一點,強烈的不安感就讓文森感到異常的焦躁。
他一把擰住了卡洛琳的手。
「你確定蘭德現在還好,對嗎?」
卡洛琳身體重重地顫抖了一下,她戰戰兢兢地點著頭。
「是的,我保證,我每天都會記錄他的消息——你每天都能看到的,你知道的。」她的身體裡幾乎沒有一絲力氣,只有拚命控制才能不流出眼淚,最後她試探著開口詢問:「或許,你應該見見他?確保他的安全?」
在文森精神極端緊張的時候,他總是很容易就陷入到現在這種失控的狀態去,而蘭德的存在會讓情況好很多。卡洛琳幾乎是本能地想要讓文森的狀況好一些,所以提出了這個建議。
她以為文森會像是以往一樣毫不猶豫地同意,可是這一次,文森卻斷然地搖了搖頭(哪怕卡洛琳可以清楚地看出文森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內心是多麼的痛苦)。
「不,我不應該見他,那只該死的魚現在精神力正在變得強大,我沒有辦法保證我的情緒和思維不繼續傾瀉過去……蘭德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我應該與他保持距離——只是請保證他是安全的,卡洛琳,你發誓你會盡你所能的保護他對嗎?」
「是,我……我保證。」
卡洛琳乾巴巴地說道,心中的痛苦最終讓她的眼淚落了下來。
哦,上帝,她在心底呼喚。
如果這就是我做的事情留下的惡果,請讓這懲罰快點結束吧。
這一切都太痛苦了,我已經快要無法承受了。
回想起過去發生的事情,卡洛琳覺得自己的呼吸變得更加的,更加的困難起來——
「……如果你聽到這段話,證明我現在正超級無敵的忙碌,有什麼事情的話請在嗶一聲後留言,我會盡快給你會電話的……」
蘭德愣了一下意識到電話裡那個輕快如同是少女般的聲音不過是卡洛琳的電話錄音。這是他第一次打這個號碼得到了一個留言而非卡洛琳本人,所以他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一絲淡淡的尷尬讓他一瞬間卡了殼,他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雖然他的這次打電話僅僅只是希望卡洛琳能夠給他推薦一個堪薩斯的獸醫。
他的意思是,能夠治療魚類疾病的獸醫。
或者換句話來說,能夠搞清楚為什麼一條魚會在水缸裡築巢並且把自己封進去,24小時不出來的獸醫。
蘭德握著電話來到了水族箱的前面,他彎下腰,第無數次地瞇著眼睛觀察著那個「繭」。在這之前他曾經試探性地碰了碰它,發現原本柔軟而富有彈性的外壁變得就像是石頭一樣堅硬,而在一晚上過後,原本白色的外殼也開始漸漸變深,偶爾可以見到一些碎屑像是鱗片一樣剝落下來。蘭德可以說是心驚膽戰地觀察著水族箱裡的那個玩意,可是隨著它的變化蘭德卻越來越不安。
總的來說,有碎屑剝落不是個好的徵兆。
蘭德甚至還愚蠢到極點地把耳朵貼到了水族箱的玻璃壁上,徒勞無功地想要聽到一些什麼,可是這樣做除了讓他扭到脖子之外,沒有任何的用處。
幸好,極偶爾的,那個「繭」會不知道從哪個縫隙裡冒出一連串細小的氣泡,多少證明了芒斯特也許還活著的事情。
焦躁地過了一整夜之後,蘭德終於無計可施地撥了卡洛琳的電話。
可是,電話錄音?
蘭德清楚地記得她曾經笑著對他說過,除非是某個核彈快要爆炸,或者是深白生物科技股價跌破九美分,不然她一定會接他的電話的……
好吧,想起這些之後,蘭德發現自己那個需要一個獸醫的請求就更加說不出口了。
也許我應該自己想想辦法。
蘭德聽到自己的心裡彷彿有個聲音在這麼說。
「呃,那個,其實沒有什麼事情,我只是想來確定你們一切都好,畢竟,文森也沒有打電話給我……」
話一說出口蘭德就用力地把頭撞向水族箱。
哦,不,為什麼我要提這個!
他在自己的心底尖叫……他僅僅只是因為太過於緊張所以才慌不擇口的提到了文森,但是很有可能接下來他會接收到文森的一連串電話精神污染。光是想到那種可怕的場面,蘭德就感覺到自己頭皮都快發麻了。
「請務必當我什麼都沒有說過,好吧,我真的只是來確定一下。希望你們那邊的事情一切都順利,我先掛了。」
彷彿那只電話能長出牙齒來咬住他的手指,蘭德可以用驚慌來形容地掛掉了電話。
他的額頭有些冰冷,整個人依然保持著額頭抵著水族箱壁的姿勢呆在那裡。
在這個角度看過去,蘭德和芒斯特呆的那枚「繭」簡直就像是處於同一個空間一樣。
一小塊半透明的薄膜從暗色的皸裂紋路背後透了出來。
……
……
……
蘭德呆滯地瞪著那塊地方看了幾秒鐘之後忽然反應了過來——該死的,那是芒斯特的「繭」。
它又一次脫落了,也許是因為剛才蘭德那一下子的「頭槌」引發的震動。一塊小拇指蓋大小的透明薄膜露出來了,蘭德努力把臉貼近水族箱,艱難地企圖從那塊薄膜後面看出什麼東西。
忽然間,一顆紅色的瞳孔驟然轉動了一下出現在了蘭德的視野裡,代替了那一小塊薄膜望向了蘭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