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娘子已經搬了嗎?」寶梳故作天真無知的表情驚訝問道。
「是搬了,就在旁邊永興寺裡。」
「那她把這兒賣給你了嗎?」
這丫頭奇怪地打量了寶梳一眼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哦,是這樣的,我和冷娘子挺要好的。我之前借她後院種了幾味草藥,昨晚不是下了場急雨嗎?我想來瞧瞧我那些草藥還在不在。」
「哦,」這丫頭臉色緩和了許多,點頭笑道,「冷娘子提過,說她後院有別人種的草藥,若是有人來挖,只管帶到後院去便是,應該就是嫂子你吧?」
「對對對!」寶梳連連點頭道。
「這屋子是我家小姐問冷娘子借來暫住的,嫂子要挖草藥隨時來就行了,你要小鐵鍬嗎?我去幫你找一把。」這丫頭很熱心地問道。
「那有勞你了。原來你們是來暫住的啊?我還以為冷娘子把這青竹齋賣了呢!這地方很不錯是不是?原來就是個破屋子,給冷娘子收整了一兩年,變得跟小花園似的,又小巧又雅致,我從前還跟冷娘子說,她若不想要了索性賣給我得了!」
「怪不得嫂子剛才那樣問呢!」
寶梳一邊跟這丫頭套近乎一邊左右盯瞧,卻沒瞧見昨晚那白衣「女鬼」。這丫頭從灶屋裡給寶梳找了把鐵鍬後,就回灶屋忙做飯了。寶梳拿著鐵鍬蹲在後院那片藥圃邊,裝模作樣地翻著土,時不時地往外瞧一眼。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前院傳來那「女鬼」的聲音:「鏡兒,煮茶!」
「是,這就來!」鏡兒在灶屋裡應了一聲,備好茶具急忙送去了。這時,寶梳聽見冷娘子那間房有聲音,便賊頭賊腦地摸到了後窗處,側耳細聽了起來。
「先讓我換身衣裳去,今兒你可算把我折騰死了,領我上那地方去幹了一回好事兒,我可真謝你了!我說呢,有好事兒你能來找我嗎?鏡兒,先別忙著煮茶,把香薰點上,用那種夜含香的,味兒濃,去臭氣腥味兒最好了!」
那「女鬼」嘮嘮叨叨地說了一大段之後,便沒了聲音,想必是去換衣裳了。隨後,那叫鏡兒的丫頭開口了:「阮管家,您餓沒餓?奴婢去灶屋裡給您取兩盤零嘴來?」
「留著給你家小姐吧!」
果然是阮曲塵的聲音!這聲音如一道細小卻強勁的電流衝擊波一樣,瞬間從寶梳頭頂穿到了腳底,讓她全身毛髮汗孔都張開了!好哇!果真跟這「女鬼」混在一堆兒呢!還折騰了好久,折騰到要換衣裳了,得有多激烈啊!哼哼,你可真是不*枉少年啊!
只聽得屋內傳來細微的咕嘟聲,像是在燒水。片刻後,鏡兒又問道:「您要留在這兒吃飯嗎?」
「不了,一會兒還要回去。」
回個屁啊回!寶梳在牆角根下小聲罵著,不用回了,就連人帶魂地住在這兒最好!
「泉兒呢?怎麼沒見到他和費媽媽?」曲塵又問道。
「村裡不是開了個學堂嗎?小姐讓費媽媽領著小少爺去學堂裡了。自打搬這兒來,小少爺就嚷著沒人一塊兒玩,所以小姐就讓他去學堂裡交交朋友。」
「這麼晚了也該回來了,怎麼還沒見人影?你去瞧瞧,是不是找不著回來的路了?那費媽媽有些年紀了,天黑容易抓瞎。」曲塵一副擔心的口吻說道。
「是,奴婢這就去,那這茶……」
「交給我吧!」
只聽一聲房門響,鏡兒像是出去找人了。房內安靜了幾分鐘後,那「女鬼」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幾時回城裡去?」
「問這個做什麼?有東西要買?」
「泉兒不是去學堂裡嗎?我們來得匆忙,他連套像樣兒的紙筆墨硯都沒有,叫他怎麼練字認字?」
「你還真打算一直住在這兒?」
「盈竹不是鐵了心要出家嗎?這屋子空著只會長草,怪可惜的,我替她看著,她也好放心啊!怎麼了?不想我們住在這兒,給你添麻煩了?」
「我沒這麼說過。泉兒的紙筆我回城之後會托人帶來,他也不小了,跟著你在外野了那麼久,是時候好好學學認字了。」
「就你會心疼他,說得我好像不是他親娘似的!」「女鬼」嗔怪道。
「你有個親娘樣兒嗎?」
「這叫什麼話?嫌我沒親娘樣兒,領回去叫你那媳婦替我養著,我還輕鬆許多呢!」
「以她的性子,能把泉兒給你養成只成精的猴子,你信不信?」
「成精的猴子好啊!泉兒本來就是只野猴子,我就怕他不成精呢!這樣,我明兒就把泉兒給她送去?」
話音剛落,前院裡傳來了小孩子的聲音。寶梳猜到是這家的小少爺回來了,不好再多留,急忙跑回了灶屋把鐵鍬放好,準備隨時開溜。片刻後,鏡兒回了灶屋,見寶梳站在門口笑問道:「嫂子不挖了?」
「今兒不挖,我就瞧瞧罷了,勞煩你了!對了,你家主人回來了?」
「是呢!我得趕著把晚飯做好,就不送你了嫂子。你要挖草藥,隨時過來就行了。」
「有勞了,我先走了。」
瞅著前院沒人了,寶梳這才飛快地溜了出去,跟做賊似的。下山的路上,天色已經麻麻黑了。她一邊走著一邊在嘴裡嘀咕道:「都有那麼大個孩子了,還說叫我再生個兒子?你以為你是皇帝啊,還能整出幾十個兒子來?不過,這是好事兒呢!一大一小那麼現成,只要那女人能抓得住阮曲塵的心,那我逃出生天就有望了啊!嗯嗯嗯……這事兒再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寶梳的心情忽然變輕鬆了,哼著小調快步地往家走去。走了沒多久,不遠處忽然響起了一聲刺耳的尖叫聲,彷彿是個女人。她立刻停下腳步,循聲望去,依稀彷彿是從陶家祖墳那邊傳來的,忙飛快地朝那邊跑去。
當寶梳跑到陶家祖墳那片坡時,只見前面土路上癱坐著個面色蒼白的老婦人,正一邊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一邊口齒不清地哄著背上啼哭的小娃兒,像是受了什麼驚嚇。寶梳忙上前詢問道:「婆婆,您怎麼了?」
「哎喲!」這老婦人捂著心口又驚叫了一聲,轉頭看清是個小媳婦時,這才鬆了好大一口氣,雙手抓著寶梳,指著土坡下面其中一處墳地道,「你瞧!那墳都露出來了,棺材板兒和骨頭都能看見了!哎喲喂!嚇死個人了呀!」
寶梳往下一看,果然啊,其中一堆墳頭開了大裂口,露出了已經被腐蝕得面目全非的棺材板以及幾根像是人骨頭的白色東西,乍一看去,真是有點觸目驚心!待她再仔細一看,那不是陶家二叔陶遠備的墳嗎?難道是昨夜一場急雨給衝垮了?
寶梳隨後把這婆孫倆送回了洪姑姑家。原來這老婦人是賈秀才的丈母娘喜婆婆,給賈秀才送女兒過來的。路上耽擱了,所以才走到這時辰。
喜婆婆一進洪姑姑家的門就忽然倒了下去。寶梳急忙給她灌了黃湯,紮了幾針,她這才緩過氣兒來。可剛才那一幕著實把老人家給嚇壞了,即便醒來也還驚魂未定地念著阿彌陀佛。
為定她的心,寶梳問洪姑姑要了張黃紙,潦草地寫上了一句英文:youwillbebetter!然後交給喜婆婆說這是非常有效的祛邪咒。喜婆婆果真信了,緊緊地握在手心裡,這才肯安心地睡去。
安頓好喜婆婆之後,寶梳從房裡走了出來。院子裡有幾個婆子媳婦,正圍攏在一處,神色各異地嘀咕著什麼。洪姑姑一邊哄著懷裡的小娃一邊插兩句嘴。見寶梳出來了,她忙迎上去笑問道:「睡了?」
「睡了,讓她好好補個覺,明早醒來就沒事兒的。」
「虧得你啊,寶梳!」洪姑姑晃著懷裡的小人兒,搖頭道,「要不是你撞著她們婆孫兩個,不知道會出什麼事兒呢!寶梳,你沒事兒吧?」
「我不怕那些玩意兒的。洪姑姑,我先走了,有事兒來叫我就行了。」
「等等等等!」洪姑姑忙拽住了她著急道,「你可不能一個人回去啊!萬一路上再遇著個什麼,我不好跟曲塵交待不是?你等著,我讓星星的爹送你回去。」
「沒那麼嚇人的……」
「小心點好啊,寶梳!」竇氏匆忙走過來,一臉擔心地說道,「你待會兒回去,非得在門上多釘兩個銅鏡不可!別嫌我們嘮叨,錯不了的!你和喜婆婆撞上這樣的事兒,指不定會被冤鬼纏身呢!」
「冤鬼?」
「你沒聽說嗎?都說那山墳被雨衝開,是老天爺有心的,要替那墳裡的人申冤吶!你是不知道的,你嫁過來才幾年啊,陶家老二都死了十五年了,好端端的墳頭怎麼會被衝開呢?準是有大冤情啊!」
「是呀是呀!」旁邊幾個婦人也都面色惶恐地點起了頭來。
「聽我們的,寶梳,回家拿菖蒲好好洗個澡!你家要沒有,我去年曬了一些,一會兒叫巧英給你送過去,真是馬虎不得的,知道嗎?」竇氏關心地說道。
「我有呢,不必勞煩巧英了……」
話沒說完,虎子和元宵一前一後地衝了進來,腳下差點沒剎住車,都撞院子裡那石磨上去了。幾個人嚇了一大跳,竇氏忙上前拍了虎子一屁股問道:「跑這麼快做什麼啊?狗攆了?」
「不是……是……」虎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是……」元宵稍微喘了一口氣,指著寶梳道,「姐……去陶家墳地……表……表表……」
「表姐夫?」
「對!」元宵嚥了口唾沫道,「表姐夫叫你趕緊……趕緊去一趟……」
「幹什麼啊?」
「黃二娘……撞……撞石頭上……自盡了!」
「啊!」院子裡頓時沸騰了起來!寶梳想也沒想,抬腿就跑出去了。雲霄趕緊追了出去。虎子本來也想走的,卻被竇氏一把抓在衣領拉了回來,狠拍了兩下屁股道:「誰讓你去陶家墳地轉悠的?」
虎子揉了揉發疼的屁股,跳開道:「我去看看怎麼了?」
「那兒陰氣重知道不?你個小屁娃跑那兒去幹什麼?我問你,黃二娘到底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就撞石頭了呢?」
虎子道:「還不是因為陶婆婆和陶大叔他們非得今晚埋了陶二叔。」
「這話什麼意思?」洪姑姑忙問道。
「陶婆婆說墳穴被沖了不吉利,非得今晚就把墳堆掩埋了。可黃二娘和應宣哥不讓,想把陶二叔的骨頭清出來,做個新棺材盛了重新掩埋,就那麼吵上了。後來黃二娘急了,就撞旁邊石頭上了!」
「作孽啊!」洪姑姑跺腳道,「被雨水那麼一衝,泥巴混著棺材骨頭還叫個什麼話?但凡是親兒子也斷斷不會叫自己爹埋成這副德行啊!陶婆婆腦子糊塗了吧?」
「走,瞧瞧去!」烏婆婆提議道。
「好,多拿幾個火把子,」竇氏應聲後又踹了虎子一腳道,「好好回去陪著你姐,不許再往墳山去了,聽見沒?」
虎子不耐煩地說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們快去吧,晚了可什麼都瞧不著了!」
「這叫什麼話?趕緊回去!」
幾個婦人在洪姑姑家借了三個火把,一塊兒往山上去了。遠遠地,陶家墳地一片火光,彷彿要把林子燃起來似的。幾個人縮了縮脖子有些懼怕,可還是按捺不住看熱鬧的心情,硬著頭皮繼續往山上而去。
當寶梳趕到時,黃氏已經被抬到上面土路上放著了。額頭臉上滿是鮮血,模糊得叫人看著害怕。她的小女兒佩鮮正爬在母親身邊傷心欲絕地哭著。寶梳急忙跑過去,先探了探她的鼻息道:「別著急著哭,還有救呢!」
「那你趕緊救救我娘啊,寶梳嫂子!」佩鮮大哭道。
「先別哭了!哭頂什麼用?」寶梳轉頭朝下面墳堆邊上喊道,「侯安!侯安!趕緊上來!」
正在看熱鬧的侯安連忙跑了上來問道:「管家娘,有什麼吩咐?」
寶梳取下腰間的鑰匙道:「我房裡梳妝台最下面左邊一格,有個藥箱子你趕緊給我拿來,腿腳快點!」
「知道!」侯安接過鑰匙便飛跑而去。
寶梳給黃氏急救時,下面墳堆邊是一股劍拔弩張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