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眾人到場的時候,正看到一幕溫馨的畫面。丹神秦休眾星捧月般坐在高席,他抬手摸著身側男童的頭,正有說有笑。
「這就是那位最年輕的丹神?木火相生渾然天成,笑起來如沐春風,倒是位近仙之人。」姬澤難得驚歎,目光炯毅,移不開視線。
自從姬澤當上地府府主,丹城與地府的友好往來也僅限於丹藥供應層面,秦休再沒親自接待過,幾百年來,這位傳得神乎其神的年輕丹神,姬澤還是第一次見。
與人交往大多只是逢場作戲,過去這麼多年,既非血親再好的交情也淡了。
「如沐春風?你肯定是看錯了,秦休難相處得很,出了名的誰都接近不了。」田白從人群中走出,也有些發怔。從初識到現在秦休跟他說了幾句話一隻手都數的過來。這裡群雄匯聚,丹神身份尊貴無數強者慕名而來,以往秦休連看都不會看一眼。
如今既然會笑,只能是那人來了。
「只是長得像而已,那孩子不是齊木。」
秦休遠遠地看著眾人,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求而不得,強顏歡笑,從某種意義上看你們二位是同道中人,可惜丹神大人更看得開啊。」謝元書笑著說道。
「書生你不拆台會死。」田封自然是袒護弟弟。知道首席智囊、地府乾主有這外號的,如今也沒幾個人了。
死後轉世還能讓世人惦記,聽說那位曾開創了新紀元。這人轉世回歸竟大發請帖廣邀群雄匯聚丹城,丹神為東道主不嫌麻煩,上至域主、魔君等,下至妖魔鬼怪,到場的均是故交,除此之外還有更多,卻被限製出入。
道妖率先離開,去和鬼域來人會合。連他也能得到丹會請帖,不少人感到很意外。
什麼樣的人能得這些人的親睞,本身就是傳奇。田白是地府得力戰將並不受制於姬澤,執掌生殺大術,天賦驚世,凶名甚至能比肩鬼聖子道妖。
曾經是有多崇拜,才會把他捧得這麼高。
「看來你很喜歡他。」姬澤神情淡淡。
「已經過去了。」田白道。
人多眼雜,沒有敵對,反之處處都是八卦。
「肯定能放開,因為對手無敵。」另一處,書生話匣子一打開關都關不住,如果齊木在這裡一定會誇他特有殷老的潛質。
「對手?」有人不解,「也在這裡嗎?」
「不在,到場地位最高的都不及那位萬分之一。」謝元書搖搖頭,此話一出不少人若有所思,他走過來拍拍田白的肩,一臉戲謔地笑著。
「那位不在,見到齊木你打準備怎麼做?」
田白不耐煩:「還能怎麼樣,我早就死心了,會為他說話也只是看在以前的份上而已。我敬的是以前的齊木,而不是轉世身。如今就算是齊木站在我面前,他也不過一介凡人,既然一隻手就能捏死,已經不值得我仰視。」
「齊木就一個人,連秦休都在上面坐著,這麼好的機會……你不會是怕了吧。」解釋就是掩飾,謝元書輕歎。
「書生你夠了,未免太小看我了,我會怕他?區區一個凡人?」田白冷哼一聲,十足的不屑。
「在說什麼呢。」突然,一聲問話響起,來人熟稔地插足打斷眾人談話。
書生臉上的笑容驀然放大,連忙迎上去,長開雙臂擁抱來人:「正誇你呢。」
齊木不禁好笑:「嗯?」
「問他。」書生指著田白。
齊木轉而面向身側,微笑道:「你也來了。」
真人出現,模樣別無二樣,說話的語氣就好像從未離開過,這人就這麼站在面前,無比真實地出現在眼前。
「……呃,嗯。」田白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氣焰,像老鼠見了貓,眼裡再沒有其他,抓住齊木胳膊。他不知道剛才的話齊木有沒有聽到。
齊木抬起手臂沒有掙脫:「你一隻手似乎捏不死我,別白費力氣。」
「不要生氣。」田白垂下頭,「你還會回地府嗎?」
齊木真沒什麼感覺,實話實說:「這跟你沒關係。」
不少熟人面面相覷,此刻認出來人個個激動難耐,畢竟府主姬澤還在這裡。齊木倒是坦蕩蕩地回應不必如此,他對府主的位置並不執著,也有別的去處。
田白很失落,老熟人都見怪不怪了,尊重齊木的選擇。
無論怎麼看,這個被神化了的新紀元開創者,如今也只是個普通人。姬澤帶著敬意,處事不驚的從容在他身上顯示得淋漓精緻。在這個璀璨的大世,今日輝煌,可以後會怎麼樣誰又能說清。
在場多得是大陸舉足輕重的無上大能,姬澤泰然應對,從善如流,舉止恰到好處。有種說不出的大家風範。
「姬姓倒是很少見。」齊木注意他很久,對著他舉杯。
至少在仙元大陸,齊木以前還沒有聽過姬姓大能。但在上界,這是個了不得的古族。
這位新府主有些不一般,造物主的光環或多或少會對高階修士有影響,但這人沒有半點異樣,看他就像在看普通人。仙元道則對他沒影響,齊木懷疑……
「不管你是誰,從哪裡來,膽敢對地府不利,只有死路一條。」
姬澤不以為意:「你人脈的確很廣,但也僅限於仙元位面。宇宙無邊,道途無止境,別把自己看得太重。」
「上界來人,懂不懂入鄉隨俗的道理。」齊木說完移開視線,正要離開。姬澤陡然起身,無可挑剔的臉色終於有了破綻。
「你知道什麼!」
齊木的疑惑不比他少。
仙元位面道則完全不同,他到這裡才過經歷仙與仙的惡戰,九死一生,有幸撿回一條命。這個姬族的後輩,這裡是誰的地盤,上界竟然把眼爪牙伸向這裡了。
「你是怎麼到這裡的?除了你之外還有哪些?」
姬澤還在忌憚,思索著並未開口。
齊木試探道:「天一,你可記得?」
姬澤倒吸一口涼氣:「當然!你果然也來自上界,姬族姬澤,敢問閣下……」
天族也出過一位仙,名為天一,但凡上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天族崛起為大陸數一數二的大族,風光一時,曾經的姬族無法望其項背。可現在今非昔比,身為姬族,哪怕同為上界來人,他有足夠自傲的資本。
顯然他不知曉情況,就算眼前這個凡人再怎麼看不透難以捉摸,也不可能把這人和縱橫上界的真仙聯繫在一起。
曾經的天一,如今的齊木抿酒,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先回答我的問題。」
在異界能遇到同道實在是太難得了,姬澤簡直難以置信,露出喜色。姬澤坦言道:「並不多,純粹機緣巧合而已,以後或許會有更多人降臨。如果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姬族必有重報……」
簡直是他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真不知道哪來的自信,竟然小看仙元位面。
齊木敢肯定這人沒見過淵落,甚至沒見過仙塵。
話到這裡,齊木已經猜出了大概,興致缺缺:「小輩,在這裡謙遜做人,別太自以為是。這位面雖不比上界廣闊,不過仙也是有的。」
「你什麼意思?」姬澤瞳孔微縮。
齊木沒再回答,起身朝著秦休走去。他不想談論上界的事,只想平靜地度過餘生,無論是天一也好,齊木也罷,是仙還是人,這段難得的安寧是他該得的。
容不得任何外人來破壞。
秦休身側,齊越聽話地吃喝只是一味點頭,爹的故友實在不少,收的天材地寶甚至神紋神器數不勝數,他跟著齊木,人人看他長得漂亮都來摸上一把,也就秦休身邊最安全。
他可是聽說過丹神的鼎鼎大名,得秦休親睞乾坤袋裡不愁上品丹藥,對這位長得好看又溫柔的丹神印象是極好的。
這孩子的來歷明瞭,秦休神情依舊捏了捏他的臉,像很久前看著瘦成骷髏骨的齊木似的,目光很是寵溺。
「齊越水木火靈性極佳,很適合煉丹。」
「我倒是想讓你收蕭蕭當徒弟,只怕他父皇不樂意。」
秦休頷首:「尊上的煉丹造詣,的確舉世無雙。」
「可惜他沒來。」齊木摸摸蕭蕭的頭,豪氣道,「尊上如果來了,就讓秦休當你乾爹。」
此話一出,周圍一陣起哄。
「那好。」秦休笑了,齊越看著他罕見地沒有說話。
陡然一陣冷氣襲來,眾人均是一驚。素白的身影從天而降,銀髮紫眸,白袍飄飛,仙塵一落地就旁若無人地走上台,抓住齊木衣襟提了起來,一臉厲色:「少亂來,你把他父皇置於何地。」
「又不是說你,你激動什麼。」齊木面露痛苦之色,並未抵抗,衣袖一帶,酒盞摔在地上清脆悅耳。
沒想到仙塵會來,他一出現氣氛都變了,曾經的魔皇,有了無缺的靈魂重塑真身,冠以仙皇也不為過。
「無暇仙體!」姬澤看著白衣人目露驚色,說不出話來。
死寂,也就齊越看到熟人,板著臉遞了他一枚仙果。
仙塵皺眉盯著齊越,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這小孩總共踹了他那麼多腳,難得示好,手還牽著別人,跟他爹一樣是厚臉皮。
「放了他。」虛空中再度走出一道身影,黑髮黑袍君臨塵世,淵落皺眉。仙塵立即鬆開手,臉色很精彩,冷笑著傳音:你出來做什麼,兒子都被人賣了。
「隨他。」尊上惜字如金,眼裡只有齊木。
總算露面了。齊木裝疼皺成一團的臉瞬間恢復平整,朝著淵落挑眉。
「拜見仙尊陛下!」滿座沸騰,恨不得當場跪地。秦休一頓,垂首行禮,旋即自歎似的輕笑。
仙,真正的仙。
這尊仙日後若能去上界,後果不堪設想。姬澤徹底震驚,重重垂下頭,冷靜一掃而空。讓他膽寒的卻是齊木竟然和這等存在相交莫逆,田白不算什麼,所謂對手無敵,就是這個道理。
「免禮。」仙尊道。
「父皇!」齊越眉開眼笑飛身撲了過去。
滿座震悚。
周圍自動讓位,淵落在齊木身邊坐下,把齊越抱進懷裡,溫情地揉了揉他的頭。齊木看直了眼,早就見識到了,淵落雖苛刻,寵起來簡直不是人。
「蕭蕭乖,你乾爹在那裡。」齊木指指秦休。
「喂喂,你可別厚此薄彼!」勾暝很不滿。
「丹神大人不厚道啊。」
「就是就是,仙尊陛下的便宜可不能隨便占。」
「不隨便就能佔了?」
與齊木相熟的人鬧鬧哄哄,剩下的屏息凝神就連大氣都不敢出,對那些敢鬧騰的甚是羨慕。齊木醉眼朦朧看著尊上,沒瞧出半分不耐,他傻笑著靠在淵落身上。
「你是我的了。」
淵落捏著玉杯的手微頓。從齊木回來到現在,說這種話還是第一次。
「我差點以為再也回不來了……還好,你還在。你知道死是什麼滋味嗎,我試過了,一點也不好受,我想回來告訴你,只有死亡最不能原諒,你的命是我的,如果你還敢死一次,我沒有你那麼大度,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千千萬萬次失敗,每一次輪迴盡頭都是絕望,這些話齊木一句都沒說,正如這六百年發生的事淵落隻字未提一樣。
這一仗他贏得並不輕易,不知道以後會變成什麼樣,才更加珍惜現在的每一時每一刻。
齊木喝醉了特別麻煩,要麼事兒多要麼話多,淵落眼裡說不出是什麼,他彎起唇角笑得特別溫柔。
「沒酒量還逞強。」
「誰讓我心情好呢。」
「陪你玩盡興了再回家。」
「好,你要等我啊。」齊木笑著,說得含糊不清。
淵落再也忍不住了,把他緊緊抱在懷裡:「一直在等你。」
後來,淵落在他昏昏欲睡的時候,神色複雜地說著這番話。
「本尊不怪你,無論你做了什麼,就是死亡也能原諒,你一定要記住。」
丹城盛會,盛況空前絕後。
齊木永遠記得這一天。
哪怕有朝一日他也老了,徹底走不動路,依舊有做不完的小事,每天都無比充實,淵落也還陪著他。後來他真的相信,這人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相貌無非是皮相而已,他老了多了些仙風道骨,仙尊卻還是傾城模樣。
齊木靠在淵落肩頭看日出,就像當年年少,同樣的景,看了幾百年也看不厭。他歎了一口氣,摟著淵落的肩,小孩似的掛在他脖子上。
「你怎麼辦吶。」
淵落沒聽清:「嗯?」
齊木歎道:「真想聽你再說一次。」
「說什麼?」
「說我在乎的人有很多,你卻只有我一個。」齊木看著他道,「在那之後呢。」
在仙域,他的死讓仙元主宰崩潰,後者說的這句話每一個字拆開來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比我喜歡你更震撼人心。
淵落回答:「從未變過。」
……
齊木之友遍及四方,丹城聚首的那日,深有感觸的不止他本人一個。
那一日,齊木醉得幾乎不省人事被拽著離開時,還幾步一回頭看了好久,明明醉眼惺忪卻還是執著地在每一個人臉上掃過。想把每一個人深深印刻在腦海裡,但願不會忘記。
仙塵,秦休,妖皇勾暝,魔君鳳顏,凶獸吞天幻化人身前來,地府八主,上古修仙皇朝皇族聚首,玉兔族,蠻荒古族,魔域太上長老……還有淵落。
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所見證的,是某個人輝煌而無愧的一生。
那人從最開始的天真無措一步步成長,從至尊的羽翼下走出,建立勢力步步為營,獨往妖域以一人之力造就妖都三足鼎立的局面,打破了上古皇朝的不敗神話,他以身殉道開創新紀元破了仙尊必死之局!
這個最開始一無所有的人,造就不朽,遠比造物主的虛名要來的尊貴。無論生與死,他的雕塑尚在仙元一日,他便永遠活在人們心裡。
齊木就在這裡,他在這個世界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