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不可能!」血色瞳眸放大,額前豎下的魔紋如黑紅的血,泛著妖冶紅芒若隱若現,水鏡裡頭的男子手臂顫了下,殺伐脫手而出,偏離了原有的軌跡,落在半毀的墓地。
轟!
合葬墓從中一分為二,樸實無華的骨灰罈暴露出來,卡嚓一聲出現條條裂紋。
白玉棺木扭曲,湧現出漆黑死氣,將骨灰罈湮沒,焚燒。
陡然上方灰霧湧現,似有模糊的人影在掙扎,卻被死氣吞噬。一道淒厲的女音如厲鬼般響起,那種不滅的怨念、悲慼與恨意鋪天蓋地而來,席捲四方。
「我要與他在一起,別的什麼都可以不要!我把孩子給了你們,全部給你們,我的罪由我兒來還,我兒是純血魔族,生而為皇,我把神蠱養在他體內,讓他做你們的傀儡,縱你等驅使,為你等效力!日後哪怕攪亂魔域屠盡魔族也可以……明明答應了,為什麼!——
為什麼又出爾反爾!」
絕望深入骨髓化為實質性的寒風,令周圍腳下之景如鏡面寸寸剝落,漆黑挽風肆掠,整個平靜祥和的陵墓空間瞬間面目全非。
尖利的嗓音瘋狂而淒絕,經久不衰,最後只剩陰冷而詭異的笑聲,漸漸消散。
「這是你們逼我的,是你們逼我的……」
黑髮及至腳踝,血脈復甦,魔焰滔天。齊木血眸睜大,像是被禁錮般,卻一動不動。女音消散,只剩粗重的呼吸聲空谷迴盪。整片空間虛無一片,很明顯這裡並非真正的皇陵。
「雖身死執念不滅,不惜把親子當籌碼,你還信她是仙族麼?」白眉老者從黑暗中走出,凜冽的陰風呼嘯,卻只有他那一處平靜如初。
不對!很不妙,好像忽略了什麼。
女音的怨念讓齊木頭皮發麻,他突然想到了些什麼,血眸中驚惶一閃即逝。
「老朽很遺憾方才騙了你,爬出來的血蠱其實是假的,你的確立了死誓,卻並非覆滅齊國。」
老者捏著那赤紅蠱蟲,輕輕一捏,紅晶粉碎,「憑你的魔族身份,控制你其實不需要其他理由。你的血脈之力很強大,一出生便是純血魔族,換血也只是杜撰而已,但以魔族的瘋狂本性,倘若你真有皇族血脈,你娘的確會換血也不一定。」
什麼!?
齊木面露痛苦之色,喉間壓抑地嘶吼。骨灰入皇陵與滅國相矛盾,莫非蠱蟲還在體內!驀然只覺脊椎發麻。
他渾身血脈翻滾,像岩漿炙烤,眼前模糊不清,面前的老者條然出現了十個八個虛影,圍著他緩慢旋轉。無數條鎖鏈從黑暗中探出,沉重撞擊聲震魂,困住齊木手腳。
「你本就是齊國的傀儡,放養了十多年,對齊國出手只是其中的一環,歡迎自投羅網。不愧是魔族皇者,洞悉石人煉體秘法,哪怕丹田破碎也能強悍至此,老朽果然沒有看錯人。」
老者欣喜若狂,心裡卻冷到骨子裡。
上古皇朝能千萬載屹立不倒,自然看得更遠,霸業總有白骨鋪路,不破不立,哪怕弟子死絕了也無妨。只要皇祖及護國老祖還在世,血脈不曾斷絕,就能重建古國。
有生之年若能吞食魔域土地,將魔族掌控於手,那麼齊國終將立於巔峰。
想要真正控制魔族,也唯有在他血脈復甦的那刻。
此子能把古國逼到這個地步也足以見其實力,丹田破碎無緣仙脈境也罷,能有妖皇相幫更有魔尊庇佑,氣運比肩古國者古今罕見,的確能孤注一擲!
「我就是我,我的命由我掌控,想控制我與魔域作對,休想!」齊木咬緊牙關,拚命壓制住血脈,渾身卻被鎖鏈禁錮。
至尊神器發威,如切割豆腐般,將鎖鏈斬斷。
「我不需要這血脈覺醒!」
「這可由不得你。」
本身就是枚棋子,還妄想與天鬥,冥頑不靈。
老者面帶悲憫之色,口中唸唸有詞。
瞬間有數道黑紋侵入齊木軀體,在皮下遊走,景像極其可怖。齊木頓時驚呼出聲,眼裡愈發血紅一片。
「就算血脈不曾覺醒,魔族的本能不會變。你有執著的人麼,如果那人不在乎你,你會不惜一切搶奪過來麼,哪怕明明那人已經屬於你了,你卻依然無法安心,依然無時無刻不處於痛苦之中……」
「不、不是的!」齊木頭痛欲裂,他喘著粗氣,身體像是要炸裂般無法控制。
「你會在乎那人到不允許旁人叫他的名字,不准旁人與他說話,甚至只是面對面,也無法接受?待你血脈復甦,成為真正的魔族,你會控制不住想殺人,所有靠近那人的一個不放過,你會不惜一切殺了他們,哪怕是你的族人同伴朋友……」
「不!」齊木嘶吼出聲,嘴角溢血,眸光卻渙散了。
他正處在最危急關頭,受不得半點打擾,但四方八面卻站滿了虛影,誦經般的聲音將他內心深處最恐懼的排斥的不願接受的情緒翻出,血淋淋地踩在腳下。
無數道神念在識海中浮現,卻無法傳進齊木心
心裡。渾身血脈蛻變,橫衝直撞,筋脈拓寬,撕裂般的疼痛無時無刻不再消磨著他的意志,
「你知道魔族的執念能把人逼死麼,有見過對吧,很快你自己也會成為那樣的人。你會越陷越深,可你越是執著越會讓那人遠離你。」
齊木脖子上青筋直冒,皮膚龜裂鮮血直流,他猛地伸出手,骨節清晰可見,骨節修長,指甲長而尖,卻從白眉老人身體穿過,怎麼也抓不到實形。
不想,他不想傷害尊上,分明最憎惡最怨恨魔族,為什麼卻是自己!與其被嫌惡,究竟為什麼要活著……齊木絕望,這一瞬間他五臟俱損,神魂寸裂,求生欲近乎全無。
緩緩閉上了眼,意識陷入黑暗。像沉寂了無盡歲月那般漫長,有人在耳邊訴說著什麼,一道白光劃破了黑暗,刺痛了他的雙眼。
像是虛空投下的雙眼,他看到了一幕熟悉的畫面。
一個小庭院,柳樹搖曳,樹下擺著棋盤,熟悉的陌生的弟子圍在那裡。
自己坐在一方,情緒不怎麼好。
對面坐著如仙人般的男子,那人如畫一般清脫俗,好看得不像凡人,眸光空洞如承載了日月星辰,天地萬物。熟悉的臉,只是看著卻有種窒息的感覺。
青年沉吟片刻:「如果你輸了,那便甘願為奴為僕,聽我差遣,認我為主,一生不背叛。」
「貪心不足。若是你輸了,那你就是我的。」淵落面向他,冷聲道:
「沒有我的允許,就是死也不能!」
畫面消失,齊木猛地驚醒了,他驀然睜開眼,雙目生疼。
……
黑暗的空間內,蠱惑的聲音還縈繞不絕:「其實你在乎的那位並不需要你,你不在他也能過得很好,或許沒有你還能更自在,而你卻只能把那人禁錮至死,你想那人死麼?」
「住嘴!」齊木嗓音沙啞,想被掏空了般,渾身血肉模糊。
磅礡的血氣終於衝破桎梏,呼嘯而出,恐怖魔焰滔天,與天共鳴。
一條赤紅色經脈自丹田而出,以不可阻擋之勢衝向識海,將週身各處穴脈點亮,一股不同於真元的澎湃靈力從內而外爆發,節節攀升,吞沒身軀,衝霄而上,洞穿了穹頂!
魔焰滾滾與天地神火融合後更為驚人,齊木席捲恐怖能量一飛沖天,如同九天魔神臨塵,將週身虛影全部斬斷,無論死人活人一律灰飛煙滅。
經仙脈境催動,至尊神器威壓驚天,不可同日而語。天地異象陡現,勢如破竹,將此地摧毀。
週身異象虛影一個個消失,只剩下白眉老者一人,他猛地吐出一口血,腳步浮虛踏空半步:「仙、仙脈境,這怎麼可能!」
外界已過去一個時辰,還沒有任何動靜,陌戟等人心疑,有不祥的預感。陡然一聲轟鳴,一人衝霄而出,天穹重雲翻滾,聚集,景象驚人,竟是晉陞仙脈境的異象。
緊接著在場數十萬人見到了聳人聽聞的一幕,仙脈得天地認可,祭祀鐘音齊鳴,花雨自九天而落,化為仙光照耀人間。無盡白光從天際跨域而來,匯聚於其身,將週身籠罩得嚴密,幾乎看不清人形。
「難以想像,好龐大的信仰之力,雖比不過古國,但全部加持在一人身上,簡直逆天了。」
「殺!全都去死!」
短短一個時辰,青年像是突然長大了般。
黑髮如瀑長至腳踝,赤眸似血,眉心魔紋倒豎,原本清秀的臉妖異了百倍不止,整個人煥發新生。氣息雄渾而強大,白光環繞黑炎包裹全身,幾乎認不原貌。
有人看清一角,頓時大驚:「那真是府主麼,竟然晉陞仙脈境了,好強!」
就連陌戟也愕然,吞天獸像是囫圇吞進一整座墳山,張大嘴愣在原地。
皇陵蕩出無形波紋,神紋復甦,將所有異族阻隔在外,看似羸弱的皇祖一改疏懶病態,衝進神陣中。
「不好,守陵人也奈何不了他,不止沒有摧毀他的意志,竟還讓他破入仙脈境!」
什麼!果然有問題!眾妖族被擋在陣法外,頓時罵聲連連,術法盡出,想要破開神陣。
法陣內,無盡白光匯聚而來,龐大得驚人,就連一眾皇族長老也站不住了。
一位仙脈境中期的族老硬撼一掌後倒飛而出,大口吐血,眼裡露出驚駭之色:「這不可能!信仰他的究竟有哪些人!」
齊木大殺四方,生生殺出一條血路。血眸中有血淚滴落,吼聲如猛獸般,讓人頭皮發麻。
魔族!
我是魔族!
我怎麼能是魔族!
……
煤球唯恐天下不亂,此刻卻謹慎了不少,毫不收斂大顯身手。
一人一劍所過之處,鮮血橫飛。
齊木雙目血紅,腳步不穩像是隨時都會倒下,戰力卻格外驚人。血脈之力以出乎意料的速度消耗一空,他卻像陷入魔怔般只顧殺戮,連受傷也不顧。
「族老退後,不要近身!」
皇祖長袖一揮,滔天火焰瞬間消失無蹤,露出裡面的慘狀,他說完望向一處角落,瞇著眼吩咐道:
「等會聽我命令,八十一重天地陣法幻化神則,直接將此地困封,不准任何人逃脫,也不准生靈進入,此人一旦成長必成大禍,今日斷後路,他必死無疑,永除後患!」
「遵命。」暗處有人影躬身退去,手中的八角木牌露出一角,如果有誰在這裡定能一眼認出,那是上古羅盤五行八卦!
被擋在重重神戰外的無數妖眾這才震悚不已,裡頭陣法驚天,重重疊疊,不阻礙齊國之人進出,齊木處處受阻,卻依舊如出入無人之境,肉身極速,就連仙脈境強者也無法推演出軌跡。
「憑一人之力也能逆天,齊木太強了,本座當初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凡人。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究竟知道了些什麼秘辛,至於反應如此之大?」吞天獸驚呆了,忍不住說道。
齊木才剛進階仙脈境,信仰之力還未經集中聚集煉化,僅憑強悍的血脈之力立於不敗,足以見其強大。
本就身負重創,而今卻是這種不要命的打法,陌戟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渾身氣勢凜然與神則相抗,嘴角溢血。
天搖地動,結界出現道道裂紋,眾妖露出喜色。
皇宮重地被重重包圍,強大的道修先前身負重傷已經癒合,雖死傷慘重,但堂堂古國剩餘的這些也足以讓尋常勢力膽寒。
一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極境強者在搏命,為護國不惜以死相拼,而仙脈境族老卻聽從皇祖命令隱在戰法外,冷眼旁觀。
終於驚雷炸響,青年猛地吐出一口血,一個踉蹌,終是從半空跌落,他眸光輕鬆了不少,似解脫。
至尊神器脫手而出,把地面砸出了個深坑,被層土掩埋。
這場惡戰若是傳出,足以震驚大6。最年輕的仙脈境強者體內仙脈才剛凝聚成形,血脈蛻變初成,竟然三度涅槃,殺了近萬人後,血脈之力耗盡。
仙脈黯淡,齊木倒在地上抓動身側的碎石,指甲血肉模糊,胸口起伏,生機近乎全無。
「便是此時!」隱於人潮中的仙脈境族老爆發渾身真元,暴掠而出,恐怖殺伐滔天,殺向齊木。
皇祖眼裡狠厲閃過,冷冷地掃過想要破陣衝進來的妖眾,蒼白的臉上有些玩味,「屠殺開始了。」
五行八卦古羅盤升空,凝成巨大的八卦陣眼鎮壓整個皇宮密地!
混沌霧靄蔓延,天地陣法閃現,無上恐怖的法則之力若隱若現,形成一道無形的光壁擋在陌戟等人面前!法則復甦,護佑整個古國,令所有深入皇宮腹地的異族寸步難行,且傾盡全力出擊,絕對屏障紋絲不動!
「不好,大意了,這是陷阱!上古法則只能護住皇宮方寸之地,把我等引來這裡只怕是要一網打盡,齊木應該是知道了皇陵是假的,這才暴起殺戮,要警醒我們。」
這下子在劫難逃,所有人面如死灰,眼睜睜地看著無數人爭相而上,搶奪至尊神器,更有無數道殺伐氣貫長虹之勢殺向齊木。
「府主!」有地府弟子失聲慟哭,悲痛欲絕之色卻在一瞬間僵硬,然後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一道神虹轟然落地,天地靜止了。
那一剎那間,彷彿天地間多了些什麼,哪怕灼眼,也無法移開視線。
百米粗的白芒劃過,所及之處肉眼可見的,所有吞沒的人群肉身粉碎化為飛灰,無數皇族來不及驚呼便化為齏粉。
空間扭曲,被法則封困的空間被徒手撕開。其中飛出一道修長的人影,黑髮黑袍,睥睨塵世。威壓如瀚海般鋪天蓋地而來,殺氣逼人有一股骨子裡的寒氣令天地冰封。
「叩見尊上!吾等惶恐,竟勞尊上大駕……」
所有人目瞪口呆,大氣不敢出,一臉驚悚地看著這一幕。兩方的反應卻相差懸殊,地府弟子興奮得近乎暈厥,匍匐在地偷偷打量著這位曠世魔主。
齊國之人嚇得一瞬間臉色慘白,動彈不得。
淵落沒看任何人一眼,逕直走到碎石血堆邊沿,彎下腰,雙手攬過一人的腰,把人抱了起來。青年渾身血肉模糊,已經恢復成原來模樣,肉身冰涼了些,呼吸幾乎全無。
還好,還好趕到了。差一點就……
這一刻無上至尊手臂微不可覺地抖了下,收緊雙手把齊木摟進懷裡。
方才一剎那的情緒波動令懷中人神魂猛震了下。齊木無意識抓緊了衣袍一角,像抓住唯一救命的浮萍,用盡了渾身氣力。咳出鮮血混著內臟碎屑,令出口的話支離破碎。
「我……不是魔族……」
淵落面色複雜,而後輕歎了一聲,輕撫了下齊木的後背。
「沒事了。」
皇祖神色凜然,頭一次動用羽化境實力,讓所有皇族驚醒。
他抬手一揮,準備迎戰。皇祖血氣澎湃,有裂天之威,先前弱不禁風的羸弱之姿如同錯覺,有種頂天立地的無上大能,剎那間所有皇族蠢蠢欲動,就連信仰古塔也迅速翻滾,天地陣法中數百個古字熠熠生輝,古樸蒼桑之意流露而出。
淵落面朝向他,心裡已經不悅到極點。
「誰敢出手,屠戮全族!」
冰冷的嗓音刺到骨子裡,那種無與倫比的氣勢無人能匹敵。
一步踏出,天崩地裂。雷霆翻滾,聲勢浩蕩,令所有人喉間腥甜。
眾皇祖膽寒,看看被抱在懷中
的青年,視線卻不敢上移半分,頭猛地垂下,半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