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殿內殿。
上古宮殿,巍峨聳立於巡山之巔,古樸而大氣。道韻恢弘浩蕩,甚是非凡。
淵落端坐於正殿之上,氣勢逼人,週身空間湮滅重組極為艱澀,似有星辰幻化為虛無,神秘莫測。
混沌之氣蔓延,難以看清真容。週身凜然之氣,世間唯一。
皇座下方,十位太上長老躬身立於兩側,再往下則是長老。昊天殿來人居於下方,以君王宮漠為首。
「拜見尊上!至尊無上,萬古不朽,保我魔域永世長存。」
眾魔族覲見魔域主宰僅僅單臂橫過胸前,躬身一禮。
並未下跪。
殷老立於右側長老首位,含笑無笑,看不出喜怒。比之平日裡的輕鬆善目,多了些肅然。
氣氛有些壓抑,雖並非冰寒難耐,卻讓人喘不過氣來。下方眾人置若未覺。
「免禮。」
冰冷嗓音從上方傳來,穿透混沌霧靄,有種神秘威嚴之感。
「昊天殿主遠道而來,不知所為何事?」柳老開口,詢問。
早在數日前便已得知魔族君王親臨的消息,今日便已及玄天殿上空,倒顯得有些急切。素問昊天殿主其人喜好多變,玩世不恭,後宮美姬無數,日日載歌載舞不問政事。
也不知是真是假。
宮漠一臉微笑端得恰到好處。
「有勞尊上親自接見,宮漠深感榮幸。並非大事,只是閒來無事,想來竄訪一番,既而帶了兩份好禮,以示服誠。」
大禮一詞既出,殿堂之下不少人眼睛一亮,好奇心大發。迫於魔尊威壓,並未有絲毫嘈雜之音。
依舊死寂。
淵落示意他說下去。
宮漠躬身:「不知尊上可知近日來仙元大6發生的幾樁大事。」
話音剛落,大堂之上不少長老眉頭皺了下。
魔殿之內,素來忌諱說話繞彎,更何況當著尊上的面,可就算直言不諱,也不該是昊天殿主這番詞調。
不知後者可是有意,還是無意。
「本尊略有耳聞,」魔尊接口倒很是隨意,並未流露出一絲一毫的不悅,隱於混沌霧靄中蕩著神秘道韻。
未見弒氣。
眾人鬆了口氣。
殷老站出來,似笑非笑:「五大上古皇朝之一武國□□,武皇境至羽化;西天塌陷密藏重現天日;仙岳墓地葬神花開……近日之事數不勝數,不知殿主說的是哪一件。」
「倒不是這些,不過倒也不會太次,前些時日,殿內長老去了一趟極北冰原,倒是帶回來個好東西。」
宮漠嗓音清愉,冰冷氣氛全無所覺一般,負手道:「眾所周知,魔修去往極北冰原,從來九死一生。想不到,竟是七聖山聖主之一的道辰子、隱居於此。」
一時間,不知憶起了些什麼,大殿之內,人人驚而色變。
極北冰原而今號稱無魔之地,但凡魔修,難逃一死。久而久之,此地便成了險地,叫人聞風喪膽,鮮有人至。此地諸多傳言,其一便是當年仙族陰魂不散匯聚於此,蝕骨吮血,欲盡魔族,鬧得魔域人心惶惶,再無人敢踏足。
想不到竟是如此。
道辰子功參造化,於萬年前侍仙尊左右,仙魔大戰斬魔族無數留下赫赫戰名,雖在仙朝聲望極高,在魔修眼中卻如鬼厲陰魔欲殺之而後快,然此人修為已通仙脈,虛空來去無蹤。
而今銷聲匿跡,但其聲名卻叫無數魔修聞風喪膽。
聖主不死聖山永存。
幾乎是剛聽到這個名字,殷老渾身一緊,渾濁的眸子精光乍現,全身氣勢依舊,只是給人感覺大不一樣。
有人目露驚色,忍不住開口:「想不到北原竟是此人之居,難怪無數弟子慘遭毒手,不幸喪命,那位魔族道友無礙可是萬幸。」
「老夫倒是好奇,道友帶回的究竟是何物。」
「竟有此事!難怪勞駕殿主親自走一趟,此事干係甚大,解決之法盡快商議才是。」
宮漠似笑非笑,抬手,肅靜。
「不必如此,諸位但可高枕無憂。北原生了變故,那長老不止毫髮無損,甚至趁亂帶回了道辰子的屍身,」
滿座具驚,幾乎不敢相信耳中所聞。
比起周圍眾人驚詫的欣喜,林老看得更遠些,想想便覺不對。
北原橫亙萬里冰山,哪有如此恰巧,撞見道辰子身死,還能安然帶回屍身。這人說得這般隨意,到讓人懷疑先前那句『想不到』究竟是真的沒想到,還是……明知故作,蓄謀已久。
殷老直立。難以抑制的情緒剎那間幾乎湮滅理智,幾乎是同時冰冷的眸光穿透混沌霧靄,若有若無地掃過。
讓人身體一震,瞬間恢復清明。
道辰子乃七聖主之一,的確阻礙魔域崛起。
雖修為不及仙祖,但比起後者常年閉關不出,前者殺名在外更讓人恐懼,堂堂仙脈境聖主,一身修為鬼神難敵,手下魔修陰魂無數。此人身死對魔域而言,可是天大的好事。
話還未說完,魔尊並未回話。
宮漠走到下屬面前,抬手劃出幾道繁複紋路結印,打入那人捧著的錦盒之上。卡嚓一聲,錦盒應聲而開。
滔天威勢一瞬間爆發而出,仙霧朦朧,赤光沖天。
恐怖殺伐之氣四散蔓延卻在觸及混沌霧靄的剎那,自主避退開。沒多久,霞光漸漸淡去。
宮漠從錦盒中取出一個鏤空血玉,置於掌心。略一皺眉。
此物比手掌大了些許,玲瓏剔透,圓潤精緻,看上去就像被掏空的頭骨,雖是晶石般赤紅之色,卻栩栩如生。
若非太過擔憂主上,回得匆忙,時間大大不足,便不是這般還能看出頭骨雛形的殘品。不過,應該能將其上輪廓去得更徹底一些。
「修仙仙脈頭骨素能明心靜氣穩住心脈勿墮,摒除雜陳邪念被各路妖魔厲鬼所懼,作用之巨堪比療愈聖器。」
宮漠躬身,真誠平穩:「尊上神體安康,乃全魔域之願。只求魔域永世昌盛,萬古長存。以魔修敵仇道辰子之頭骨,獻與尊上,還望尊上笑納。」
此骨珠潤圓滑,通體晶瑩赤紅,散著妖異血色,散著靈氣波動恐怖之極。怨怒殺意尚存,靈魂被全數煉化,只餘道韻,大氣滄桑。
昔日老友,竟被污了血骨,死無全屍。
殷老隱於人後,但見此物,這才渾身抑制不住戰慄。他有些驚悚地抬頭看著大殿之上那道曠世人影,再無法平靜。
「殿主可否再說一遍,太過驚詫以至於不敢相信。道辰子修為高深幾千年前便已臻至化境,雖經神戰一役,重傷多年,而今早已恢復,萬萬沒那麼容易死去才是,」
說的直白點,道辰子沒那麼容易死去,林老頓了下,又道:「老朽知罪,並沒有懷疑殿主之意。殿主莫要放在心上。」
這話說得不無道理。魔域除尊上外,其餘殿主,修為與仙道聖主不過伯仲之間。
聖主中,道辰子之名更是古來之最,宮漠坐上魔族君王之位不過數百年光景,比之老輩,該是還差了些才對。
宮漠神色如常,未見不悅。
「這便是道辰子之頭骨,尊上能洞穿虛無,一眼便知真假,本君所言,句句屬實,如此大事,諸位不久便會有所耳聞才是,豈敢以此欺騙至尊。」
至尊在上,誰敢猖獗胡言。當頭棒喝。
所有人這才回神,心如擂鼓極其激動。
魔尊道:「殿主所言,不曾有假。」
殷老退居於一側,絕然閉眼。
原來如此,竟是原來如此。
此子有備而來,字裡行間不見抗意,卻偏偏每一句每一詞都在往有心人身上插刀。夠狠。
混沌霧氣瀰漫,遮蔽上方,唯一人獨坐。魔尊神呼吸平穩,週身之氣旋轉騰空,冰冷更勝之前。
「殿主費心了。」
淡淡的,似長歎。
殷老大腦轟地一聲炸開,雙腿一軟竟是直直跪了下來。
彭地一聲,雙膝跪地,深深埋下頭,眸中含淚,嗓音如常。
「恭喜尊上,獲此重寶。」
大殿之上所有長老不明所以,見之紛紛下跪,賀喜。
幾位太上長老頭埋下,匍匐磕頭,恭謹而蒼涼。
殷老閉眸長歎。
宮漠站定,赤紅頭骨被下人捧於手心,攜之以視眾人。大殿之下,唏噓一片。
咋一下便有人駁辯出聲。
「這怎麼可能,道辰子貫通古今,仙道氣韻甚濃,心如明鏡頭骨淨白才對,怎會是這般詭異血色。」
自古血色頭骨,只有骨靈傀儡相伴百來種凶獸妖血,煉製出血靈,方可成型。
修仙者向來渾身骨骼都是剔透且堅不可摧才是,血玉已經雕琢過,雖並非完整,卻也沒有死人骨的煞氣。
然,此物不止是血色,除兩處空洞如頭骨眼窩外,與頭骨沒有任何相似,細看之下還有不少紋路,除去仙氣濃郁恐怖波動,其餘均與萬年血玉無甚兩樣。
宮漠笑了。
「道辰子之軀,剝離體內仙脈,提煉仙血精元,於萬古鼎爐中以天火煉製,磨滅怨念魔欲,注入頭骨內,用以神器精心雕琢,」
上前一步,他似無意地上望一眼,嗓音清晰。
「磨骨抽筋伐髓,上千種稀世仙珍熔為一爐,精心雕琢,可謂殫精竭慮。好在出爐便是升靈聖器,贈與尊上,也便不那麼寒磣。」
仙脈強者,體內經脈通靈仙化無形,無須丹田蓄力,身體趨於圓滿已無任何弱點。一條仙脈溝通週身各處大穴融於血骨靈魂中,生生剝離,一生功德湮滅,無論生平如何,要麼靈魂墮入陰獄,要麼則魂飛魄散。世間最為陰狠的酷刑,痛楚堪比煉魂。
滿座死寂。聽其隨意地簡要描述,忍不住頭皮發麻。更有甚者面色發青,別過臉去。雖如此,但大多數人神情激動,很是解氣。
林老皺眉,覺得這番言論,與之前儘是帶回屍體有些出入。又覺此景不便多言,便默然未語。
抽筋剝髓,剔除血脈,煉其魂魄,熔爐鍛造,雕琢頭骨……凡此種種,無一不是修道一途最為狠毒可怖的酷刑,有損功績,慘無人道,非積天怒者不得。
磨骨煉血,死無全屍,墮入陰獄,以至魂飛魄散。
殷老雙眸泛著血光,喉間無聲低吼,整個人卻像被完全掏空了般,幾乎難以自持。昔日同伴如此死去,他便已經無法忍受。更無法想像,聽到這些後,喜怒無常如尊上,會作何感想。
尊上,可是念舊情的。更何況是道辰子。
千古相識,臣服一人,忠心萬古不滅。
然而和殷老的不安相左,幾乎背離。尊上的反應卻讓人、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