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心神不寧喝口水都會被嗆到,這話說的不假。
齊木一路目不斜視飛速離開西苑,本著傲視群雄的高姿態,面無表情地撞了一次,崴腳兩次,再旁若無人地離開。周圍所見之人不明覺厲,暗自心驚,悄然避開。
及至師父住處時眼皮直跳,他抓緊衣袍,通體發寒。
依著齊木本意是不想這麼快高調示人的,可世事難料。
師父和淵落都明確聲明過不允許自己動用真元,一直以來齊木僅僅平淡視之,完全沒想過,就在致命一擊襲來,自己分明可以躲過,然後打算稍稍示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時,精神緊繃的剎那,體內少量真元自行流動,竟是刺骨的疼痛!
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感受到疼痛直襲靈魂全身痙攣的苦楚,齊木差點當場虛脫。
一時間前所未有的恐懼急切席捲整個識海,嗜血之念從靈魂深處湧現,雖然只是一剎那,卻讓他渾身冰冷至極點,原本設想的全部推翻,幾乎是在一瞬間建立了全新秩序。
只是骨子裡深沉的原因,齊木無從得知。痛覺復甦只是一瞬,想到骨中飼養的某東西,比任何言語都要來的直接明瞭,齊木再也無法淡定。
來到這個世界,有恃無恐的原因,無非是沒有痛覺以及很耐打俗稱命硬。
痛覺並非先天失去,一旦某天徹底恢復,依著骨中蠱的特性,先前所受的傷百倍千倍附加到靈魂之上……齊木打了個寒顫,心臟陡然漏跳了一拍。
那必然是,生不如死。
覆滅皇朝是必須的,變強是必須的……不能慢慢來,得在最短時間內取得這些人的信任,能有一群出生入死的同伴才行!
齊木額上掉下一滴冷汗,呼吸急促,但現在最重要的是,自己體內這玩意究竟是怎麼定時的,隨機的還是有選擇性的復發,原以為所謂的誓約之日和自己足夠遙遠,可誰知這麼快就出現徵兆。先前師父沒有說清楚,自己更是缺根筋。腦殘!
及至桃花源,毫不遲疑地閃了進去,穿過桃林,逕直找到石人師父,明顯急切。
這一談論,就到了傍晚。
出來時已經天黑,齊木臉色慘白得嚇人,半晌舒了口氣,恢復常態。
事情很糟糕,卻比他想的要好。
骨中蠱分雙生蠱,雙生顧名思義,若是在體外,一條死亡,另一條隨滅。蠱蟲死,宿主亡。若是在體內,則雙生蠱之間陰陽相剋同時消失。因此,解除之法可以是達成誓約,體內蠱蟲自行消亡;亦或者,將雙生蠱另一條植入體內,二者同滅。
然後師父推演百次的結果卻是,齊木體內只有其中的一條。
即是說握有另一條蠱蟲的人掌控著宿主的命,下蠱之人死了,可另一條蠱蟲必然還活著……
腦子有些混亂。
依師父所言,目前,蠱蟲處於休眠狀態,誓約時間百年內,一般而言不會有太大影響,甚至會一定程度上幫助提升修為,齊木丹田碎裂卻還能修煉很大程度上有它的一份功勞。
但現在宿主受傷嚴重,真元無法控制,以至於一旦少量真元流通,刺激蠱蟲,則可能會讓它提前甦醒。
與休眠時溫順完全相反,骨中蠱一旦甦醒,會挑起人內心深處陰暗面,以骨髓為食,以無時無刻不燃燒人生命精元為代價,最大限度激發宿主潛能,泯滅宿主認知,被殺戮奴役,不顧一切為下蠱人達成誓約。
一想到自己真元流動的瞬間,刺骨疼痛!竟然是體內炸彈復甦的徵兆,差點把自己逼上絕路,齊木忍不住一陣後怕。
不過師父卻提出了另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說法。
——雙生蠱兩相靠近時,蠱蟲會不自主輕顫,也會引起痛覺加劇。
此話一出,齊木通體發涼。
也就是說脊椎裡蠱蟲顫動時,原因有可能是,那一瞬間,有誰混在人群中?
寒風刻骨,齊木哆嗦了下。
天下哪有那麼巧的事,正好是那一剎那有另一隻蠱蟲的人出現!
若說原因,齊木還是更偏向於前者。為了能活下去,這一年中再也不動用真元。
只要這蠱不提前甦醒,非但不會對身體有負擔,甚至還能幫助修煉,讓丹田碎裂的廢物也能修煉,必然是天下至寶!以齊木向來樂觀的性子,其實想通了這點,也覺得養只高洋上的荒古遺族,比之於毒蟲蛇蟻要好受得多。
而今,最讓他想不透的卻是——
若蠱是母親下的,如今母親死了,另一隻蠱蟲在誰的手裡?
母親唯一留下的骨灰罈,裡面也單單放了骨灰而已。並不會對自己體內的蠱蟲產生反應。
齊木走得很慢,心靜靜平靜下來。
抬頭看了眼夜空,出乎意料地竟然看到幾顆星星,分至幾個方位,中心似乎在緩慢旋轉,是全黑色的雲霧,順著黑霧繚繞的方向,齊木視線往下,直至看到黑雲漸變細的末端連著的地方,越看越覺得熟悉。
驀然兩眼瞪大,一下子跳了起來,
艾瑪,這不是尊上那鬼屋的方向嗎!
仔細看去,從幾個角度能看到傾瀉而下的黑雲中央縈繞著淡淡白光,藉著白光映照下,能看到翻滾的黑雲如同深淵厲鬼,猙獰可怖!
這還是離得近,遠一些便看不見了。沒有半點聲音,四周靜得離譜。
腳尖點地,滿心疑惑,朝著寢宮方向衝去。
彭!
身體整個撞到透明壁障上,一時間腦殼發麻,耳朵裡有溫潤的液體滴落。齊木猛地後退一步,驚訝地看到面前突然出現的壁障,被撞之後有著細小金線紋路閃現,不多時消失不見,但手觸碰下卻明顯知道此地隔離了。
傳說中的防禦壁障。親眼所見,真神奇。
腦中不自主浮現奈落防禦力逆天的結界,戰鬥時完全不用動手就能將犬夜叉虐到半殘,穩穩懸空,俯視眾人,笑得邪魅狂狷,極度欠扁。
齊木徑直抬起自己的爪子,在界壁上摸了摸,竟然毫無違和感。
於此同時,遠處數道人影分別從四個方位朝此地衝來。
「什麼人!」
幾乎是下意識地,齊木猛地後退數十步,隱於不遠處草叢中,屏住呼吸,氣息石沉大海,整個人如同一塊石頭般,生機全無。
完全不清楚什麼情況,暴露自己絕非明智。
身著管事長袍的六七人來回找了幾圈,神識之下沒有任何發現。相視幾眼,留下兩人,其他人原路返回。
陣勢讓人驚歎不已,齊木趴在草叢裡一直持續一個時辰,渾身幾乎僵硬。
那兩人百無聊賴,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說的並不多,廢話閒聊佔大多數。但齊木還是從中瞭解了不少。
這據說也是玄天殿特有的詭象之一,這座寢宮建在這裡是為了鎮壓某些不乾淨的東西,陰氣過重,每隔多少年魔尊便會親自封印一次,所用何法不得而知,僅一人完成神級法陣,據說異常凶險不容打斷等等。
齊木暗自咂舌。
淵落還真是盡職盡責,分明地位身份至高無上,偏偏終年住在那等陰森鬼屋,又是鎮壓怨靈還得大事小事忙活,偏偏還沒多少人知道。眾普通弟子不過是以為尊上身居高位,不問世事。
嘖嘖,不可思議。
若是貧僧和他緩緩絕對切實落實至高無上這一虛名,大事小事都不做,平時就那麼坐著給人膜拜膜拜,身心滿足。
這一趴便是到了大半夜,這地方靠近淵落寢宮,以往來往的人幾乎沒有,那兩人一直在周圍晃悠,齊木等得不耐,到最後甚至直接睡了過去。
醒來已是第二天早上,扭頭脖子有些酸軟,齊木站起身舒活舒活筋骨,轉身的那刻,頓住。
結界仍在,遠遠望去,前方翻滾的雲層僅剩下細微的一道,正向下聚集,上方天空已經恢復清明,夜間巡邏的幾人已經不見人影。
齊木打了個哈欠,暗自為淵落忙活了一整晚點贊。
不愧是尊上,獨自一人施法佈陣極度消耗心神,任何一個小步驟耗費的真元都是海量的,更何況還是傳說中神級陣法。若換成元嬰境修士,就算是一個人佈置普通法陣,都堅持不了一刻鐘。
轉身回師父那兒轉了圈,如常背著重五千斤的沉鐵石環山跑,瀑布下打坐,懸崖邊上單腳獨立任狂風席捲,巋然不動。
前面那些都是往常每日熱身,後面這個難度較高,摔下懸崖數次才堪堪達到標準,可一旦達到標準,師父便會加大風力,於是總逃脫不了跌落懸崖的命運。
自從那日震懾眾人,並知道了骨中蠱的可怕之後,齊木再也沒對師父各種奇怪恐怖的修煉之法有半分微詞。態度上乖巧了許多,艱苦磨礪也格外配合。
齊木說,趁現在沒有痛覺怎麼樣都行,不然等到痛覺恢復,這些,估計也有心無力。
事實的確是如此,若非先天優勢,無論怎麼練也不可能讓人對痛無感,這種慘無人道的石人修煉之法,除去齊木,其他人也無福消受。
就算心裡更加滿意,石人師父沒有再說任何讚賞之詞,再加上如今齊木身體不適用藥浴,改善體質得留到後面,修煉之法就得更加慎重。
修煉並非沒日沒夜苦修,而是相反,勞逸結合,灑脫自在,重在心境變化,才能在修為上更進一步。
於是,一輪修煉結束後,齊木出了桃源。
出乎意料的是,結界仍在,半空中那道漆黑一縷薄霧被溫潤白光籠罩,幾乎辨不出形態,彷彿隨時都可能消散,又像怎麼也消散不了。
齊木眼神有些玩味,定定地站在那兒好久。
這都幾天了!這是要把尊上搾乾嗎?
不對,尊上難道是搾不幹的嗎!_
轉身,正要離開。
陡然間有些不一樣,幾乎是同時,陰冷寒氣鋪天蓋地而來,吹亂了齊木的長髮,幾乎要把人掀翻。
瞬間回過神來,站穩。不多時,寒風消散,空氣恢復平靜,彷彿剛才那陣邪風,只是錯覺。
齊木回轉身體,這才發現壁障已經消失不見。神識之下,方圓十里外,沒有任何人。
站直,昂首闊步,走進去。中途停下,感覺有些不妥。
若是有什麼冤魂野鬼沒除乾淨,貧僧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倒回去。
一個時辰後,齊木瞇著眼,快步衝了進去。
寢宮依舊,半個人影都沒見著。
湖水清冽,比之於任何一次看到的都要透徹清明。
進門,依舊,死寂。
感覺上,大概可能也許是,和自己猜想的一樣。
一個人掌控神級法陣持續幾天幾夜,就算是尊上,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
打開內門的剎那,心臟漏跳了一拍。注意,不是害怕更不是緊張,其實是有點小興奮。
抬眼望去,驀然,目光呆滯。與想像的略微不同,大腦有些反應不過來。
偌大的宮殿內比之於以往要明亮不少,數顆十萬年份魂晶散著柔和芒彩,能很清楚地看到五級台階之上,房間中央書桌後古樸典雅的王座,斜斜地倚靠著一人。修長的手指支撐著額角,微微歪著頭,淺淺地呼吸。
漆黑如瀑的長髮傾瀉而下,薄唇輕抿,闔著雙眼,濃密睫毛落下大片陰影,幾縷長髮劃過,安靜而優雅。
淵落就著獨坐的姿勢,彷彿沉澱萬古歲月的雕像,亙古不朽。
走近,幾乎是無意識地停下腳步,等回過神來,齊木發現自己竟然抬起手,並且差一點就摸到他的臉了!
脖子有些僵硬,果然和自己猜想的差不多一致,可惜尊上竟然就這麼毫無防備地睡著了,與設想的沒形象癱軟有很大出入……
從來都很鄙視優柔寡斷的自己!
長長吐出一口氣,齊木當即頓住,一不做二不休,同樣僵硬的手朝前伸,手指動了動——撫上了淵落白玉般的下巴!
手感很好。
順著臉部輪廓線,撫摸到脖頸,冰潤滑膩,觸感極佳,心臟漏跳了下,緊接著以前所未有的頻率跳動。
熟睡的人呼吸均勻,唇色很淡,卻有著完美的形狀,彷彿是失了魂魄一般,微微勾起淵落的下巴,俯身,咬了上去……
難言的觸感,唇很軟,冰涼得舔起來有種說不出的蠱惑,一時間彷彿萬蟻撓心般,喉間有些乾澀,腦子裡的弦斷成了一截截。
齊木極力克制住想要環住他脖頸的**,呼吸紊亂。
很想……
很想拋開一切,肆無忌憚……
肆無忌憚地吵醒他,親吻他,然後……
然後,然後什麼?
陡然間,齊木屏住一口氣,猛地抬起頭,摀住臉平復呼吸,眼裡儘是驚駭!
誰知,考慮不周。正要後退的齊木猛地睜大了眼,眼睜睜地看著淵落抬手支撐著的額角不穩,頭滑下——
緊接著身體一頓!那人醒了。
淵落緩緩睜開眼,漆黑如幕的雙眸深不可測,瞬間變回無喜無悲的魔主,彷彿生來睥睨天下。抬眸的剎那,週身凝成堅冰。
「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