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很配合。
齊木克制住不自主顫抖,緩緩抬起自己的手,搭在了淵落伸過來的手掌上,冰涼細膩,摸上去很舒服。
握住修長的手指,輕若無力地撫摸著,冰冷的五指白皙纖長,似乎也散著淡淡白光,在黑暗中有些顯眼。
這一碰頓時讓齊木驚了下。經脈被封真元無法循環,原本以為觸碰著也沒了意義,可事實好像並非如此。渾身阻塞之氣竟然暢通了不少!
莫非,雖無法動用真元,但可以修煉。只要還是觸碰著。
淵落的手比自己的要大上許多,骨節分明皮膚滑膩卻絲毫不顯弱氣,第一次覺得男人的手竟然可以長成這般……
齊木目光閃爍輕歎出聲:「尊上的手,真好看。」
這一過程很短,此話一出淵落毫不留情地手抽了回去!週身空氣冷到極致,嗓音沉悶顯然並非善意,道:「你想說什麼?」
「尊上大人,儘管我的真元無法動用,但沒有您還是不行,也只有在您身邊,我才睡得安穩……」齊木微微偏過頭,兩眼睛炯炯有神。
「我白日不打擾您,晚上為您暖被窩可好?」
寢宮一時間安靜了。氣氛格外**。
齊木覺得呼吸有幾分困難,奈何臉皮太厚真沒覺得自己這話有什麼不對:「我不佔地方的,只是覺得您何等尊貴,我身為小弟子佔了您的地方讓您坐了這麼久實在是過意不去,這兒床這麼大,就算躺百十來個人也沒問題,更何況您一個,我沒有別的心思,兩個男人睡一塊其實也很正常。」
這段話信息量略大,某木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來人,緘口不提自己其實不該睡這地方。
淵落語氣冰冷,一字一頓道:「這兒是本尊的地方。」
齊木瞇著眼:「尊上您不會趕我走的。」
「本尊不曾允諾過。」嗓音冰冷,不帶絲毫感情。
齊木陰慘慘地開口:「尊上,一日夫妻百日恩,您當真如此絕情!」
一陣陰風吹進窗來,彷彿呼吸加重的聲音。漆黑長髮冰涼刺骨,淵落頓住,漆黑的瞳孔閃了下。
果然沒有答覆,氣氛簡直沉悶冷到極致。齊木扭過臉,目光哀怨:「尊上,我的第一次都給您了,難不成您不打算負責?」
淵落:「……」
漆黑瞳孔一如既往,然而背脊僵硬了。
半晌,決然拂袖而去,帶走無盡冷氣低氣壓。
「你睡吧。」
齊木雙目晶亮,面無表情,內心狂喜。
「尊上,早點回來。」
走了幾步,淵落突然停下,開口道:「此次歷練合格者,進藏經閣的時間推遲到一個月後。你算合格。」
突然蹦出這麼一句,齊木一怔,等回過神來,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猶如飛湍瀑流激起萬千水花,一時間打破了平衡,抑制不住激動。
齊木雙目睜大,一時間先前故作輕鬆心態自娛自樂的想法轟然爆發,渾身更是忍不住顫抖。
原本已經做好了全盤失敗從頭開始的最糟打算,已經無比悲哀地設想了若是回了西苑成了眾人均可欺凌的對象,那麼先要擺怎樣的低姿態,忍耐到哪種程度上說哪些話才能少拉仇恨,艱難地在魔域混下去。原本想著不過是一年,也不過是一年,實在忍受不了大不了去找師父……
如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擺在自己眼前,只要成為合格者能進藏經閣實力突飛猛進是必然結果,那段時間就算有人找茬,也得掂量掂量,那麼情況到了自己眼裡,可就大不一樣。
更何況,不只是時間延後,甚至自己也算合格。
這瞬間,無數個念頭從齊木腦中晃過,就在淵落抬腳正要離開之時,呼吸急促喊了一聲。
「尊上,是您……讓我合格的嗎?」
「不是,」淵落開口,聽不出絲毫情緒:「你的表現足夠了,長老們自會讓你合格。不必多想,自信些。」
話音在耳邊迴盪,迴盪在心間,微漾。
隨口問了句,卻沒想到是如此回答,彷彿這便是所有人認同的結果,很正常的發展。不要多想,不需要感謝,這便是你應得的。
這是讓自己不要有心理負擔,坦蕩地進入藏經閣嗎?
直到淵落已經消失不見,巨大的寢宮中靜得只有自己的呼吸聲,一起一伏,一直到最後齊木想問的話到嘴邊轉了個彎。
其實他想說,尊上,是您特地推遲了一個月嗎?是為了我嗎?
齊木目光柔亮,在黑夜中似乎有微弱的光芒閃爍。
就算問了,估計那人也會說不是。並不清楚淵落的想法,但直覺上看他絕對會說不是。
就算的確是,他也會否認。
心裡有種異樣的感覺在迴盪。
不知為何,魔尊似乎不像傳聞中那般,殺戮成性,冷酷無情。
寢宮安靜下來沒多久,一股倦意襲來,再度睡了去。
這幾日當真是墮落成了某動物,除了睡便是睡,幾覺醒來,身體恢復了一半,已經能夠下床行走。
不得不說這段時間最大的收穫便是和淵落的關係好了些,激將法苦肉計等用了一個遍,才好不容易勸服魔尊和自己同睡。
歎氣,若是晚上能碰著他睡覺,那麼傷勢痊癒速度必然更快些。
腳步落地,一種莫名的不真實感油然而生,如在雲端之上,腳下全是柔軟棉花似的雲。這一刻,齊木渾身戰慄,與元嬰境強者的戰鬥如在眼前,到這一刻才真正膽寒。
寢宮依舊陰森,十天沒見太陽,以至於出門沐浴在陽光下時,齊木猛地閉上了眼,抬起手遮住,擦了擦不自主流出的眼淚,低著頭適應了好久才恢復如初。
入目浩淼藍空,群山萬壑延綿不絕,偶有山峰高聳入雲週身雲霧繚繞似浮空一般。
空氣清新,吸入肺腑竟然是溫潤的,有著淡淡靈藥清香。耳邊傳來陣陣鳥鳴聲,甚至遠處靈蝶撲騰翅膀的聲音,竟然異常清晰!
齊木幾乎不敢相信,就算體內漆黑毫無半分真元,但聽覺視覺嗅覺方面提升了不知多少,屏息凝神,擊中精神力。神識外放,向外擴散開。
一里,二里……五里……
心跳極快,精神力提升了十倍有餘,現在還在向外延伸!這已經完全超出了齊木的想像,誰知道死亡線上一趟來回,竟然有如此大的進步!
七里……九里,十一里!
齊木猛地睜開雙目,兩道金光閃過。渾身氣勢內斂,和方才判若兩人。
神識範圍十一里!也就是說,短時間內暴漲了原先的十倍,分明靈魂受創,精神力竟然不退反進!這對齊木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幸事。
真元不及人,精神力秒殺他們。
剛興奮過了頭,這才回過神來,頓時大腦陣陣發昏,天旋地轉,幾乎要昏倒過去。
齊木腦殼發涼,踉踉蹌蹌地走到巨石邊,轉過身背靠在上面,直喘氣。眼前黑白轉換,豆大的汗珠往下掉。
儘管如此,依舊掩飾不住的興奮,琥珀色瞳孔燦若星辰。
消耗過大,以至於就這靠著的姿勢,緩和了半個時辰,起身,輕歎出聲。
沒有真元受傷不能及時痊癒,這一年更是不能靠丹藥靈藥來補充,換句話說不就是不能受傷?神識外放便消耗巨大,回了西苑還不是只有挨打的份。
苦惱。
於是,淵落剛回來的那刻,正好看到這一幕——
少年拿頭撞石頭,然後跳起,大喝一聲,動作幅度超級大卻沒有半點能量波動的慢動作,口中發著擬聲詞,拳頭撞在石塊上!
「彭!」
「敢擋老子道,老子斃了你!」
淵落一怔。一時無語,沒有理會,朝前走去。
少年並沒有意識到有人,說完之後思忖了下,然後渾身氣勢陡降,微微彎下腰。
握緊了拳頭,狀似萬分痛苦地道:「加在我身上的這些創傷,必然百倍千倍償還!總有一日,你們會為今日所為後悔!」
淵落停下腳步,轉過身,定定地看著那個方向。
剛說完那句,齊木把頭磕在巨石上,若是回了西苑用這種語氣說話,必死!哪怕不死也會脫層皮。萬事和為貴,退一步海闊天空。
深呼吸一口氣,低頭嘟囔了幾聲,既而咳嗽了下,聲音放輕了許多,帶了些慇勤:「都是我的錯,凡事好商量,擋了諸位的道,讓開便是,諸位先走先走。」
想著自己遲早也會回西苑,到時候不免惹了一堆麻煩。就算自己不主動招惹,也會有一堆人來尋仇。究竟怎麼說才好,難辦!
許是說著覺得方才有些不對,少年停下來,狀似苦惱地想了會,突然眼眸微亮,站直了身,清清嗓子,一臉正派。
「齊木是誰,在下不認識。此處是藏經閣,在下不想多惹事端,跟閣下並無冤仇,不如凡事以和為貴,這經卷既然閣下喜歡,在下忍痛割愛又有何妨,就當是交了閣下這個朋友……」
淵落隨意地看了眼,表情有些玩味。
突然,齊木一下就跳了起來:「摔你個炒麵饅頭!敢跟我搶!我就是齊木怎麼了,這名字招你惹你了!趁人之危算什麼英雄,有本事一年後單挑!」
一跳落地,腿軟差點倒下,扶著石塊喘氣,轉過身背靠在上面,目光一頓,渾身打了個激靈,汗毛倒豎。
這一眼,恰好看到了淵落唇角上揚,剎那的笑意。
浩淼碧空,群山萬壑,不及那人佇立的風景,長身玉立黑髮黑袍,一張玄黑面具,露小半張臉,驚世風華,俾睨天下。
齊木背脊僵硬,靠在巨石上竟然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天,這人什麼時候站在那兒的!如此強烈的存在感,貧僧竟然沒注意到,這個科學嗎喂!
原諒貧僧一生放蕩不羈,就算被看到如此丟臉的一幕,臉皮該是白的就沒紅過。
「尊上,您站、站在那兒多久了?」
淵落站在不遠處,明顯地看到嘴角抽搐了下:「藏經閣書藏均是一式多份,並非孤本,不必搶。」
這個,是全部看到了?人艱不拆。
喂喂,別那麼一臉嫌棄,我看得很清楚喂!
「很有你的風格。」
遠遠地傳來這麼一句,齊木脖子僵硬,道:「什麼風格?」
「蠢。」
一個字,乾淨利落。
就這說話的功夫,齊木步子不快卻也走到了淵落面前,毫不大意地靠近。
「我相信尊上從來說話算數。」
說話前言不搭後語,轉得很快,像是習慣了少年的說話方式,淵落沒有任何驚詫。斜睨:「本尊向來一言九鼎。」
齊木瞇著眼,嗓音如常道:「蠢。所以,才要尊上您照顧。」
我不蠢,我只是弱。
淵落神色微頓,道:「這一年,如你所願。」
如此甚好。
齊木拍拍身上的灰塵,道:「我想回去睡覺。」
「尊上,我腿軟了。」
這話一出,是人都知道什麼意思。淵落目光森冷,一言不發,週身之氣格外冰冷,幾乎是瞬間,周圍場景變樣,濃稠的黑暗猶如陰間。
「三天後,你回西苑。」
齊木翻身躺床上的動作一僵。
「至少得讓人知道你還活著。」
經一提醒,陡然間恍然大悟,冷汗直冒。最後是自己一人在廝殺,直到最後都沒有露面,書生他們會怎麼想!他們一定認為我已經死了!
齊木背脊發涼,真想找根東南枝把自己掛上。
「是!多謝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