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結束之後,大部分人都散去了,諾大的餐廳裡面只剩下了寥寥幾個人。
拿破侖三世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到了陽台上,凝視著愛麗捨宮外的街道。歡呼的人群還沒有散去,火炬遊行又開始了,夜色下的巴黎街道上,出現了無數星星點點的火光,匯成了一道道的洪流。朱濟世和馬蒂爾德也跟了出去,一起站在陽台上。
看了好一會兒之後,拿破侖三世突然開口。
「1789年7月14日,這些巴黎人的父親、祖父或是曾祖父發動起義,推翻了統治法國多個世紀的波旁王朝,將路易16送上了斷頭台,將法國的王冠扔進了歷史的垃圾堆。在1830年,巴黎再次爆發起義,第二次推翻了波旁王朝。而在7年前的1848年2月,路易.菲利普的王朝再次被這些人推翻……今天,他們又在為我這個法蘭西皇帝歡呼!」
拿破侖三世的話說得意味深長,朱濟世隱約聽出了些許無奈。
「法國人民需要一位英雄,路易,你就是他們的英雄,和拿破侖一世一樣!」馬蒂爾德說著恭維話,眼神卻投向了有些沉默的朱濟世。
她知道朱濟世這些日子,一直都被公民國家和臣民國家這樣的難題所困擾,雖然大明帝國在形式上建立起了憲法、議會,但其本質仍然是一個臣民國家,國民將朱明王朝視為國家的主人,即使是官僚貴族,也不過「學好文武藝,賣與帝王家」而已。在大明,大概不會有多少老百姓會自發地為國家取得的勝利而歡呼慶祝吧?
「大明的老百姓眼下還沒有這樣的需要。」朱濟世手扶著陽台欄杆,淡淡地道。「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只要能填飽肚子就滿意了。」
「這是農奴,不是公民。」拿破侖三世道,「幾十年前法國人也這樣……」他看了朱濟世一眼,「我的兄弟。其實這不完全是一件壞事情。真的!你的臣民不會歡呼,自然也不會憤怒。這樣的順民非常容易統治。如果可以選擇,我想每個歐洲君王,都會喜歡統治這樣的臣民。如果沒有那麼多戰爭的話……」
「如果有一種什麼體制,讓公民只會歡呼。而不會憤怒就好了!路易,你說這個世界會有這樣的好事嗎?」
拿破侖三世哈哈笑了起來,有些嘲諷地看著朱濟世,「我的兄弟,就是因為有這樣想法的君主,公民意識才會重新回到歐洲,歐洲才會有那麼多場革命。我們這些當國王當皇帝的,才會整天覺得屁股底下的位子不牢靠。
我也記不清是誰最先把公民這個概念從歷史的垃圾堆裡給撿起來的。或許是腓特烈大帝吧?他統治著一個彈丸小國,卻對鄰國的富庶土地垂涎三尺,可是他又沒有足夠的金幣去僱傭軍隊。於是就開始打農奴的主意。用什麼公民啊、公僕啊、什麼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啊,還有什麼義務教育去欺騙普魯士人,讓他們心甘情願的去當兵,還不要什麼報酬。
於是普魯士用很少的人口和財富支撐起了一支龐大的軍隊,贏得了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和七年戰爭,並且一躍成為和奧地利、法國、英國和俄國平起平坐的歐洲五巨頭之一。」
法國皇帝輕輕哼了一聲:「然後就是我們法國,大革命讓法國人民自以為是這個國家的主人,所以也讓之後的法國統治者可以用極低的成本徵募到數量眾多的軍隊。在拿破侖一世的指揮下,法國的公民軍隊橫掃歐洲,幾乎打垮了所有的對手,除了俄羅斯的冬天!
而在拿破侖戰爭之後,絕大部分的歐洲國家都開始自覺或被迫的向公民國家轉變。通過報紙,通過教育,通過其它的宣傳手段,告訴國民,他們其實是公民,是國家的主人,對國家負有責任,國家強大了他們的日子也會好過,國家滅亡了他們就是亡國奴……結果,結果你已經知道了,我們都被自己說出的謊言給套住了!我們這些當皇帝已經沒有辦法隨心所欲的駕馭那些自以為是的公民,只能去籠絡他們,討好他們!否則我們的皇位就沒有辦法維持,皇帝真的快要變成第一公僕(腓特烈大帝自稱是普魯士的第一公僕)了!」
很顯然,在公民社會和憲政民主這樣問題上,拿破侖三世這個「土著」要比朱濟世這位穿越客更加在行……因為在21世紀,公民社會和民主憲政已經有了沒落的趨勢。
或許是因為謊言被拆穿,或許是因為國家間競爭的模式發生了根本的改變,公民社會和民主憲政相對於臣民社會的優勢已經蕩然無存。在後世,誰會認為民主憲政的印度會比君主獨裁的沙特和阿聯酋好?
不過在19世紀,規矩完全不是這樣的。如沙特、阿聯酋這樣富裕的國家,如果沒有足夠的刺刀,早就被某些半隻腳才踏進公民社會的強盜國家給打成悲慘的殖民地了!再多的財富,也只是賠款的數字而已!所以,即使知道公民、憲政什麼的是條邪路,歐洲的君王們也不得不去走!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歷史必然性吧?
「難道真的只能弄假成真?」朱皇帝似乎頗有些不甘——任何一個皇帝遇到這種問題都會感到不甘心的,何況他又是受黨教育多年,深知民主憲政的弊端!
「這個……或許還有別的可能吧,不過對你我來說已經沒有機會嘗試了。」
拿破侖三世一聲輕笑,「因為你我都沒有辦法抵擋皇冠的誘惑,我們成為了帝王……帝王是國家的主人,擁有常人難以想像的財富和享受,還可以將一切傳給子孫,哪怕他們都是不可救藥的笨蛋。因此我們不再是一個革命者,不在一個全心全意為了國家民族的人民領袖,即便是我們如此宣稱,也不會有人真的相信。所以我們也不再是一個完美無瑕的聖人,也沒有資格要求其他人成為聖人,而聖人是只付出不索取的,凡人的付出則是為了回報。」
「無法抵擋誘惑?」朱濟世搖了搖頭,「光是我們兩個人抵擋住誘惑有什麼用?下面還有千千萬萬的官僚,還有數千萬乃至數億的芸芸眾生,難道他們真的會因為我們偽裝成聖人而變得大公無私,只知道付出,不索取回報嗎?那些工廠主、地主、貪官污吏,就會變成聖人?路易,我太瞭解這些人了,他們都是些虛偽至極,貪婪至極的惡棍,無論我們成為什麼樣的聖人,都不可能感化他們,改造他們。甚至消滅他們,然後再培養一代新人也不行,因為自私自利就是真正的人性!」
朱濟世自己不就是生在紅旗下,長在新中國的一代新人嗎?而且他還曾經是一名gc主義青年團團員,如果不是穿越,他現在一定已經加入了全人類最進步的政黨,成了8000萬神聖的gc主義戰士的一員。難到那時的自己,就會變成和現在完全不一樣的聖人?全心全意為了人類的解放,而不是為了房子、車子、票子、孩子和妻子服務的自私自利的凡人?
想到這裡,朱濟世長歎了一聲,看來自己很難在歐洲找到一條民主憲政以外的救國道路了。這一條邪路可以在19世紀大興看來是有相當必然性的,這個時代就是公民國家公民軍隊用刺刀完爆臣民國家的僱傭軍的時代啊!如果自己不在俄國人發動對大明的復仇戰爭之前,將大明帝國轉變為一個公民國家,亞歷山大二世沒準就會奪走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