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呵,張老爺您也在吶?下官給您繳秋稅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來的是凶名赫赫的治安官王老虎,走路跟量地似的,步伐周正地踏了過來,只有一條胳膊,另一條丟在戰場上了,因此才提前退役當了個治安官。他的腰間鼓鼓囊囊的,揣著一把柯爾特左輪手槍。
曬穀場上的農戶們都站了起來,有人還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都怯怯地看著王老虎。
王老虎摸出一個錢袋,從裡面取出幾張花花綠綠的匯豐行鈔票,遞給了張道升,張老爺連忙收下,當場給王老虎開了收據。王老虎沒有離開,他掃視了一眾垂頭喪氣的農戶,然後就找了個人少的地方席地而坐,開始閉目養神。
張道升則清了清嗓子,大聲道:「各家各戶該繳的稅,本官已經算好了,現在就把單子發給大家,限月底之前繳清。不得拖欠,不得短缺,也不收實物,一律用匯豐行發行的銅元、銀元、鈔票繳付。如果有不想麻煩本官的,可以自行去匯豐銀行大邑縣分行繳納。如果逾期不繳,第一是罰款,逾期一日罰款一分(應繳稅費的1%);第二是鎖拿流放,田產沒官,逾期一個月未繳,就是這個下場了!
不過流放的目的地也不錯,下黑龍江和外興安,都是好地方啊!大家真覺得在四川過不下去,不如早早把田地房產賣了報名參加集體農莊。在那裡每人可以分到15畝上田,不用繳租子,三年免稅。皇上還會借錢給你們蓋房子墾地買農具。還家家發洋槍。既打韃子又打獵,多好啊?」
黑龍江,外興安……這種地方能好嗎?
那些個守著幾畝被登記成上田的下田還借了債的農民,卻哭喪著臉把目光投向了劉宗英。這位劉宗英劉大老爺人送外號劉扒皮和劉閻王,前者是給他家扛長工的雇農起的,後者則是借了他放出的印子錢的農民起的。如果繳不起稅,又不想去黑龍江和外興安,也就只能向劉宗英借高利貸或是給他家扛長工了……
而劉宗英看著他們的雙眼。則是閃閃發光,像極了正在注視著一群綿羊正準備一口將它們吞下肚子的猛虎!
……
外興安城。
天色淒暗陰濕,一上午都在下雨,到了下午,雨雖停了,仍然烏雲密佈,見不到太陽。這樣的天氣說明,外東北的寒冬就要來臨了。因為天氣不好,已經穿上六品官服的劉宗賢沒有領到任務,而是一頭鑽進了北興安城北門邊上的小酒館。想用剛剛領到的俸祿把自己灌醉。酒館裡面有幾個女人四下轉悠著「兜生意」,陪酒陪睡都行!她們都是被俘的旗人女子。她們的男人多半已經殉了祖宗江山,而她們還要在絕望和屈辱中活下去,為了自己和孩子的食物而賣身……
酒館的大廳裡面擠滿了人,大部分是怨聲載道的紅袍子。在北興安服役的軍人沒有什麼好抱怨的,四十畝功勳田還有沒月五塊錢的菜金和各種各樣豐厚的獎勵,讓他們對大明王朝忠心耿耿。另外駐紮北興安城的軍人們正在緊張備戰他們將在冬天到來以後出擊清剿老林子裡的韃子和毛子!
劉宗賢已經喝得醉醺醺了,他和一個山西來的紅袍子坐在一塊兒,一杯杯喝著東北這裡特產的燒刀子一邊說著各種各樣的牢騷話。他們怎麼都是讀聖賢書的,對於皇帝老子窮兵黷武對外擴張,在心底裡面是不認同的。天下剛剛大亂過一場,正是應該與民休息的時候,可是當今天子卻偏偏好大喜功,以百萬大軍出擊俄羅斯,又強使漢地平民遷徙邊境,所作所為,都快趕上漢武帝和隋煬帝了……
劉宗賢發著感慨,「太苦啦,老百姓太苦啦!比起偽清那會兒都不如!那個時候還可以安安穩穩當個順民,哪裡像現在這樣被人趕來攆去的,真是比狗還不如!」
那個山西官員哈哈一笑,「比狗還不如可未必!劉兄,你別看那些民人被押過來的時候個個都是老老實實的順民,可只要在東北這個地方呆上兩年還沒死,可就都把尾巴翹到天上去了,咱們這些紅袍子都不在他們眼裡了……」
「哈哈哈,閻兄真是會開玩笑,民就是民,到哪兒都是怕官的!」
「玩笑?老劉,你在外興安再呆上半年就明白了。」
「半年?怎麼可能?11月份就能離開了。」
「他們是不是扣著你押送移民的路費,說是11月份再結清?」
「是啊,你怎麼知道?」
「因為3月份的時候他們和我說6月份結帳的,你看我不是呆到現在了?」
「啊!」
就在劉宗賢張著個大嘴一臉驚詫模樣的時候,一個穿著毛皮衣服的老百姓走了進來,還扛著兩頭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屍體。這個老百姓似乎對一屋子的紅袍子熟視無睹,逕直走到酒店掌櫃面前,把肩膀上的動物屍體往檯子上一丟。
「老闆,收不收野味兒?」竟然是女聲,還帶著些川音。
「收,收的,您等著,我這就給您錢。」掌櫃的聲音客客氣氣。
「再給我來壺好酒,兩個小菜。」說著話,那人就大搖大擺走到劉宗賢所在桌子旁坐了下來。劉宗賢的臉色已經陰下來了,雖然憲法上面規定臣民平等,但是一個「短衫子」什麼時候可以和「紅袍子」平起平坐了?還有一點規矩嗎?
「掌櫃的,掌櫃的,把這個不懂規矩的小娘們給我轟出去!」藉著酒勁兒,劉宗賢劉大老爺猛地一拍桌子惱了起來。他惱得很有道理,別說他現在有六品官身,就是之前的九品芝麻官,堂堂的安仁鎮副鎮長,也不是尋常小老百姓可以與之平起平坐的。況且,這一屋子正在喝酒取樂的,全都是紅袍子!這個脾氣別說在眼下資產階級專政的反動大明,就是在日後無產階級專政的人民國家也是發得有理。人人平等是不錯,但是上下還是要分的。
那女子似乎愣了一下,抬頭望著劉宗賢。劉宗賢也看著她,這是一個相當醜陋的女人。皮膚很黑,三角眼,鼻子有點塌,臉型也不好看,是個倒三角。劉宗賢覺得對方有點臉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見過,可就是想不起來。兩人就這樣看著,那掌櫃的卻沒有奉命轟人,只是滿臉堆笑著將幾塊銀元恭敬地遞給了那女子。
「掌櫃的,聽見沒有,快轟走!」劉宗賢又吼了一聲。
掌櫃陪笑著道:「老爺,這位姑娘是莊子上的。」他伸出手,衝著那女子背著的用獸皮包裹著的木棍樣的東西一指。如果劉宗賢在黑龍江南邊集體農莊集中的地方呆過幾個月,他就會知道,獸皮包裹著的是一把貝色麥洋槍。
「莊子?什麼莊子?」
「集體農莊!」那女子冷冷地道,然後又將一個暗紅色的圓形包裹放在桌子上,一股血腥味頓時瀰漫開來了。
「什麼東西?」劉宗賢問道。這時候他身邊的山西人還有那掌櫃的臉色都變了,看著那女子的目光中全是敬畏。
那女子輕輕打開了包袱皮,裡面是一顆人頭,金黃色的頭髮,金黃色的鬍子,這是一個毛子的頭!
劉宗賢不是第一次見到死人頭了,但還是被這一幕給嚇掉了半條魂,大聲喊叫著想要逃走,結果腳下不穩竟然摔了個狗啃泥。酒館裡爆發出一陣哄笑,所有的紅袍子都被劉宗賢的反應給逗樂了,有幾個還笑得前仰後撲,就是沒有人出來替他說話。劉宗賢抱著腦袋從酒館裡面衝了出去。這個北興安真是太可怕了,怎麼動不動就能看到和脖子分了家的腦袋啊!這叫人怎麼呆得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