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廣州三元裡變起的消息傳到九龍的同時,朱濟世正和左宗棠一起,在香港的遠東大飯店內給前來投靠的陸培芳擺酒接風洗塵。
「明公,滿清的廣州將軍穆特恩已經啟程離開九龍了。」一名錦衣衛走進餐廳包廂,恭恭敬敬地將一張紙片遞上。
聽到這個消息,正在和朱濟世低聲談論廣州官場情形的陸培芳忽然想起什麼,拍了下大腿就道:「啊呀,忘了林穆翁了,可不能讓他回廣州城!要不然以他的聲望,平亂只是幾句話而已!」說著就一下站了起來。
坐在他對面的左宗棠卻依舊搖著扇子,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兒,「沒事兒,林穆翁回不了廣州的,明公已經請戴維斯爵士去九龍的洋務衙門同林則徐談判用銀元繳納關稅事宜了。」
眼下銀元早就在清國國內開始流通了,無論官民,都很喜歡這種大小規格一致的貨幣。交易起來也方便,不像用白銀那樣,還得用剪子剪,用小稱來稱。可是滿清的海關偏偏只認庫平白銀,這給做進出口貿易的洋商帶來極大的不便和兌換成本。因而身為香港總商會會長的朱濟世(香港一半的買賣是他的,而且他又是所有洋商當中爵位最高的一人,商會會長自然非他莫屬),日前便代表香港商會向戴維斯總督提出要求,請他代為交涉了。
其實這等事情,在商人地位很高的西洋是屢見不鮮的,如果香港現在要成立立法會,朱濟世鐵定是立法委員。不過在陸培芳看來,朱濟世居然還能驅使港督,這個神通實在大得有些不可思議了。
「明公,這戴維斯爵士真能留住穆翁?」陸培芳還是不大確定。
「沒有問題的。」左宗棠捋著鬍鬚笑道,「穆翁雖能任事,但也不是傻瓜……要不然是當不上督撫大員的。他現在已經是譽滿天下的士林領袖,如果還能一言而平上萬團勇之變,這個威望都快超過皇帝老子了。」
「這穆翁若能投靠到我們一邊就好了……」朱濟世輕輕轉動手中的酒杯,試探著道。
「忠臣不二主……林穆翁是不會背清向明的。」左宗棠搖搖頭道,「不過他也不會和明公為難的,穆翁是聰明人,看得清天下大勢,清弱明興已經是明擺著了。而且滿清又諱醫忌藥,只曉得重用旗人,防範漢人。這次三元裡之變後,道光皇帝該下旨裁撤各地團練了,這滿漢必然會愈加離心,到時候穆翁的心就更冷了,早晚會回福州隱居去的。」
「真不會站在大清朝一邊?」
左宗棠搖搖頭,笑道:「侯官林家是大族,又在福建,恐怕很快就是咱們的地盤了……穆翁激流勇退就是大清忠臣,保全林氏一門就是孝子,忠孝兩全,不就是這樣嗎?」
的確如此,有林則徐這棵清譽滿天下的士林領袖當大樹,林氏子弟在大明這邊的前途不會差到哪兒去。而且朱濟世提出的「中學為本,西學為用」,比之「八旗為本」更符合漢族士子的利益,他林大清流就是為弘揚孔孟之道著想,也沒有必要和朱濟世死磕——現在的朱濟世,畢竟不是那位上帝次子洪秀全,他是朱明之後,要行洪武之事罷了。
……
此時此刻,在廣州北郊三元裡村外的三元廟內,滿滿噹噹的坐著的都是人。基本上都是清國農人模樣,也有幾個穿著長衫子,像是鄉紳樣子,不時回頭往廟裡面看去。幾個苦力打扮的壯漢,正從幾輛馬車上往下搬箱子,每搬一個就當眾打開,裡面全是銀光閃閃的大洋錢!
陸思元和另外兩個王姓和何姓的少爺還有韋紹光韋二爺一起走了出來,身後跟著走出來的,是個面目猙獰的獨眼壯漢,正是延平侯鄭洪。他現在是一副和尚打扮,不過腰裡面卻插著兩把英國傑森——丘吉爾廠生產的仿柯爾特手槍,相比在蘭芳行(由朱濟世在蘭芳的產業組成)出品的洋槍,濟世行在英國的兵工廠的產品質量可是非常過硬的。現在濟世軍的軍官和錦衣衛的特務,都配備了這種短槍,擬建中的濟世軍輕騎兵也會裝備柯爾特手槍。
三元裡的這場民變,策劃者雖是陸思元,不過實際負責指揮的卻是鄭洪這位蘭芳的海軍大臣。王家和何家的少爺,也是他下令錦衣衛捉拿來充當傀儡的。三元裡這裡就是陸、王、何三家,如果只有陸家出面,號召力是不夠的。
另外,這次的三元裡之變,歸根結底是民變而非反清起義。雖然朱濟世利用大明山、廣義堂、小刀會等組織,在廣東大肆宣傳反清復明。然而並沒有到了可以令普通農人追隨的地步,他們比較同身為流氓無產者的幫會分子不一樣。想要發動農民起義的難度,其實是非常高的,而朱濟世這個大資本家也不可能祭出後世gcd的土地**政策——朱濟世現在搞的,畢竟是資產階級**!
「鄉親們!代表咱們去廣州府衙請願的王二老爺(其實是被錦衣衛綁架了),現在已經被廣州將軍下令斬首了!」
陸思元揮著拳頭,一臉痛苦的表情,大聲的發話。
聽到王家二老爺已經被殺害了,人群又是嗡的一聲,忽然有人帶頭喊了起來,「官逼民反!官逼民反啊!他們旗人不給咱們活路,沒活路啦!」
「同他們拼了,不能讓他們搶走咱們的土地!」
「也不能交那些苛捐雜稅!」
「這些滿清狗不讓咱們過,咱們也不讓他們活!讓他們見識一下三元裡好漢的厲害!」
是啊!打死過5個英國人,打傷23人,真是極為厲害的!
須知道在英國人的記錄中,關天培關老英雄在虎門血染衣甲,以身殉國的那一戰中,大清廣東水師的勇士們只打傷了5個英國人……呃,三元裡週遭的農民看來比大清綠營能打多了!所以三元裡一帶的民人才不大鳥大清官吏,各種各樣的攤派、雜捐也敢頂著不交。
看到群情激昂,陸思元的聲音更大,「鄉親們說的對!廣州城裡的那些狗官也不想想,道光21年時是誰打退了英人,保住了廣州城!不是他們八旗,是咱們三元裡週遭103鄉的百姓!沒有咱們,廣州現在已經是英吉利人的天下,他們哪裡還有現在的榮華富貴?可是他們這些狗官,非但不曉得感激,反而要變本加厲盤剝我們,加派、加征多如牛毛,正項的田賦之外,還有幾倍的苛捐雜稅!他們的聖祖皇帝是怎麼說的?永不加賦!這話是放屁不成?他道光是不是康熙皇帝的子孫?如果是康熙的子孫,怎麼可以向咱們這些有功於國的農人收那麼多稅?
不但要收那麼多苛捐雜稅,而且還要圈佔我們的良田去給八旗!這是要絕我們的活路……這是要我們賣兒賣女,要我們活活餓死!」
煽動性的話語加上謠言,頓時激起了最大的應和——當然也不都是謠言,這幾年壓在廣東農人身上的負擔的確是重!如果不是三元裡一帶的農人頂著不交加派、攤派和海防捐,這日子早就過不下去了。這樣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本來以為這種厄運不會落到自己身上,誰成想現在卻加倍而來。眼見著還算美滿寬裕的生活要一去不復返,這些在鴉片戰爭中揚眉吐氣過一會的農人們的血性,終於被激發了出來。
一場轟轟烈烈的民變,也被成功地煽動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