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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洋務大臣衙門。
「穆翁還記得下官跟您提過的蘭芳劉家的劉阿亮嗎?」
「劉阿亮……就是那個讓朱濟世奪了家業的莠民頭頭?」
「對,正是此人,他剛剛從長崎回到廣州。」
「長……崎?在哪個省?」林則徐自問對大清山川地形瞭如指掌,卻怎麼想不出長崎在什麼地方?
「長崎在日本。」白斯文低聲答道。
「嗨,這個傢伙怎麼還不好好在國內呆著,又去日本作甚?」說實話,林則徐對蘭芳劉家沒有一毛錢的好印象。當了莠民,還在外洋霸佔了塊地盤,想來不是什麼好人,最可恨的是居然矯詔起兵,冒稱大清官員,結果還被朱濟世的兵打得全軍覆沒!要不是白斯文一定要保他,林則徐都想下命令捕拿問罪了。
「他是去日本僱傭刺客的……」
「雇到刺客了?」林則徐臉上的厭惡之色更濃了幾分,倒不是因為他是當世大儒,而是行刺之事根本就靠不住,朱濟世身邊豈能沒有高手護衛?一旦失敗,對方很有可能報復,也派刺客來殺滿清官僚,到時候大家都得提心吊膽過日子。
「已經有些眉目了。」白斯文微微皺了下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啦?有話就說吧!」
白斯文吸了口氣兒,壓低聲音道:「穆翁,您也曉得這朱逆身份貴重,不是尋常高手可以刺殺的,須得是專諸、荊軻之士方可成功。而這等死士在日本也非比尋常,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僱傭到的……」
「什麼意思?到底有沒有雇來刺客啊?」林則徐心說,殺朱濟世需要專諸、荊軻之士,殺自己只要個尋常江湖高手就行了!
白斯文搖了搖頭,低聲道:「對方開出些條件,只要穆翁答應下來……」
「條件?什麼條件?」
林則徐的臉拉的老長,一看就是很不好說話的樣子。
白斯文笑了笑道:「穆翁,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日本人只是要求咱們給琉球國的商船一點兒優惠,允許琉球商人在通商五口購置土地開始商館,從琉球輸入的貨物也豁免關稅……」
「等等!這個劉阿亮是到哪裡去雇殺手的?」林則徐一下就聽出不對味兒來了,目光灼灼地看著白斯文,沉聲問道,「雇日本殺手,為何要給琉球利益?恩銘,你該不會是有什麼事情瞞著老夫吧?」
「這個……」白斯文一臉莫名地看著林則徐,「穆翁,這個琉球國是日本薩摩藩的附庸啊……」
「一派胡言!」林則徐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著白斯文,「你個洋務幫辦大臣是怎麼當的?琉球國是我大清藩屬!怎麼會是日本國什麼什麼藩的附庸?你再胡說八道,小心老夫上折子參你!」
白斯文聞言是哭笑不得,合著這位林大人對外洋的事情真是連一知半解都算不上。
「穆翁,這琉球國在前朝萬曆37年就被日本薩摩藩藩主島津家久派兵佔領,琉球國王、王子和百官都被俘虜回了日本。此後薩摩藩就向琉球國派出官員,駐紮軍隊,琉球國王就是薩摩藩的傀儡,而琉球國同咱們進行貿易的收入也大多歸薩摩藩所有……」
「有這事兒?」林則徐真是頭一回聽說!朱濟世的那些介紹世界的書裡面沒有說過日本、琉球,都是西方的情況。所以他老人家真不曉得大清藩屬琉球國居然在明朝的時候就被日本控制了!
「不對啊,順治年間的時候琉球國王還遣使請求冊封,朝廷也是答應了的,這事兒又怎麼說?」
「這事兒其實就是薩摩藩為了獲得和咱們大清貿易的利益搞出來的鬼把戲……」
「竟有此事!」林則徐重重哼了一聲,「這日本的薩摩藩真是可惡!居然欺瞞我朝兩百餘年!恩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為何不上奏朝廷?」
「這……」白斯文愣了一下,突然想到,琉球國這事兒吧……可大可小,往小了說便是番邦小國奸詐無信,往大了說就是欺君!而且一欺就是二百年!把大清朝的列祖列宗當傻瓜在騙!這個日本人你說有多可恨?
「老夫要上奏朝廷,絕了同琉球國的貿易!恩銘,你要不要同老夫一起將琉球之事奏明聖上?」
斷絕同琉球的貿易!!!
白斯文真有哭死的心了,這大清朝的事情怎麼就這麼難辦呢?
給琉球國貿易優惠是劉阿亮同薩摩藩家老調所廣鄉談出來的條件——這日本國現在也在搞改革,而且已經開始十好幾年了,改革的重點就是整理財政。薩摩藩雖是日本的強藩,但是攤上一個「蘭癖「藩主叫島津重豪的,在薩摩藩裡面開了許多學校,除了傳授砍人的「國學」之外,還教授「蘭學」,也就是西方自然科學,結果花了太多的錢,欠了一屁股債,只好進行藩政改革,就是想辦法多撈錢。而這個調所廣鄉又是個為了撈錢什麼事情都肯幹的主兒,連鑄造假鈔的事情都幹過!自然不在乎派個把死士出去殺個明朝後裔了。所以才派了小松清猷帶著殺手乘坐琉球國的商船秘密到了廣州。
可是現在,就這麼一個小小的要求,洋務大臣林則徐也不肯答應!非但不答應,還要上奏朝廷絕了同琉球國的貿易!這麼一來,不僅僱傭日本殺手的事情沒有指望,就連劉阿亮的那顆腦袋也讓人白白摘了去,萬一薩摩藩和朱濟世借此勾搭上……那自己的腦袋恐怕就危險了!
「穆翁,同琉球的貿易事關咱們大清和日本國的關係,須得謹慎……如今西夷東侵,日本國同樣感到威脅,也在琢磨著要和咱們一樣辦洋務。」白斯文吞吞吐吐地道。「所以這回和劉阿亮一塊兒回來廣州的,還有幾個日本薩摩藩的密使……穆翁,您要不要見一見他們?」
「那個……那個劉阿亮把日本人領來廣州作甚?」
聽到白斯文的這話兒,林則徐只覺得一陣腦仁疼。日本國不是朝鮮、越南、暹羅,同大清素無正式的外交往來,雙方屬於「互不承認」。而且就算自己要見也得是日本皇上派出的使者,哪兒能見什麼薩摩藩的使者?這個於禮不合啊!日本的什麼藩頂天就是大清國一個縣的大小,自己一正二品大臣怎麼可以同一個縣令派出的代表談判?這也太掉價了吧!
「那些來訪的日本人裡面,有一個是薩摩藩的重臣,名叫小松清猷的……聽劉阿亮說,如果咱們不同意和薩摩藩交好,他就會去香港見朱逆……」
林則徐一愣,「見朱逆!?這算什麼?威脅本官?本官不怕!」
白斯文都快哭出來了,心說,您當然不怕啦!您是漢人,又是名滿天下的大清官,朱濟世只會想要拉攏您,不會想要殺您老人家。可我怕啊!要是讓朱濟世知道自己想要雇日本殺手殺他,自己往後可真沒安生日子過了……
想到這裡,白斯文咬了咬牙,又往下說:「穆翁,其實這朱逆在日本也是極有名望,他的書在日本傳播甚廣,日本還有人稱他為朱聖,這小松清猷也是極為仰慕朱逆的,說不定朱逆和薩摩藩會就此勾結起來……」
「甭說那些廢話!」林則徐有些不耐煩地打斷道,「恩銘,你叫本官如何處置這位小松清猷?扣留還是斬殺?
他又不是中華之民,在外國看幾本朱濟世的書又不犯大清律法,而且他還是日本使臣。你認為這事兒報到皇上那裡又能怎樣?我大清禮儀之邦,能做誘捕外國使臣的事情?」
白斯文心說,您老怎麼就不怕日本同逆明勾結起來反對大清呢?您也是譽滿天下的名臣,怎麼這點擔待都沒有?
「穆翁,他們日本也和咱們一樣閉關鎖國了兩百年,眼下正日夜擔憂西夷入寇,或許可以與之結盟……」白斯文試探著道。
「既然如此,你就去同那個小松清猷說一說,如果日本真有心交好中華,就讓他們的皇上派大臣來廣州同老夫見面。」林則徐面無表情地說,「還有那個劉阿亮也早一些打發了,這種人根本不懂規矩,你要保他做官,來日必守連累。」
「穆翁,那……那同琉球國的貿易怎麼辦?還要不要維持?」白斯文有些不確定地試探道。
「這個啊……」林則徐捋著鬍子想了想,道:「先照老規矩維持著吧。恩銘啊,老夫知道你是一心為了朝廷在辦事的,不過為朝廷辦事也是要守規矩的,不能一味急進而不擇手段,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