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鏡南歎了口氣,下了馬背,跪俯聽旨。鐵西寧也只得跟著下馬跪倒,郎翔見二人下馬,這才領著一眾憲兵齊齊跪下。
「黑龍騎將雲鏡南,在冬末固邦之戰中戰功卓著,特封為南袖城將軍,賜銀龍騎將銜。」
雲鏡南這輩子沒有這麼真心地叫過「萬歲萬歲萬萬歲」,要是聖旨再遲來一步,他和鐵西寧就要屍橫當場或者亡命天涯了。
接旨起身,雲鏡南與鐵西寧相視一笑,二人額上的冷汗都還未干,轉而一拍郎翔的肩膀道:「郎大人,到府裡去喝兩盅?素箏公主也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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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鎮皇坐在王位上,還在回味剛才明恆對他說的話。
「十八年前,我朝興兵進攻蘭頓,元氣大傷。而固邦之戰,犁師擅動兵戈,又折羽而返。經過這兩戰,即使要再度興兵,也當在十年之後。蘭頓近日又遣使臣,有修好之意。臣以為,雲鏡南此人,叛國或是忠誠,對陛下並無大礙,值此和平盛世,留一個熟知蘭頓內情的人,比殺一個叛賊更重要。對此人宜行封賞,遣至遠離東境與王城的雞肋之地……」
明鎮皇自言自語道:「明恆說的,朕倒未想過。」他在處理雲鏡南這件事上,完全是出於朝內勢力派繫上的考慮。
他也知道,明恆剛才還有句話沒說,那就是一石二鳥,安撫邊境的古思。古思即是軍方的人,又是明恆系中鐵西寧和雲鏡南的朋友,明鎮皇本就有安撫之意,此時賣足了明恆與古思的面子,雖然李城子有些不爽,也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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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靈從領地趕回來時,犁師已出殯。
「紅雪,林躍,我父親是怎麼死的?」
「大公爵那日隨禁軍入宮,回來之後便閉門不出,等我們第二日來,他已服毒自盡了。」林躍道。
「不,我相信父親他不是自殺的!不管這個兇手是誰,我一定要報仇!」憶靈的淚早已哭干。
林躍還能說什麼,從根本上來說,犁師是被逼死的。可要追究兇手,卻又找不到。是該把帳算在蘭頓皇室身上,或是算在鴿派貴族身上,再或者,算在固邦城的古思身上?也許,這本就是犁師自己選的一條路。
「阿靈!」紅雪突然說話了,「我在固邦城上看到了莫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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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塊怪石邊上,芳草蔭蔭,奇花疊艷,清香瀰漫。石縫中,一股清泉潺潺流出,注入小池,池面上漂滿花瓣。
一個人影,悄悄地出現在池邊,分開草叢,探出頭來,正是雲鏡南。
池面上空空如也。
突然,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將雲鏡南罩在當中。快擊、重腳、花瓣、碎草、金星……一頓毫不留情的拳打腳踢。
「捉刺客啊!」雲鏡南叫道。
德德聞聲衝了進來,手拿兩把菜刀,驚惶四顧:「刺客,刺客在哪裡?」
水裳一指雲鏡南道:「在這裡!」
「水裳,是你啊,幹嘛好端端打我一頓?」
「誰叫你偷看?」
「門又沒鎖,我想進來洗個澡而已。」雲鏡南一臉無辜。
水裳有些內疚了:「門沒鎖嗎?」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每次洗澡都還要找你要鑰匙的。更何況,你那根小豬尾巴有什麼好看的……」
「想死啊,還說你沒偷看!把另一把鑰匙交出來!」
若將水裳的欺凌排除在外,南袖城的日子總體很愜意,如同世外桃源一般。雲鏡南有時想,就這樣在南袖過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他的天性中,最嚮往的便是無憂無慮。
可每當他進入夢鄉,總要夢到一對淺淺的酒窩,心中不禁就有一絲裂痛。
「唉,想她幹嘛,我這輩子是還不清那父女倆了。阿箏,還有阿箏,催著我向皇帝提親。我才沒那麼傻呢,這麼凶的女孩子!想想都怕。過段日子,又要面聖了,想著頭都大。」素箏公主真的是個好女孩,又漂亮又有權有勢還很仗義,可雲鏡南就是怕見她。
「如果能娶阿箏,對我的計劃還是很有幫助的。不行不行,雲鏡南,你怎麼這麼卑鄙?出賣了阿靈,換來了現在的地位,難道再利用阿箏,達成自己的目的嗎?……但是查到現在,父母的血仇一點眉目都沒有。」
德德啃著雞腿走進屋來。
「德德,我問你。」雲鏡南問道,「是愛重要,還是恨重要?」
德德一面抹去嘴邊的香油,一面道:「當然是愛重要啦,我每次恨你的時候,你給點好吃的,我就都忘了。」
雲鏡南搖了搖頭道:「俗。」
水裳拿著一條短褲跑了出來,喝道:「雲鏡南,你的房間裡怎麼會有我的衣服?」
「冤枉啊!肯定是德德收衣服收錯了……德德,你怎麼回事?」
「你還敢抵賴!」水裳繞著桌子追打雲鏡南。
「等等。你聽我解釋。」雲鏡南真誠地看著水裳,「水裳,我問你,是愛重要,還是恨重要?」
「什麼重要?」水裳氣急敗壞,將短褲砸向雲鏡南,「還跟我裝深沉!我告訴你,我要揍你才爽,這最重要。」
德德一臉無辜,喃喃道:「這兩個人的品味好差,都買小豬花紋的短褲,能怪我嗎?」
雲鏡南抱著頭,忍受著水裳拳腳相加,心中一片茫然:「是啊,不管是愛是恨,都是要爽才重要。可是,我現在爽嗎?對,我要痛痛快快地報仇,也要和古思、阿寧痛痛快快地喝酒,我要藍磨坊,也要阿靈,我還要阿箏,如果有可能,這個踢我屁股的小瘋子也可以考慮……再踢,再踢啊!總有一天,我要光溜溜地躲在太陽椅上,讓你給我喂葡萄……」
(世元377年冬,南袖城。阿南的故事在莊嚴的人生思考中告一段落。明鎮王朝和蘭頓帝國的邊境上風平浪靜。筆者在此奉上《阿南回憶錄》中的一段:「……377年,我以為自己已歷經滄桑,誰知後面所發生的事……」)